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彦辰顾不得多想,匆匆跟掌柜打了个招呼,今日出门他只带了这一名侍卫,如今身边没人使唤,只好亲自下去查看。
易倾南可没想到背后跟了个大麻烦,这个时候临近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她刚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个眼熟的身影,那白头发白胡子的青衫老者,不就是上回给她看脸上疙瘩的老大夫吗?他怎么换地方看诊了?
见那老者坐在个小房间里捧着本书看,屋里也没旁人,易倾南自来熟地就走进去,笑嘻嘻打着招呼:“老人家你好,我来看个病。”
老大夫抬头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医术,努嘴道:“坐吧,你哪里不舒服?”
易倾南解开颈项上的布带道:“这里,淋了水,怕是感染了。”大热的天,也不是她故意要捂住伤口,实在是不想让翠丫看到,叫她担心。
老大夫看了一下,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将手平放在桌上,他则是伸出两根搭在她的腕脉上,闭眼一默,忽而睁开,朝她上下打量几眼,低声笑道:“原来是你啊,小哥!”
这小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易倾南吃了一惊,自己容貌大变,他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老大夫想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捻须笑道:“老夫老眼昏花,别的本事没有,可这诊脉诊了好几十年,一年半载之内诊过的脉息,大都还是能记住的,何况小哥你又是……嗯,这样特别的脉息。”
易倾南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看这老头眼神清明,暗藏睿智,他会不会从脉息上探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来了?那些古代神医把脉辩男女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对了,老夫上回给你开的药,你都吃了吧,这脸上倒是恢复得不错,比老夫想象中要好。你这脖子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来,让老夫给你再仔细瞧瞧,你体内的毒清除干净没有……”老大夫自顾自说着,忽见她收回手去,面带戒备之色,不由得笑道,“怎么,怕老夫去告发你么,你这小……”瞅见外间大步进来的人影,脸色一凝,便是住了口。
易倾南转过头去,看清那迎面而来之人,立时起身:“王爷?”
宁彦辰一进门就冲她道:“易小五,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干活,到这医馆里来做什么?”
易倾南还没回答,就见他瞪着那老大夫,愕然低道:“容太医,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老大夫站起来,不卑不亢施了一礼:“老夫见过王爷。”
宁彦辰赶紧去扶:“容太医,你这是做甚?先母在世时就曾有言,你见我皇兄都可以不必行礼,何况是我!”
易倾南在旁看得傻了眼,这个康亲王素来傲慢,总是本王本王挂在嘴边,除了她那将军主子,他可是谁都不服,谁都不愿搭理,难得将他有如此谦逊亲和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却不知,这位容太医本名容泽礼,乃是当年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杏林圣手,救治过不少皇室中人,甚至包括先皇后,前些年边关战事告急,他还不顾年老体衰,硬是在圣前请旨随军,跟在裴夜身边足足有大半年的时日,治好了不少伤病军士,在宫中和军中的声誉高涨,去年却是因为一件前朝旧案,被人在苍汉皇帝宁江析面前参了一本,宁江析念其功勋,不予治罪,允他告老还乡,谁知他却闲不住,又偷偷从京郊老家溜回城中,当个四处坐堂的游散闲医,却不巧,上回在城南医馆遇到易倾南,这次又在城西撞见宁彦辰。
容泽礼却是避让一步,将全套礼数做足,这才徐徐道:“老夫在这医馆里混口饭吃,没想到会遇上王爷,王爷前来,可是来诊病?要不要老夫给王爷把一把脉?”
“不用不用,我挺好的,你忙你的吧。”
易倾南见着宁彦辰那尴尬模样,自是暗地好笑,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一来就问人家有病没病,对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亲王呢!
这老太医讲话可真毒,敢说敢问,脾性也真是特别,让她一听就喜欢上了。
容泽礼听他这么说,便不再理他,目光又转向易倾南,沉吟道:“少年人火气旺盛,老夫给你开几副消炎去热的药,再配点老夫自制的药膏,比裴小子的那些金创药更管用。”
他竟知道自己用过裴府的金创药,真是神了!
易倾南一听这话,彻底服气,一个劲儿地点头。
容泽礼呵呵笑道:“这下相信老夫不是庸医了吧?”裴府那些金创药本就是出自他当年留下的配方,尽管这丫头用水泡过也洗过,可是那气味独到,一嗅便知。
没错,他上回诊脉就察觉出这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假扮的,可一看那身裴府的服饰,即是缄默不言,如今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王爷,便更不能说了。
一个人无论模样如何变换,气质如何假装,那眼神可骗不了人,当时他一见这丫头的眼睛就喜欢,那么清亮,那么灵动,越看越好看,唯一的遗憾就是稍微丑了点,可现在变美了,也就配得上那裴小子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您是庸医,您是神医呢,大大的神医!”易倾南接过他写好的药方,就准备去外面药房抓药了,可一摸腰袋,坏了,钱都装在那钱袋子里,整个给翠丫了!
脚步站住,她慢吞吞转过身来,对着那自动送上门来的王爷讪讪一笑。
“王爷,那啥,我能不能借你点银子付医资和药费?”
相见欢 第十九章 你我都有更年期
什么?侍候他吃饭?
易倾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伺候贵客用膳,那可是郑大管家的差事,几时轮到她这菜鸟家丁来做?再说她什么规矩都不懂,万一做错了怎么办?
“小人……”她低声嘟囔了句,见宁彦辰正盯着自己,没半点要走的意思,稍微提高了声音道,“回王爷,小人只是个三等家丁,没资格伺候王爷。”
这小子,刚过了河就想要拆桥,可没那么容易!
宁彦辰似笑非笑:“本王看别人这会儿都忙着呢,就你一个人闲点,倒正合适。”说罢侧头朝向郑直,“你说呢,郑管家?”
郑直刚刚才被训了一顿,两脚还有些软,闻言便是笑着附和道:“王爷说的极是,那就由易小五来伺候吧。”
易倾南心里那叫一个苦啊,明明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去饭堂,和伙伴们围坐开吃了,这王爷倒好,一句话就把她从天上打落到了地上!
虽说她前世勤工俭学也做过服务生,端盘子上菜洗碗,什么都做过,可是要知道所有干过的工作当中,她最不喜欢的也就是这个,那眼睁睁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在旁偷偷流口水的滋味,不好受啊!
可现在也没法,她再是不乐意,也得答应,谁叫人家是堂堂亲王,自己只是个弱小家丁呢,随便从身上拔根汗毛扔下来,都能把她给压死,更何况,她还欠着人家一笔巨债呢,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只要她稍有不豫,他就会出言提醒两人之间的这债务关系。
易倾南越想越是悲哀,脚步却没停下,硬着头皮跟上去,经过周林身边的时候,见他还担忧望来一眼,便回他个微笑,表明自己没事。
这还是她头一回出现在裴府的大厅里,这座将军府邸原是郡王王府,别的地方风格是朴实大气,可这接待宾客的大厅却装点得颇为富丽奢美,家具摆设无一不是乌檀红木,鎏金嵌银,流光泛彩,只见宁彦辰大摇大摆往那锦背宽椅上一坐,张口就道:“上回本王送你们将军的白毫银丝可还有?别的茶就不用了,就喝这个罢。”
郑直连声答应,亲自去取来泡上,易倾南什么都不会,在一旁愣愣站着,看他忙活,忽听得宁彦辰问道:“你们府里泡茶都是用什么水?”
“回王爷,都是用的府内深井之水。”郑直如实答道。
宁彦辰听得撇嘴:“勉勉强强。”说话间转向那边沉默站立的小家丁,信口道,“易小五,本王来考考你,什么水泡茶才是最好?”
易倾南不防他会叫到自己,怔了一下才道:“烧开的水呗。”
宁彦辰哈哈大笑:“你这小土包子,说了等于没说,嗯,本王倒是忘了,你应该没怎么喝过茶吧……”
居然说她没喝过茶?还说她是土包子?
易倾南听着就来气,她喝过的茶不见得比他好,但品种绝对比他多,立顿红茶他喝过吗?香飘飘奶茶他喝过吗?碧生源减肥茶他喝过吗?
一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古人而已,拽什么拽?!
这种轻视的语气,也许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又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感所致,居高临下,习以为常,照理说她现在应该做出一番卑微的姿态,就像郑直那样,一口一声小人愚钝,王爷高见之类,可真要那样,她就不是天大地大万事不怕的小五哥了!
心头灵光一闪,并没经过大脑,便已脱口而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这却是陆羽《茶经》里的句子,意思是说,煮茶的水,用山上的泉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更次之;而山泉水,最好选取泉水源头的水,在石池之上缓缓流动的为佳。
宁彦辰倒是愣住了,没想到这小家丁竟有如此见解,可比旁边这位大管家强多了,不由得瞥去一眼,轻笑道:“不错啊,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易倾南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大管家都不知道的问题,自己却回答得头头是道,这不是抢领导的风头吗?真是该打!定了定神,便呐呐道:“小人以前看闲书看来的,也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什么乳泉,可真是神奇啊,敢情泉眼里还能流出牛乳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彦辰大摇其头,“乳泉,乃是最上游的泉水,跟牛乳可没什么关系!”
易倾南自是满目钦佩:“小人愚钝,王爷高见!”咳,此时把这话说出来,才更显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啊!
这厢几人说了会儿话,那头厨房里午膳已经备好,开始陆续上菜了。
郑直依据这位亲王的脾性,暗地已经让窦庆云叮嘱过厨房里,所有的菜都是刻意准备,量少而精,品种多不胜数,只见那丫鬟一碟接着一碟捧上桌来,冷拼,热菜,点心,干果,膳粥,汤羹,比裴夜自己在府中用膳不知丰富了多少倍!
偏偏这王爷尚不满足,这只碟里尝一筷子,皱皱眉,那只盅里舀一勺,撇撇嘴,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对这些菜品可不怎么满意,倒也是,府里这主子武将出身,随便惯了,对衣食住行从不讲究,在膳食方面有什么吃什么,底下的厨子水平相对还行,可比起亲王府,那就差得远了。
平日有裴夜在场,宁彦辰还不好说什么,今日主人不在,他可就毫不顾忌了,挑三拣四起来。
“这糖霜杏仁,太甜。”
“这鸳鸯卷,太硬。”
“五香鳜鱼,炸得太焦,鱼肉老了。”
“荷叶鸡,荷叶的味道重了,主次不分。”
“三鲜龙凤球,黏糊糊一大团,食材都看不出来了,你说本王能吃吗?本王都吃不下,那夷陵皇子又将如何嫌弃……”
一大桌子在旁人看来色香味俱全的珍馐,却被他评价得一无是处,堪比猪食,郑直在旁听得汗如雨下,还得不住点头,虚心接受整改意见。
最为悠闲之人却是易倾南,虽说是伺候王爷吃饭,其实跟上来还真没什么事,上菜有丫鬟,挨批有管家,她只在桌前候着,人家上一个菜小声说个菜名,她便跟着拔高声音响亮再报一次,只要听得清楚,报得正确,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那空瘪瘪的肚子,她悄悄将腰带扎得紧了些,又生生控制住眼光,不去看那桌上的美食,倒还忍受得住。
“持炉珍珠鸡!”
“玉面葫芦!”
“莲子膳粥!”
等她最后三个菜名刚一报完,那边宁彦辰已经放下筷子:“本王饱了,都撤下去吧。”
什么,这就不吃了?
这一桌子菜才刚上齐,大半都还是原封不动的,有的顶多就夹了一块,就不吃了,都撤了?
那回在前来上京的路上,她就见识过这位王爷在吃喝上铺张浪费的作风,可没想到如今到了别人的府里,也是如此,这么多好吃的,换做是她,就算是冒着撑死的风险,也要吃它个肚子溜圆抵到颈项才算数!
可他倒好,说停就停,竟悠悠起身,转到那边小厅去了,临走还不忘唤上一句:“易小五,本王吃得太多,你陪本王去花园里散散步。”
易倾南直觉望向郑直,谁知后者却是轻轻点头,示意她遵从跟去。
这还有没有天理啊,那吃饱喝足的人,却要她这饥肠辘辘的人跟着散步?!
这些个剥削阶级资本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呜呜,好歹也让她吃两口啊,他吃剩的她都不嫌!
易倾南不情不愿跟在宁彦辰身后,心里惦记着那即将收走的菜肴,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
这小厅外面是处回廊,回廊连着个小花园,现时正是夏季,花园里草木苍翠,枝叶繁茂,一大片月季长得娉婷摇曳,姹紫嫣红,再往前却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塘,塘里养着睡莲,如霞如玉,朵朵盛放。
宁彦辰在前走得悠然自得,不时停步逗逗塘边五彩斑斓的锦鲤,而易倾南在后跟得摇摇晃晃,真恨不得跳下塘去捞一尾鱼儿上来烤了!
“你们将军府的东西真难吃,也不知你那主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宁彦辰轻笑一声,看她微微撅嘴的模样,不由问道,“哎,谁惹你不高兴呢?”
易倾南正饿得难受,便没好气道:“没谁惹小人,小人是更年期提前到了。”这惹她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实话。
宁彦辰听得愣怔:“更年期?这是什么?”
“更年期,就是……就是一个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心情不太好,脾气不太好,坐立不安,烦躁郁闷的时候,这个就叫更年期。”易倾南也不顾自己满口胡言,含糊解释着,忽然想到自己这个身子还没来初潮呢,哪儿来的更年期?
“这个词倒也稀奇,本王以前都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宁彦辰饶有兴趣问道。
“是小人老家的土话,上不得台面的,王爷自然是不知。”易倾南一句搪塞过去,偏头去瞧那回廊处,话说这时间也过得挺久的了,那郑大管家怎么还没跟上来?
宁彦辰还在自言自语:“本王是不是也是更年期到了,怎么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其实王爷要想吃得香,睡得好,那还不容易?”易倾南一时没忍住道,“要是王爷像小人这样天天干重活,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驴还多,那自然是吃什么都香,倒床上就睡!”
“像你这样?”宁彦辰瞧了瞧她那身黑衣黑裤,还有那顶黑色小帽,忽而一笑,“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本王,说本王是个不事生产只懂挥霍的纨绔子,是与不是?”
“当然不是!”易倾南答得飞快,暗骂自己真是管不住这张嘴,这些话心里知道就行,干嘛非得说出来得罪人?何况这不是别人,可是整个京城里最傲慢最霸道依仗皇权无法无天的康亲王!赶紧又补充一句,“小人只是想起以前在闲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有感而发。”
“什么故事?”宁彦辰好奇问道。
“从前有个小和尚,遇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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