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兰雪的字迹,不会错的。她的毛笔字出奇地糟糕,捏着毛笔就像捏着筷子一样,怎么教也学不会,叫他取笑了好多回。
“虎泉路”。
这是她写在纸团里的字。
被冰封的心,如同春风拂过一般,瞬间化解开来。唇角泛起一丝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微笑。发自心底的微笑。
“东原,你的手变得温暖了呢,刚才还又僵又硬的。”沈风华的声音,带笑的语气。
原来,来自心底的温度,是可以让旁人察觉的。
高东原一把紧紧抱住沈风华:“风华,谢谢你。”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沈风华有些无措,随即化作春风般的笑:“我该谢谢你才是。东原,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高东原只有将她拥得更紧,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好了,他的心却已不能凝在她身上了。这样的话,要他怎么才能说出口。
静默了好久,只听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东原。”
“嗯。”
“我在想,等到我生活可以自理的那一天,也许还要麻烦你,重新帮我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呢。”半开玩笑的口吻,却是无比认真的用意,令高东原微微松开怀抱,重新打量说话的人。
苍白的脸,微微上翘的唇角。带了被春风亲吻过的笑意,没有一丝难过的意思。
高东原闭上眼睛,在她冰凉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好。这是我们的新约定。”
“嗯,新约定。”沈风华轻声重复他的话,“所以,你还要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高东原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抱起,轻快地走进她的房间,将她重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快走吧,真磨蹭啊。”被裹在被子里的人,皱起眉头抱怨。
“这就走,你好好休息。”
高东原为她拉上床前的帷幔。虽然她已经看不见了,可是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习惯。
帷幔拉上的那一刻,两行冷清的泪,从带着微笑的眼角,缓缓流出。
在丧失视觉后变得敏锐的听觉,在不遗巨细地捕捉高东原离去的声音。
他跨出门槛的声音,轻轻关上房门的声音,疾速出大厅的声音,飞步上马的声音,拉动缰绳的声音,双腿夹紧马肚的声音,小宝轻嘶的声音,马蹄飞扬而去的声音。
一点一点,尽皆入耳,全无遗漏。
轻咬朱唇,泪水蜿蜒成溪。
“如果有来世。东原,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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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泉路,虎泉路。”心里一直默念这几个字的高东原,轻轻地抽了小宝一鞭子,马儿跑得更欢了。
白天的时候,他还载着她,在虎泉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用马儿载着她,费力地向前走。
她看见什么就想要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她似乎对所有的东西都能保持超强的兴趣,得到那小玩意之后,脸上会露出开心的笑。
而他,虽然表现出对她的孩子气无奈的样子,却在心底留下了她的每个开心的瞬间。
虎泉路是一条不是很宽,但是很长很长的街,以卖小吃的居多,到了夜晚,所有的小贩都使出浑身解数,扯直了喉咙大声叫卖,而往来的行人,更是为色香味俱全的各类小吃所吸引,纷纷停驻品尝。这使得原本就川流不息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高东原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的步伐,一边努力地睁大了眼,仔细地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直到眼睛都酸了。
他自信自己的眼力不差,为什么发现不了那个人呢?难道她还是要走,她纸条上的那几个字,只不过是自己最后的戏弄?
有些沮丧地从马上下来,高东原将马系好,随意地在一个小贩摆出的长条木凳上坐了下来。
这是家卖卤牛杂的不起眼的位置,地方很小,卤味却很香。小贩是个苗条的女人。穿着灰蒙蒙的,头上还扣着一只不伦不类的帽子,帽檐低低地拉了下来,看不清她的长相。
这年头,连女人也要抛头露面地出来卖东西了么?她家的男人是做什么吃的,连老婆都养不活?
而且,这好像是个很不会做生意的女人,别的小摊小贩都在扯直了嗓门吆喝,可是她却一声不吭,完全不理会来往的顾客,【。52dzs。】只是低着头摆弄着卤锅里的那些成串的牛杂。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摆弄到最后,竟直接将手中的那串牛杂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而且还吃的很香的样子。
真是……败家的女人啊。高东原皱着眉头,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起身,牵起马就要走。
“这位帅哥,要不要来一串牛杂尝尝啊,很香很美味的哦。”
一串热腾腾的牛杂送到了高东原的眼鼻底下,那小贩也跟着嬉皮笑脸地在他眼前晃。
高东原一怔,随即伸手去拨她挡在眼前的帽子。
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白皙的俏脸上,是无与伦比的美貌。
“你……在搞什么啊?”
高东原又好气又好笑,在这闹市,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
“我瞧这里的牛杂好吃,就把这儿整个买下来咯,顺便自己卖着过过瘾。”她眼里净是促狭的笑,“喂,高东原。”
“什么?”他竖起了耳朵。
“银子果然是万能的哦。”
“万能不是银子,是我好不好。”他嘴上和她说笑着,心里却始终越不过那一层,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我吃够了,现在来做点慈善。”她解开身上灰蒙蒙的小贩装束,露出里面色彩鲜亮的衣裳,出人意料地大声叫道:“大家,虎泉路的各位,街上的东西你们随便吃,全部由这位万能的顾先生付账了!”
她的声音。真的好大……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这边投来:“真的吗?”
她则抱以肯定的回答:“真的!看看人家这身衣服,这气派!”
片刻的打量和考察之后,乌拉一声,所有的小贩,所有的行人,都开始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高东原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却像没事人一样,飞快地爬上他的马。
“你干什么?”
“银票全在我这里,办法你自己想吧!”她回眸一笑,扯紧缰绳。小宝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
好烂的恶作剧。高东原冷汗连连,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已经有人壮烈坠地。
“啊,我的屁股……”
这天的闹剧,终于以某人的惨叫为界,划上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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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终于还是爆发了。
白兰雪很庆幸,这一天来得比想像中的早。
在得知沈风华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不愿意,也没法将自己融入池宿定义的角色,全心对付高东原。
高东原是个狠角色,有城府,有手段,常常为了达到一己的目的,而不惜采用非常的手段。可是,如果这样就能叛他的死刑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正因为看到了高东原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白兰雪一直在想,如果日子再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她无法想像,自己将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高东原,似乎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可是,回想起来,从遇见高东原的第一天起,一切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
相遇的头几天里,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关系。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爱做和不爱做的事,也早早的全部都做了,虽然并非出于自愿,可终究是不争的事实。
接踵而至的,是令人刻骨铭心的侮辱,和激烈的仇恨。做了很多事,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可是末了,阴差阳错的,两人谁也没落得好。
从沈风华处回来,她表态不会离开的那天,看着高东原脸上狂喜的神色,白兰雪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乖乖依照池宿的安排行事,再不鲁莽地对高东原做任何事情。
因为唯恐被高东原的好感染,而变成没有原则的软体动物,白兰雪回到梁王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肃清与高东原的关系,和他约法三章,每一条都是用来约束高东原的。
第一,禁止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和任何暧昧的言语(包括眼神)。
第二,禁止过分关心。
第三,禁止夜晚拜访。
对于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高东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人心虚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制定规章的人的脸,瞬间红成了熟透了番茄。然后,该番茄挥舞着毫无威慑力的拳头,说了几句狠话,受到如此“强大”压迫的高东原,只好承诺答应。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每一条都做得很好。
而且,似乎做得太好了,好到让白兰雪有些失落的地步。
有时候,他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她,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匆匆进来和她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立刻又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知道,他是为国事在忙,可是仍然会觉得恨恨的。
这种恨恨的心理,只是一瞬间,然后马上就被消灭掉了。
消灭这种心理的办法,就是拼命地想简从轩,想他的样子,他说的话。可是,她慌乱地发现,她竟然记不太得他的脸了,他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白兰雪觉得无法原谅自己,怎么会这样?她心中一片惶恐。
然后她对自己说,实在是,很久很久没有他的消息,没见到他的人了。都说,任何思念都会输给时间。好像很有道理。
她试图说服自己,可是到末了,总是以痛哭失声作为结束。
有时候深夜,独自睡在大床上(高东原超豪华的卧室,已经被改造成她的地盘),身边没有人陪伴,甚至连一丝旁的呼吸都听不到,思念就像荒草一样疯长。
是灰色的,无望的思念。她甚至都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呢,那个古怪的,可怜的,天才的画师。
简从轩。
他是她所有忍耐的动力,也是最终的目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给与她温暖的,只有简从轩。
他的好,是孩童般毫无功利的好,是无可比拟的赤子之心。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另一个人的样子,就会毫无预兆地跳进她的脑子里来。
那是高东原的脸。
永远皱着的眉头,深而沉静的眼神,紧抿的双唇,和久不相见的简从轩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白兰雪天天看见他,闭上眼睛,稍微一用力,他的样子就跃然脑中了。
她会想,高东原呢?高东原对她就带功利,有目的了吗?
想着想着,她整个人就郁闷了。索性不再去想。
她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会把这两个人在脑子里比来比去。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所幸,所幸,战争终于来了。
白兰雪那时候正躲在房间里,跟着一个年长的下人学绣花,用以打发无聊的时间。那时候正是中午,初夏的蝉还不很嚣张,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绣花看起来简单,却是一项考验耐心和注意力的活,白兰雪忙了半天,针脚依然是七歪八扭,和别人做出来的花样没法比,加上天气又有点小燥热,她一时心浮气躁,额头上出了好些细密的汗。
然后高东原进来了,手里拈着几朵雪白的玉簪,交给下人,示意她将这花插在白兰雪的头上。
如果是以往,高东原一定会不辞劳苦地自己动手了,可是,三大禁规章制度出台以后,“插花”这样的举动被视作洪水猛兽,被严令禁止了。
白兰雪心里正烦躁呢,那下人的手又重了些,被遣了下去。然后,白兰雪将已经插好的几朵花一一地从头上除下来,用手指胡乱碾碎。
那花朵新鲜无比,似乎还带着早间没有消褪干净的露水,就这样被她一点一点的掐碎,揉烂了,全无一点怜惜之情。
高东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举动,过了一会,将被她碾碎的花瓣拢到一起,说:“怎么样,这就消暑了吗?”
白兰雪将手里惨不忍睹的绣花板丢开,没好气地道:“是啊,我乐意,这么干凉快。”
高东原“哦”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起身出去了。
白兰雪看他没头没脑的来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更加心情恶劣,便重新拾起绣花针,在自己的手背上细细地扎了下去。
细密而刺痛的感觉,可以让虚浮的心暂时宁静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总之,觉得自己很没用,干什么都不成,做什么都做不好。
高东原去而复返,看她这样子,吓了一跳,紧步地过来夺她手里的绣花针,低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兰雪见他来了,嘻嘻一笑,丢掉绣花针,啃起指甲来,嘴里含混地道:“这是我解压的方式,少见多怪啊你。”
“不行,”高东原将她的手从嘴巴里夺了下来,“啃指甲不行,用针扎自己更加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我烦躁得很。”
“喏。”高东原将一直放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那手里捧着一大舒新鲜的花,什么都有。
白兰雪很不自在地挑起眉:“干什么?我不要!”
该不会是,借花献殷勤吧……
“你这脑袋一天都在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可烦的?”高东原看了她一眼,全然无视她脑中的那点小算盘,“如果碎花能让你心静的话,你就尽情地来吧。”
原来他是这么个意思,真的是,超级细心呢。
“我本是催花辣手,被你发现了。”白兰雪笑了一笑,接过那束花,娇艳欲滴的怪好看的,还有不少是名贵品种,便叹气道:“好好的花儿,到我手里就这么废了。”
“能用得上就不可惜,谁说花一定是用来赏,不能用来揉碎呢?”高东原看着她手里纷扬下来的碎花瓣,淡淡地道,“对于花来说,徒然地开着,却没有人赏,没有人碰,才是最大的可惜。”
白兰雪漫不经心地撕扯着花瓣,眼睛斜斜地看着他:“你该不是又有所指吧?”
记得类似的话,楚玉也曾经说过,只不过高东原说得更为含蓄。
高东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右手四根手指抚在桌面上,不经意地,依次轮流地轻点,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我要出一趟远门,估计要两三个月。你单独在这里,我真不放心。”
白兰雪警觉起来,手里的动作也停止了:“什么事,要这么久?”
“你说这种话,我可以理解成你对我的关心吗?”
白兰雪板起脸道:“说暧昧的话,你犯忌了。银票拿来。”
高东原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数了两张给她:“小贪财鬼,你又花不着,要这么多吃不了喝不着的纸片做什么?”
“知道我贪财就一次性全部拿来,多省事。”白兰雪涎着脸望着他手中的银票,伸手欲抢。
高东原灵活地避开,敏捷地将银票收进怀里:“全给你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小财迷别着急,往后的日子长着呐。”
白兰雪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流着口水将银票收好,继续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要出去两三个月?”
“是这样,北方异族闹事了,皇上差我去应付一下。”高东原不在意地道,“你说我去不去呢?”
“你自己的事,干什么要问我?”白兰雪瞪眼道,“难道现在制度这么松,王爷的侍妾也能讨论政事了吗?”
“不是政事,是家事。”高东原嘴角含笑地看着她,“想听听你的意见。”
“去啊,当然要去。”白兰雪的心跳的砰砰响,等待已久的时刻真的到了,高东原此次出征,会不会一脚踏进别人为他铺好的圈套里?
那应该是一定的吧。高东原是堂堂梁王爷,朝堂上下,威名赫赫,征讨一个区区北方异族,用得上他亲自出征吗?朝廷里没有别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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