一方面也许是药不对症,另一方面因为亲人过世伤心过度,就看着那小脸一天天消瘦下去,他没法,那大块头的王福贵更是没了主意,而出府之时巴图塞的那点银钱也不太多,就在这停歇治病的过程中像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起初他们还能住镇上的客栈,到后来山穷水尽,只能搬到这土地庙来。
好在穷人家的孩子底子打得牢靠,虽然条件艰苦,但这病痛如抽丝剥茧般的,终究还是慢慢消退下去,眼看着人一天天好起来了。
只有易倾南心里清楚,自己这刀伤痊愈得这么快,全靠那个布包里金创药的不凡功效;而这个身子能捱过去,也归功于那套吐纳心法打下的坚实基础。药就那么一小包,份量有限,过不了多久就会用完;但心法全在她脑子里存着的,只要肯下功夫,日积月累,定会愈练愈强。
“给,小五。”王福贵将一块饼掰成两半,大的一份递了过来,有些惭愧道,“天太冷了,街上的人不多,这活儿也不太好找,不过小五你放心,我等会儿再出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找着好主顾。”自从三人身无分文流落到这个破庙里,他就成了赚钱养家的生力军,只是这小镇人口稀少,又地处偏僻,总共就那么几条街,基本没有什么打零工的活计,顶多是帮人搬运点货物,赚几个小钱。
陆大庆倒是提议再走乞讨谋生的老路,但被易倾南否定了,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富庶之地,钱没要到倒是小事,人给冻出病来可不得了,她自己已经是个病秧子了,再添一个可真吃不消,赚钱的事急也急不来,关键是尽快上路。
其实以她在上京城里经营的产业,石头兄妹的酒楼、书局的提成、医馆的份额、绣坊的利润,随便一单都是前景光明源源不断的财路,谁会想到,如今会落到个两手空空断粮断炊的境地?
不想了,想了也是白想,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易倾南暗叹一声,接过那块已经冻得发硬的面饼,思索了下,从火堆旁取了只瓦罐来,加了些清水进去架在火堆上,再将面饼撕成细碎的饼屑,等水开了就丢进罐里,再把那两人手里没来得及吃的饼也抓过来一并撕碎,煮成一小锅面汤。
“小五,真有你的。”王福贵望着那热腾腾的面汤,啧啧赞叹。
“是啊,每次想到小五,我就想起小厨房里的那口锅,总是能煮出好吃的东西来……”陆大庆打趣说着,对于那少年黯淡的眼神自是丝毫不察。
将军府,飞鹤园,小厨房,多么遥远的记忆……
易倾南定了定神,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拍过去,“废话那么多干嘛,没见火都要熄了吗,赶紧添柴火去!”
火烧旺了,面汤也煮好了,三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精光,肚子只有三分饱,但身上已渐渐回暖,易倾南打起精神走到门口,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道:“雪停了,我们也该走了。”
王福贵听得有丝迟疑,“你的伤真没事了?”
“都结痂了,没事了。”易倾南说得不甚在意,眼见这难得的大晴天,正是赶路的好时机,朝着两人努嘴道,“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出发。”
“可是我们一点盘缠都没有了。”陆大庆在旁忍不住嘀咕了句。按照小五说的,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天虞山,那是他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想必远得不可想象,就靠这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走得到呢?
“小五会有办法的。”王福贵说得坚定不移,在他心目中,小五可是个无所不能的角色,什么都能想得出来,变得出来的。
易倾南轻应了一声,对于这份信任微感汗颜,不过她相信自己的脑袋和能力,一定能度过难关,再说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们的,不是吗?
摸了摸右边腰间硬邦邦的凸起之物,那是她缝在腰带里的圣焰令,手指再往下,捏到兜里软软的一团,随手扯了出来,在两人面前展开。
“天虞山,贝伦湖,胡杨里村,青木哲。”易倾南摩挲着那两指宽的细长布条,轻念出声。
布条上的地址和人名早已倒背如流,真难以想象,这布条居然是被蜜蜡封住捏成一个小球,就在那悬崖顶上由莫老头神不知鬼不觉塞给了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坠崖落水,与天权纠缠,在树林里奔逃,在山洞里躲藏,这东西居然还完整留在她袍子里,最终在那件夹袄的衣缝里找到——
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上天也不愿意她再留在上京,而执意要让她去远行,远离那个男人。
时过多日再想到裴夜,她的心已经没那么痛了,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更明白两个人身份悬殊,立场相悖,他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如太阳般耀眼夺目,而她则伏在地上最低处,渺小而卑微,这一场错误的相遇,注定无花无果,早早夭折。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让他的手下对她爷孙俩赶尽杀绝,让她爷爷惨死崖底啊,尽管他后来放走了她,但再也抹不去那淋漓的鲜血和锥心的伤痛……
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里还难以真正平静,还残留着痴恋与爱意,但也有着丝丝遗憾和怨恨。
都过去了,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地离开。
半日后,一行三人的身影出现在朝西而行的官道上。
按照易倾南的想法,如若裴英风和他的手下要抓捕她回去,早就应该碰面了,可见上京城里另有大事把他给绊住了,趁这个好时机,就该在大路上撒腿狂奔,走得越快越远,未来就越安全。
这个年代的官道,其实也就是稍微平整宽敞些的大路而已,越走越是冷清荒芜,虽然离了上京地界,他们也不敢太过招摇,只沿着大路边上的土坡路走,走一阵就停下来歇一阵,大半天过去,就只走了几里的路程,眼看着暮色降临,陆大庆忽然指着前方低道:“有大队伍来了!”
易倾南回头一看,那边黄沙弥漫,烟雾升起,正是大队人马驰近的讯号,一路上难得遇见这么大的阵仗,当下心底一个激灵,拉住两人道:“快,先躲起来。”
三人飞快躲进旁边的草丛中,易倾南听得那马蹄声渐渐临近,又渐渐远去,过程拖拖拉拉,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追兵,其中还夹杂着说笑声,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只见大路上一个几十人的庞大车队正缓缓驰过,看那衣饰装扮,应该不是商旅队伍,而像是某个大家族的迁徙之旅。
“主人有令,今晚就歇在这里了,等天亮了再赶路。”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跳下其中一辆马车,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对着前方队伍叫道,“就在前面林子里搭帐篷过夜吧。”
“是。”声音高高低低答应着,车队又朝前驶去。
“看来和我们一样,也是赶路的。”王福贵抚着胸口道。
“才不一样呢,人家有马车有仆人,咱们有什么?”陆大庆说完,见易倾南正一瞬不眨盯着车队前行的方向,不觉问道,“小五你在看啥?”
易倾南的眼睛随着车轮滚滚一点点亮起来,“跟上去,今晚我们就挨着他们,安营扎寨。”
姻缘错 第八十一章 情意浓(下)
易倾南嘴巴微张,一时间心乱如麻,又有种莫名的隐隐的欢喜,“你说的……是真的?”
裴夜点点头,“真的。”
“可我以为那是在做梦……”易倾南怔怔喃道,而且还是做春梦。
裴夜黑眸亮了一亮,明暗不定,“你记得?”小东西,明明有印象,还敢骗他,害得他强行隐忍这么久,真是该打!
“其实也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我占了您的床而已。”易倾南嚅嗫着,想要避开他逼视的目光,言多必失啊,说下去就完蛋了,再一细想,却是眼瞳瞪得老大,喃喃问道,“那您当时……脱了我的衣服没?”
“脱与不脱,有甚区别?”
裴夜皱眉,小家伙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难道他身上有什么隐疾,或者是伤疤,怕自己看到会不喜欢?看他神情,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毕竟他出身贫寒,孤苦伶仃,全靠个瞎眼的爷爷拉扯大,都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辱委屈。
见那少年咬着唇呐呐无语的模样,不由得低了嗓音,柔声道:“不要紧,不管你是怎样我都喜欢。”
易倾南怔怔望着他,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待得想通,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心头也更加轻松,他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啊,不管她是怎样他都喜欢,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得到少年的回应,裴夜身躯俯低了些,温热的气息倾吐下来,“刚刚,我好像听到你跟我说谢谢?”
“没错,我是说了……”易倾南愣愣答道。
“你拿什么来谢我?”裴夜低哼一声道,小家伙一脸呆愣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真恨不得一把将之揉在怀中,可是又怕会弄哭他,只能勉强控制着自己的**。
“无以为报……”易倾南小脸微红,只因为想起那句超级经典的台词——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咳咳,真够腻歪的!
随着他的靠近,她的身子无法控制的,开始瑟瑟发抖。
可他只是俯身,贴近,一点点消除彼此之间的空隙,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双掌撑在她的身侧,却没有半点动作。
“将军……”易倾南低喃一声,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在他强烈得无法忽视的眸光直射下,头晕目眩,愈发慌乱起来。
她情愿他抱着她,亲吻她,总比他此时这般静静地,深沉地看着她来得强,明明是一如平日般的清淡视线,却滚动着汹涌波光,暗蕴着滔天烈焰,仿佛随时都可能要喷薄而出,将她包裹,甚至淹没。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这样性感?
这是种与生俱来的男性魅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只一个眼神,就足以秒杀世间一切!
真想蒙住他的眼,可又舍不得,但又怕自己会沉迷在他的眼神里不能自拔,毁天灭地。
裴夜一直没动。
小家伙很安静,没半点要逃要躲的意思,小脸仰起,嘴唇微微发颤,纤长的睫毛似羽翅般轻抖,眼神是那么茫然无辜,又那么魅惑人心。
“将、将军……我们……”
他勾唇,在听到少年怯生生的,近乎呢喃的低唤声的同时,霍然动了,一侧头,含住她的耳垂,细细品尝起来。
易倾南啊的一声低呼,只觉得耳朵上又湿又热,像是点着了一把火,本能想要推开他,或是拉住他的手,可浑身都绵软无力,而他却与她相反,周身各处都是硬的,手臂是硬的,肩头是硬的,胸膛是硬的,还有……都是硬邦邦的,威猛如兽,强悍如铁。
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分别,天壤之别!
她实在要为自己此时还能扮作男子而深感庆幸,但深感怀疑,这个期限还能保持多久?
三天,两天,还是一天,甚至是几个时辰?
也许就在下一瞬,她的秘密就会全然暴露,再也没法隐瞒。
他的呼吸声,初是轻浅,而后逐渐变得急促,一声一声,穿过她的耳道,似是直抵她的内心,灵魂深处。
每一个细胞都能强烈感受到他的英挺身躯,他的阳刚之气,周遭空气仿佛都被凝固了似的,室内是那么安宁,气氛是那么甜美,而他,是那么迷人。
尤其,在他停下动作,偏过头来一瞬不眨与她对视,此刻他的眼底已不再是平静的水纹,而是未褪的火星,黑不见底,悄然灼烧,火中还有她的小小的倒影。
“小五……”他低低地唤。
“嗯,”易倾南混乱地看着他,喃喃答应着,这个被众人成天呼来叫去的假名,从他的口中吐出,竟是出奇的动人,好听到爆!
这一唤,却让她对这个名字大大的喜欢起来,倾南,已经随着冥王那一脚而留在前世,成为历史,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小五,不离不弃的小五。
浑噩之际,似有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游离浮沉,是青州城外的初见,是京都高墙的回眸,是暗黑雨夜的从天而降,是庭院内室的耳鬓厮磨……抑或,更早?
更早,那是什么时候呢……
“叫我。”裴夜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虚无缥缈,如幻如真,“叫我的名字。”
“将军……”易倾南低喃。
“不,叫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固执于此,只是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听到小家伙更为亲密的称呼,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称谓,他的名字,自祖父逝世之后几乎没再被人念出来过,只除了那个可恶的宁彦辰……
易倾南张了张嘴,顺从吐出,“裴……夜……夜……”裴夜=陪夜,哈哈!
忽见那张小脸上微微绽放的笑意,裴夜有丝失神,轻问,“笑什么?”
“我笑……你的名字啊。”与他相处越久,越没了当初的拘谨,不知不觉忘了敬语,易倾南扑哧一声笑道,“你叫陪夜,那你将来的儿子叫什么,陪睡?”
“胡说八道。”裴夜轻斥一句,真有些哭笑不得,胆敢拿他的名字开玩笑,小家伙算是当世第一人吧,或许是他太宠他了,以至于有点无法无天了?想着方才话里的含义,斜睨那少年一眼,微微蹙眉,“再说,我哪里来的儿子?”
“我说有,就有。”易倾南一口咬定,已经在脑子里憧憬小裴夜的粉嫩小脸了,又或许,是个小小五?不对不对,古代不兴计划生育,而是推崇多子多孙,说不定要生很多呢。
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这身子还小呢,得再长个几年才行。
“那就有吧。”裴夜随口答应着,并不以为然,只是盯着少年娇艳的唇,眸色愈深,“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是小家伙的又一次怀疑与试探,他不妨明确告诉他,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怎么没有意义……”易倾南嘀咕一句,意义大了去了。还好了解了他是喜欢女人,否则她还没法接受这男男之恋,再喜欢他,都只能敬而远之。
“闭嘴。”裴夜轻哼一声,有点恼怒于小家伙的不专心,明明刚才还是情浓欲炙,怎么就开始讲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还有完没完了?
易倾南条件反射闭上嘴,刚完成动作,就见他低头下来,两唇相贴,又吻到一起。
这些日子,只要两人独处,他就爱抱着她亲吻,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
瞧这又黏又腻的劲儿,真的难以想象,他在人前是那么威严冷清,骨子里却是这般热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闷骚男?
正想得出神,忽觉唇上一疼,被他轻咬了一口,“专心点,别走神。”
“哦。”易倾南眨巴下眼睛,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张开些。”裴夜再次发话。
“呃……”易倾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会儿让闭嘴,一会儿让张开,当她是个傀儡娃娃吗?
睁眼瞥见他微闭的双眸,突然兴起作弄之心,小手慢慢摸过去,直抵他的腋窝,一阵乱揉乱划。
“哈哈……你这小鬼头……看我怎么……收拾你……”裴夜顿时大笑起来。
易倾南哪能让他逮到,趁他放手,立时跳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奔去。
还没踏出房门,背后一只大掌伸来,将她一把搂住。
易倾南啊的一声轻轻挣扎,后背贴上他的胸膛,一切尽在掌控,然而他却没将她扳过来,只是自后抱住,温热的脸庞贴上来,埋在她香软的后颈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