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析见他咳得难受,心底软了下来,使个眼色让那老太监给他捶背,道:“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成天沉迷酒色,年纪轻轻就这么弱不禁风的……看来朕该听皇后的话,也该给你定下个婚事了,让你的王妃好好管束管束,成了家,心也就定下来了,不再胡闹了。”
宁彦辰听得一惊,顿时止了咳嗽,摆手笑道:“皇兄你就放过臣弟吧,臣弟这声名不好,就别去祸害人了,省得到时候乱七八糟的家务事又闹到您跟前,给您添乱……呵呵,您还是先关心玥儿的婚事吧。”不是他故意要提到这个,而是实在迫于无奈,只好把裴夜搬出来当挡箭牌了,也趁机听听皇兄的意见。
刚刚他出去不过小半个时辰,打着面圣的旗号只在御书房附近转悠,倒是问出点东西来了。
原来昨日裴夜被宁江析召进宫来,君臣二人一直关在御书房里,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知道宁江析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而裴夜却并未随同出现。
照此推理,裴夜应该是还在御书房内的某处。
说是御书房,其实这是一座上下两层的廊楼,共有十余间房间,藏书万卷,珍玩无数,房门紧闭,窗户掩上,楼前却有佩刀侍卫把守,宁彦辰也不敢太过靠近,只状似随意吹了个口哨,没见有何动静,于是折返回来。
刚走到景宏宫外,就听闻宁江析一行正在里间,吓得他赶紧冲进殿来,于千钧一发之时给易倾南解了围。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做皇叔的,胳膊肘尽往外拐!”宁江析沉声道。
“呵呵,谁在皇兄面前乱嚼舌头不是,臣弟可冤枉,冤枉啊……”宁彦辰干笑两声,试探着道,“是不是裴夜又拒婚了,皇兄生他的气,就把他关押起来了?”
“拒婚?”宁江析自得一笑,“你这次猜错了,他没拒绝,他答应了。”
“什么,答应了?”宁彦辰听得愣住了,这家伙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啊,怎么回事?
宁江析见他如此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笑道:“可不就是嘛……”说着便把那三月之期的约定简单讲述出来。
“然后呢?”
“然后,朕就放他回去了啊。”宁江析笑道,“本来朕还想多关他几日,杀杀他的傲气,没想到他松口得这么快,朕还能如何,总不能一直留他这个外臣在宫里吧。”
宁彦辰听得咬牙,这可恶的家伙,亏得自己还为他担忧,千辛万苦带着小家丁进宫来打探消息,谁知道他半点事都没有,已经在准备着做他的驸马爷了!
而易倾南,乃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也不那么震惊了,只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两人的对话。
“对了,朕听说裴夜收了几名戏班子的少年做家奴,还将其中一名调到他身边侍候,可有此事?”
“是。”
“调到他身边的那名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易小五。”
易小五?
易倾南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头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宁彦辰也是心底发紧,表面却轻松笑道,“裴夜选人的眼光真不咋样,这个易小五就跟他那裴宝一样,又笨拙又木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宁江析哦了一声,也不知相信没有,没再追问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正好外间有人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忽感不适,宁江析立唤摆驾前往,临行时又回头道:“你就待在这里吧,等会儿宣儿上课回来,你再陪陪他。”
“是。”此话正中下怀,宁彦辰垂首应道。
“裴府那边,你多予走动着……”
“是。”宁彦辰这句回应声音低了许多,易倾南猜想他此刻也甚是为难,一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兼救命恩人,另一边是自己的亲侄女,两边都有顾忌,两边都想维护,实在不容易。
随着脚步声远去,室内静了下来。
易倾南只觉得背心阵阵发冷,原来是被汗水给浸湿了,她伏在地上片刻,也没听到宁彦辰招呼自己出去的声音,好不容易又等了一会,终于没忍住,往外爬出几步,悄然探出个小脑袋,只见宁彦辰直直立在门口,一动不动,那背影看起来竟有丝寂寥。
“王爷?王爷?”易倾南低声唤着,连唤了几声,才把他叫得转过头来。
“好了,陛下已经走了,你出来吧。”宁彦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扫她一眼,忽然冷声笑道,“你刚刚在下面也听清楚了,你家主子啥事都没有,早出宫去了,只不过没回家而已,这才该放心了吧?”
易倾南撇下嘴,她耳力这么好,他们的每句话她都听到了的,反正将军主子平安就好,自己也是有惊无险,她这趟皇宫之行算是圆满了,回去也好跟裴宝交差。
轻手轻脚从软榻下爬出来,拍了拍裤腿,干干净净,一点灰都没有,易倾南站起身来,轻问:“那王爷,我们是在这里等小皇子回来么?”
宁彦辰摇摇头,“不等了,我们这就出宫去。”方才只不过是他想留在景宏宫,守着这小家丁,所以随口答应皇兄,现在四下无人,正是迅速离宫的最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易倾南想到宁恒宣留恋的眼神,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就想通了,讲故事么,就要像今日这样戛然而止意犹未尽,效果才是最好。
两人就这样匆匆出了宫,坐上亲王府的马车,正好是午膳时分,宁彦辰坐到半途就嚷着肚子饿要吃饭,硬是拉她去了那家德福记酒楼,坐进最大的雅室,点了一桌子菜,美美吃上一顿。
开始易倾南还想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大早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估计没吃早饭就出了门,心底多少有些歉疚,于是耐着性子,陪他大快朵颐,当然,她自己也吃得很欢喜,毕竟是人家王爷请客,菜品比上次她请伙伴们吃的那桌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没想到饭后宁彦辰却不肯走,又叫了壶碧叶香茗,浅品慢饮起来。
“王爷,小人该回府复命了。”茶香幽幽,薄雾袅袅,易倾南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由得催促。
“急什么,既然都出来了,就别慌着回去,来,陪本王听曲儿!”宁彦辰一击掌,雅室房门打开,一队乐师歌姬躬身步进。
“王爷,小人不识音律,也听不懂啊,您就放小人回去吧?”
“你当本王是什么,利用完了转身就扔开?”宁彦辰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半是诱惑半是威胁道,“那二百两银子,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易倾南缩了缩脖子,低道:“想……”
“那你坐回去,本王这就叫人去取来给你。”宁彦辰转动着茶杯,似笑非笑,“这笔交易如何,不吃亏吧?”
不吃亏,当然不吃亏!
“那,小人拿到银子就得回去了。”易倾南小声说道,虽然此举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但她没办法啊,转眼大半天过去了,还不知府里是怎么状况呢,早早回去要紧。
“没问题。”宁彦辰答得干脆。
易倾南看了看窗外天色,想到此处离亲王府也不算太远,只三条街的距离,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时辰,便依言坐下,眼睁睁看着他招来一名侍卫,耳语几句,那人便匆忙离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过去,茶水都添过好几次,易倾南喝茶喝得肚子饱胀,听曲听得打瞌睡,眼看天幕逐渐暗了下来,终是忍不住起身询问,“王爷,那位侍卫大哥怎么还没取钱回来?”
宁彦辰忍住笑,端起茶杯吹了一吹,慢条斯理道:“怎么没回来,回来了的啊,就在你一个时辰之前去出恭的时候。”
“啊?”易倾南张大了嘴,“那银子呢,在哪里?”
宁彦辰叹口气道:“他回来禀报说王府账房先生今日休假,没拿到钱,本王身上也没带什么现银,这饭钱茶资都得记在账上……”
易倾南腾地站起,宁彦辰望她一眼,继续道:“本王让他拿了本王的印鉴,去天信银庄取,已经去了好一阵了,应该再回来的路上了。”
易倾南只好又坐下,更多的时间都耗费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事到如今,唯有继续等待。
天色在等待中又暗下去几分,终于,脚步声声,那侍卫推门进来,双手奉上只碧玉扳指。
“启禀王爷,掌柜说印鉴不对,不是这只。”
“哦,是本王记错了,不是这只,是另外那只墨玉的。”宁彦辰一拍桌子,瞪眼道,“你就不会回府去换吗?”
“属下回了王府的,也换过了。”那侍卫不无委屈,又变出只墨玉扳指奉上,“可是等属下赶回去的时候,银庄已经关门了。”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宁彦辰骂了一句,转头对易倾南道,“你也听到了,机不逢时,看来今日是拿不到银子了,改天你自个儿到本王府里来取吧?”
“谢王爷,小人告退了。”易倾南恭敬行了礼,低头退下,等走出房门,转过楼角,听得那边雅室隐隐传出的闷笑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个笑面虎,又被他坑了一回!
笑吧,笑吧,总有一天,她会有让他哭的时候!
吃了个哑巴亏的小五童鞋出了酒楼,一摸身上,早上出门得急,没时间讨价还价,裴宝给的路费都被她花光了,如今是身无分文,只得走着回府去。
好在她脚力不错,一路走得倒也顺畅,只是回府的时候天都黑得差不多了。
刚踏进飞鹤园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眼前大片黑影罩下,有人冷沉哼道:“你还知道回来?”说罢,转身就走。
易倾南听得那熟悉的男子嗓音,微怔一下,心潮波涌,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直觉就追过去,口中不迭叫着,“将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没,我这就给您做去……”
奴性,十足的奴性啊!
她边追边在心里不住鄙视自己,不就是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没见吗,人家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享受顶级待遇,什么事都没有,她白白担心一夜,辛苦折腾一天,本该有点小憋屈小郁闷小怨气什么的,可这一见着本尊,就什么都忘记了,巴巴凑上去献殷勤,这算什么呀!
小五哥,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她在后面追,可前方那人根本不理,越走越快,她脚力再好也不是他的对手啊,没走几步就不见了人影,只得倚在旁边的廊柱上歇息。
——你还知道回来?
听这口气像是在生气,可问题是他生气什么?
她是出去执行任务,可不是出去玩!而且如果这寻人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府中别人,任何一个人,以她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的本性来说,绝对不会答应潜入皇宫涉险打探,可见她对他……对他这主子是多么忠诚多么无私,他该感动流涕,而不是生气!
易倾南无意识啃着指甲,口中碎碎念着,听得周围悉悉索索的细响,却没察觉到是身边有人徐缓靠近,一只手颤巍巍伸了过来,拉住她的衣袖。
“小……小五哥……”
姻缘错 第三十五章 夜长梦多(上)
会客厅里,裴老夫人正与客人喝茶叙话。
沈家姊弟自幼丧母,沈府老爷并未续弦,上回他冒失前来被沈晴衣埋怨得不行,故此次是央了自家一位远亲袁夫人,算起来应是沈晴衣的表舅母,其夫婿官至议郎,身份上倒也不算辱没裴家。
厅内除了裴老夫人身边的柳嬷嬷,以及随身侍候的丫鬟海棠,其他下人都是被屏退了的,此时裴老夫人身着一件苍青暗花缎面短襦,外罩天青丹桂对襟褙子,底下是宝蓝绣金花卉绸缎榴花裙,发髻上稍微着了几件珍珠簪子,饶是刻意妆点,也掩不住脸容上大病初愈的些许青白,却端了杯茶在手,眼睫垂下,面露沉吟之色。
而那袁夫人则是着苍黄色连枝桃花刺绣绸面襦服,领口相交,镶着银丝螺纹,下配琥珀色间白撒花百褶裙,满头珠翠,招摇而贵气,身边立着个袁府的青衣丫鬟,这会儿正蹙眉述说着。
“……不瞒夫人说,这消息也是宫里贵人悄然带出来的,决计是错不了,我那表外甥女年纪小,颜面薄,她娘过世得早,她爹又是个没功名不顶事的读书人,便只有我这个厚脸皮的舅母过府来询问询问,想听听老夫人的说法,一来裴将军是否真如我之前所说,要弃糟糠而觅金玉,二来如若不是,则这门亲事也拖了这么些年了,却还要拖到几时?”
这位袁夫人却不若上京城里那些贵妇夫人矜持,口快心直是出了名的,寒暄几句就毫不避讳道明来意,说是有人从宫中传出消息,裴夜亲口答应了与长公主宁清妍的婚事,这不,正逮着裴老夫人给说法呢。
裴老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和善带笑,只听不语,等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之后,才轻描淡写一句,“我倒不知夫人所说这些,只晓得与沈府小姐的亲事是将军自个儿定下的,若有变故,也当是将军自己拿主意。”
袁夫人见她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微微变色,动气道:“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晴衣算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当年微时裴将军主动求亲,奉上信物,如今身居高位便有了异心了么,那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沈小姐我也见过几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只是皇命不可违,夫人也当想想我裴府的难处,若圣上真铁了心要招将军为驸马,换做是你,你推辞得了么?”
“彼时裴将军不是推辞过么?”袁夫人不死心道。
“彼时是彼时,当下是当下。”裴老夫人望着她似笑非笑,“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贵府三小姐今年有九岁了吧,前几月我听说太常大人的小公子年方十三,想与贵府结下门亲事,但不知夫人是怎么回复的?”
这话直击关键,说得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这小女儿生得粉雕玉琢,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全家也是一直寄予厚望,希望其将来都为后为妃,光耀门户,是以当太常大人前来提亲,夫妇二人自是以年幼为由婉言回绝。
“既然如此……”袁夫人徐徐站起,轻吐一口气道,“我身子不适,恕先告辞了。”
“夫人请留步,后辈的事,却莫要影响了我们的情谊……”裴老夫人假意唤着,并无真心挽留之意,由得那袁夫人被自家丫鬟搀着走出门去,一个眼神掠过,柳嬷嬷赶紧追上去引领送客。
半晌,她方才叫道:“筱蓉,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一声过后,却见表小姐梁筱蓉着一身青绿鎏金翠霞裙,外罩杏黄宝珠翻领宽袖半臂,果真从厚实的帷幔背后步了出来,脸上又惊又急,眼眶里泪珠儿也是滴溜溜打转。
她今日本是去清波园给姨母请安,却听说沈府来人议事,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便悄悄过来藏在那帷幔之后,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大半,震惊之际,只恨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些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一个个都巴巴往将军表哥身上贴,难道就没半点家教,没学过什么叫做廉耻之心吗?!”
“不准胡说!”裴老夫人怒斥道,她这番话却将那清妍公主一起骂了进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藐视圣意皇权,辱骂皇室公主,便是问斩的下场!
“我就要说,就要说!她们既然做得出,还怕人说吗?”梁筱蓉听闻心上人又添一门婚事,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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