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转念一想,立时就接受了,不过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显然早就拿定主意了,那干嘛还问她啊,害她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自己的意见真的很重要呢,说了也是白搭,这样有意思吗?
这些男人啊,一个比一个可恶,宁彦辰和赫连祺合起来捉弄她,陷害她,现在就连裴美人也是如此,逗着她好玩呢。
还有那降级一说,更像是一根刺,刺得她心里酸酸疼疼,憋闷不已。
自己的好运气原来只不过是主子一时起意罢了,说不定哪天就得打回原形,到时候从云端跌落谷底,那滋味不好受吧,所以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要好好努力在外运作,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见那小家丁时而一脸愁苦,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又踌躇满志的表情,可谓阴晴不定,变幻多端,裴夜眸光微闪,定在那身蓝色的家丁服上。
“我记得刚刚看到你,身上可不是穿的这套衣服。”
冷不防他突然发问,易倾南怔了一下,刚才她确实没穿这身,她穿的是王府随从的衣服,颜色是墨绿色的,原先的那套留在亲王府了,在酒楼的时候她一心惦记着拿到银子早点离开,可压根没想起换衣服的事情来,可自己进园的时候天都是黑的,大门口的灯笼也不太亮,他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甩袖就走,这点小细节他也能注意到?
她自觉问心无愧,便实话实说,“是这样的,将军一夜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裴宝哥便叫我去亲王府找康王爷问问。”
裴夜听得点头,这些裴宝已经来汇报过了,“然后呢?”
“然后我在王府见到了王爷,王爷正好要进宫去看小皇子,就让我穿上他随从的衣服,带着我一起去了。”
“人小,胆子倒是不小。”
这评价,算是褒还是贬啊?易倾南眼皮飞速一翻一合,见他神色不变,又继续汇报,“我跟着王爷去了小皇子的寝宫,王爷让我给小皇子讲故事,他自己出门去打探消息,没想到讲着讲着,皇帝就过来了,我吓得躲到了软榻下面,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惊险之极……”
“好了,别添油加醋。”裴夜见那少年习惯性地就要眉飞色舞,手脚也开始比划起来,沉声制止,“讲重点。”
“是。”易倾南撇撇嘴,这裴美人可真是无趣,这叫情景渲染懂不懂,真是,没半点文艺细胞,于是依照他的要求,将自己在景宏宫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她的记性极好,听过的话基本都能原封不动复述出来,裴夜也听得很是仔细,不时还追问一两句。
“陛下说出了你的名字?”听到此处,裴夜微一挑眉。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出名,这名声都传到皇宫里去了……”易倾南自嘲笑笑,不经意抬眸,却见他面沉如水,唇瓣微抿,两道极其好看的剑眉渐渐拢紧,不由得轻问,“将军,您怎么了?”
裴夜看着她,没有说话。
被这夜一般深沉幽黑的眸光注视着,易倾南不得不承认,杀伤力太强了,看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如果再这么静静对视下去,她估计要抓狂,“将军是觉得被皇帝点名,对我不好吧,听说皇帝厌恶男色,曾经下令把王爷带进宫的一名小倌给打了个半死,将军是不是担心皇帝会这么对我?呵呵,其实没事的,王爷当时帮我解围了呢,说我又笨又丑,放在将军身边挺安全的,根本不值一提,再说我跟将军之间就是主仆关系,清清白白,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知道啊,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
“易小五。”裴夜嗓音低沉,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说话,“从明日起,你搬到我寝室同住。”
“……”易倾南立时石化。
这回是幻听了吧,什么跟什么啊?
姻缘错 第三十六章 夜长梦多(下)
府里的马夫巴图是养马的好手,易倾南在接手小微之时曾虚心请教,学得不少驯马经。
“仔马两岁分群单饲,食槽每月要垫高两寸,这样马儿才能昂首挺胸,颈长俊美。”
“马至三岁,要练走,选平整草场,驯马手掌控缰绳,不快不慢,让马儿找对步子,时间一长,马儿就把这种步子固定下来。这样驯出的马,跑动平稳,四个蹄子跑出两条直线,骑手若回视蹄花,千里马的蹄花必是十三朵……”
“小微的蹄花是十三朵吗?”她曾打岔问过。
“那是自然。”提起小微,巴图面露自得之色,“不仅是小微,当年将军另一匹战马小然也是蹄花十三朵……”说着说着,慢慢住了口。
记得当时她有心调节气氛,便笑道:“巴大叔驯马这样厉害,再寻一匹小白马儿驯服好给将军就是了嘛。”
巴图听得黯然摇头,“哪有你说得这样简单,这两匹马儿都是多年前将军自己驯服的,感情非同一般,再说了,好马易得,千里马不常有,可遇不可求啊!”
……
是夜,天幕浓黑,子时已至。
易倾南正咬着根草杆,枕手仰面躺在草堆上,回想巴图所述的驯马经验,喃喃念道:“马圈更有讲究,机关大焉!白天马粪不能扫除,尽管让马儿在上面站立吃草,如此马蹄才能长得丰满圆润,否则长成片状马蹄,马就不能跳高驰远;夜晚歇息,要把圈内的马粪清理干净,这样马的皮毛才能光滑无垢,鲜亮无味……”
“不就是养个马吗,还有这么多学问啊?”离她不远的马厩里,王福贵只着一身拼接麻色中衣,干得挥汗如雨,不亦乐乎,那身黑色家丁服早已脱下,放得远远的,尽管是在深秋的夜里,可他一点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就这么和小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心头热乎乎的。
出来之前说到去帮小五干活,常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陆大庆也是嚷着要一同跟来,还有江玉涵也是,他当然是回绝了,小五那里只他一个就成,人去多了碍手碍脚,反而麻烦。
“那是,所以我从来都是叫你们多学点本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管是养马还是当家丁,都要当那拔尖儿的一类。”
易倾南随口说着,侧头看了眼被她从马厩里牵出栓在根木桩上的小微,见那马儿不为所动,神骏高傲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这畜牲就跟它主子一个脾性,连表情都一个样!
她再朝正在干活的王福贵瞧去,忽然笑道:“福贵,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短?”
可不是吗,王福贵身上的衣裤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好生滑稽。
王福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办法呢,也没穿多久,就成这样了……”
“谁叫你每天吃这么多,个头猛长,跟个巨无霸似的,下回我不带东西来给你加餐了!”福贵今年十六岁,那身高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少说也是有一百七,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再长下去怕是要得巨人症了!
王福贵一听就垮下脸来,“别,千万别,小五,你就行行好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伙食也相应少了一人份,除了小江还能匀我一丁点,常宽和二虎自己都是刚够,所以我就指望着你时不时给我带点,比如今晚的葱油饼,真好吃,明儿还带这个好不?”
“吃,你就知道吃!当我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呢,那么容易!”易倾南横他一眼,今晚她过来之前烙了许多饼,给将军主子装了一盘做宵夜,剩下的全给福贵带来了,可没想到那么大一篮子,被他风卷残云三两口就吃了个精光!
王福贵赔笑道:“好小五,我知道你辛苦,放心好了,以后不管脏活重活累活,只要有活就交给我做,你在旁歇着就行,我保证给你做得好好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倾南听着这最后一句甚是耳熟,再一想,不是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却被这傻小子给学去了,不禁扑哧笑出来,“还能叫你做什么,园里你也进不去,就只有这马厩,每晚准时过来帮我打扫就行。”
“没问题!”王福贵满口答应,握着竹叉大扫把道,“你就歇着吧,我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保准叫你们裴管事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易倾南嗯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掩不住的困意,摆手道:“你乖乖干活,我先眯一会儿。”
“好,你睡吧。”王福贵朝她点点头,埋头苦干起来。
原本以为小五进了飞鹤园很是享福,可最近几天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不,眼睛下方尽是青晕,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肯定是活干得多,没休息好。
也挺难为他的,伙伴们就数他生得最单薄,连江玉涵都长壮了些,没以前那么娘了,可这小五还是那样,细胳膊细腿儿的,只长个,不长肉,不像自己膘肥肉厚的,经得起折腾……话说侍候大将军,一定很累吧,难怪他会困成这样,躺在草堆上就睡着了!
王福贵边干活边不时望向那边草堆,少年安静睡着,悄然无息。
一个打扫,一个睡觉,这样的情景,从约定那日开始每晚都在发生着,今夜也不例外。
忽一阵夜风吹来,后颈感觉到些许凉意,王福贵缩了缩脖子,关切看向那边睡觉的少年,虽然小五一再强调自身穿得厚实,又嫌弃他那件家丁服洗得不勤汗味重,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盖在少年身上。
衣服盖上,王福贵没急着走开,却是弯下腰来,怔怔望着底下安然酣睡的脸庞。
印象中的小五是开朗的,活泼的,狡黠的,睿智的,勇敢的,有时很懒,有时很凶,嘴巴很甜也很毒,经常欺负人算计人;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五,弯弯的细眉,长长的睫毛,微扬的嘴唇,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恬静得像顶上的月亮,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同为少年男子,他怎么可以长那么俊俏,那么好看?
王福贵看得呆了,当初刚认识江玉涵的时候,他还跟陆大庆私下议论,说男生长得太秀气,一看就是娘娘腔,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类人,可如今看着小五,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是觉得看着欢喜无限。
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觉自己肚子又饿了,否则怎么会见着小五的脸蛋想咬一口呢,瞅了瞅不远处的竹篮,篮子里已经空了,就剩个洁白的大盘子,里面有几颗芝麻粒。
回头过来,一时看得又移不开眼,忽然瞥见那少年唇角溢出一点晶莹,他愣了下,哈哈一笑,想也没想便伸出大手,意欲去擦。
手指还没触到那光洁的脸庞,就听得似有人冷哼一声,不知怎地,整条胳膊都麻了,动弹不得。
面前黑影一闪,草堆上的少年已经落入另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王福贵吃惊抬头,正对上男子那双清冷的黑眸,其中似有幽光一闪,寒澈如冰,刹那间,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嘴唇嚅嗫,不知所措。
“将……将军……”他呐呐喊出。
怎么回事,小五不是说将军已经歇下了吗,再说就算没歇下,也不该深夜出现在这里啊!
而此刻的情景,又好似有几分熟悉,王福贵感觉自己真是被吓傻了,竟莫名想起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小五被那个无赖龌龊的杨春明欺负,晕过去了,他闻讯赶去,本来是抱住了的,半途却被面前之人给截走……
那人当时的眸光,也是像现在这样,哦,不,现在还要吓人得多!
裴夜没理他,眼神从栓在一边的爱马,到置于地上的竹篮瓷盘,从那只悬在半空还没收回的右手,再到飘落在地的黑色家丁服,最后落在他那身手脚短了一大截的麻色中衣上,眸光过处,似阴风刺骨,将怀中少年扣得紧了一紧,毅然旋身,沉默而去。
陡然剧变,某人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沉睡。
易倾南睡得极香,就跟过去一样,身边有大个子福贵守着,她再是放心不过了,只是身上有点点冷,尽管她已经把将军主子给的那件夹衣穿上,可毕竟是在室外,却还是稍有不足。
之所以一直没接受福贵那件外衣,却是因为这家伙生性懒惰,不爱洗澡,以前有她管着还好,自打她调走进了飞鹤园,听二虎和常宽他们说,福贵推脱天冷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他力气大,干活多,身上汗味又重,放在平日倒也算了,可如今她身上还穿了件夹衣……万一将她的夹衣熏臭了怎么办?
也不是说这夹衣多金贵,只是,她难得添上这么件新衣服啊!
当王福贵那件衣服盖上来的时候,那随之即来的些许暖意,令得她无法抗拒,恍惚间又有点点惆怅,内心深处,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别的东西。
魔怔了吧?
明明身边是福贵,她怎么会幻想是另外的人呢?
想翻个身,但这草堆似乎变硬了,还伸出两条粗壮的钢索来,缠绕着她,禁锢住她,完全没法动作。
易倾南蹙眉,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一松,禁锢解除,她被放在了一处平坦之地,触感有点像是她的那张小床。
微微睁眼,她恍见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一眼瞥过,含糊嘟囔,“福贵……”
那人立在她跟前,一动不动,也不做声,无形中却有种骇人的压力,徐徐前倾下来。
易倾南闭着眼睛,无力伸了伸手,正好摸上那人的脸,“乖,你辛苦了,让我再睡会儿……”她边说边在那脸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福贵的脸摸起来还不错,还算光滑,她迷糊地想。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好似不像福贵,福贵长得没那么帅,而且,马厩的灯光也没那么亮……
妈呀!
易倾南触电般缩回手来,猛然睁眼,一看顶上那张英挺冷峻的男子脸庞,不迭弹开,一骨碌跌下床去,摔得不轻!
“将……将军……怎么是您啊……”
这是怎么回事,马厩、草堆、食槽、福贵、小微……全都不见了,她竟回到了寝室,面前还立着个身着一袭宽袍的将军主子,刚刚她拍的脸颊,不是福贵的,而是……他的?
妈妈咪呀,她拍了裴美人的脸颊?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裴夜长臂一捞,将那少年抓起丢回床上,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在马厩打扫吗?”
易倾南吓得冷汗涔涔,瞌睡虫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偷偷瞟了眼他的脸色,低头喃道:“对啊,我在马厩打扫啊……”该死的福贵,大笨蛋,看到将军来了不知道早点示警吗?!
“打扫?一个人?”
“嗯,两……两个人。”
“还有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易倾南在脑子里排除了福贵丢下自己跑开的可能,头埋得更低,选择实话实说,“还有王福贵,我让他帮我干点活。”
“很好。”裴夜点头,“还有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易倾南在心里默念着,低声道,“我把剩下的葱油饼带去给他吃了,他块头大,食量也大,在家丁苑从来都吃不饱。”
“继续。”
“他帮我打扫,我就在旁边打个盹,以前没有过,就是这几晚而已。”
“然后?”
易倾南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了。”
“再想。”裴夜的声音没半点温度。
易倾南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真没了。”
裴夜哦了一声,看向她的双目眸光幽暗,明灭不定,直把易倾南看得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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