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没有,银票倒有一大堆。”
“那么多银票带在身上,会不会觉得很重?”
“确实没带过这么多,有一点重。”
白兰雪转过脸来,毫不掩饰眼中贪婪的光:“放心吧,等回去的时候,你身上的银票就一张不剩了——我会帮你花光用光的。”
高东原温和地笑:“好的,你一定要帮我做成这件好事。”
像朋友间约好吃饭啊,看电影啊,单位组织活动,开会啊,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情,白兰雪在约时间的时候,无一不是信誓旦旦,可是到了末了,都会食言。
可是这一次,她却一点也没有食言。
关于将高东原身上的银票花光光的这件事情,她贯彻得非常彻底。
两个人,骑着大马逛街,男的是俊男,女的是美女,路人惊叹的目光,本来就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刺激了她急于消费的心理。何况身后的这个俊美男人,殷勤又多金,不好好加以利用,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所以,整整一天,她都在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句式:“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这条街应该是京师里最为热闹的一条,古装电视剧里由拙劣的道具和心不在焉的群众演员们拼凑起来的“繁华大街”,跟他们逛的这条街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卖东西的五花八门,很多东西都是白兰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贩们卖的东西,不仅有电视里常见的冰糖葫芦,包子馒头,炊饼红薯,青菜萝卜,还有捏糖人儿的,表演杂耍的,当街做面食的,打铁的,卖豆腐的,摆陶瓷器具的,卖烟丝儿的,兜售胭脂水粉的,卖茶酒果子,自制家具的,总而言之,许多年后,超市里面摆着的东西,在这条街道上都能找着影子。超市里找不着的,这里也能找着影子。
白兰雪的眼睛都要看花了。她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左手紧紧握住缰绳,右手握拳,单伸出一根食指,笔直地指向小贩,然后说出“我要这个(那个)”的经典句式。
很多东西是她连见都没见过的,她也买了。就像小孩子穿的花布鞋子,小孩子玩的布老虎,她一个钢筋水泥城市里长大的人,哪里见过?又哪里用得着?还有用古色古香的木箱子,铜盒子装的胭脂水粉,样子稀奇的民间金饰银饰,只觉得新鲜,就一样都买一个,买完了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摸几下,腻了,就直接甩给后面的高东原。
高东原自然也不会去拿这些东西,何况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要拿也根本拿不过来,所以高东原就在街上雇了一个脚夫,挑了担子在后面跟着,不过很快的功夫,那脚夫的担子就堆成山了……
白兰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虽然那脚夫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可是光高东原给他的那张银票,已经足够他全家老小吃香喝辣地过好几年的了。
这是一点也不夸张的。高东原这种没蜜罐里泡大的贵族,对银票这类东西都没什么概念,五百两的银票,甩手就是一张,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而接到银票的那个卖胭脂的小贩,则只有惊得目瞪口呆的份,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数额的银票哪。为了找钱,那小贩丢下手里的生意不管,跑到附近的钱铺里兑换银子,过了一会,只见他用挑子挑着沉甸甸的五百两银子就出来了。
高东原嫌麻烦,本不准备要,可是白兰雪却觉得不像话,连声斥责他“铺张”“浪费”“败家子”“不珍惜劳动人民的血汗”,扛不住骂的高东原,只好收下小贩找零的钱。
五百两什么概念,整整五十斤。而白兰雪买的那一小盒胭脂,却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所以到了末了,小贩还要将这四十九斤九两的银子,全部交还给高东原。
高东原呢,自然又要另雇一个脚夫,专门地来挑这银子了。
市井之人的消费,哪里能花得了太多?所以,逛了一下午,那脚夫肩膀上挑着的银子,还有沉甸甸的一大堆。
高东原不无惊讶地看着那些白花花的贵金属,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原来银子这么经花啊。”
白兰雪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
“高东原,我本意是要耗尽你的银票给你肩负,结果到了现在,你连一张银票也没花完,我真的好愧疚啊。”
高东原掏出怀里剩下的银票看了看,确实还剩很多,太多了,于是皱着眉:“你说怎么办,太阳都快落山了,集市也快散了,你还能买点什么?”
“我自然是要挑贵的买!”白兰雪豪情满怀,眼睛朝着街面上装修最为豪华的一家酒馆,斜了一斜。
吃,当然是吃了。
高东原立刻意会,牵着她的手下了马,就往这家“云来酒馆”里走。
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吃饭更能花钱呢?
白兰雪大剌剌地往饭贵宾包厢里一坐,叫来了跑堂的,小手一挥,指着高东原:“小二的,你们这有什么极品菜肴,全给这位爷上上上。我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那小二不敢怠慢,喜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地答应着,急急地就外面掌柜那打招呼。
不一会儿,一壶泡得酽酽的茶就端上来了。
白兰雪正要拎起茶壶倒茶,高东原的手却已经抓到了茶壶的柄。
“我来给你倒。”
白兰雪不做声,看着他倒茶的样子,熟练而细心,一时间也有些感动。
很长时间了,不管是照顾自己的饮食,还是用药,他都坚持事必躬亲,从不肯让别人插手,看他现在的样子,谁能想到这是一个最初连茶杯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主?
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梁王爷,何曾对谁这般用过心?她白兰雪何德何能,竟让这样一个倾尽天下的人物,这般无微不至地照料自己。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愧疚。
高东原诚然做过对自己侮辱极大的事,可是她白兰雪就是什么好人了么?高东原从前虽然待她刻薄,可是也从来不曾主动要过她的命。
而她现在,则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取高东原的性命啊……
这样的她,值得高东原这般对她吗?值得吗?
高东原固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可是她呢?她有好得到哪里去?
这当儿,高东原已经倒好了茶,送到她面前。
“茶很香,是上好的碧螺春。但是太浓,你少喝一点。”
白兰雪忽然觉得烦躁起来。
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想多了会痛苦。
她喝茶,茶是香的,她却闻不到,只品到了苦涩。
高东原也在悠悠地喝茶,一双墨玉般的眼睛,一会儿看厢房里的字画陈设,一会儿又落在白兰雪身上。
看字画时,他的眼睛是冷的,宁和的。可是看白兰雪时,这双眼睛却是热的,带了酽酽的温度。
然后,他逐渐地不再喝茶,也不再看字画,而是专心地研究起白兰雪来。一只手托着腮,目光含笑地看着她。
白兰雪实在受不了了,既不好太过闪躲,也不能直接和他对视,为了掩饰心虚,便狠狠地一眼瞪过去:“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多看一眼是一眼,我只怕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白兰雪抗议:“你不要这么肉麻行不行?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身上鸡皮疙瘩都掉了好几层了。”
“你觉得肉麻,是因为你对我无心。”高东原淡淡地道,“我却觉得很好,我恨不能将一双眼睛长到你身上,你怎么躲也躲不开。”
还好这时候跑堂的开始上菜了,否则白兰雪简直找不到可以接他话的招数了。
原来这家云来酒馆看家的菜肴,也不过是燕窝鱼翅熊掌驼峰之类,做的也没什么特色,白兰雪吃的兴致缺缺,没动几筷子。高东原更是吃惯了这些东西的,也吃了一两口就没再动了。
幸好除了这些以外,掌柜的为了讨好客人,还奉送了几道招牌菜,干烧河鱼,粉蒸盘鳝,口水鸡,腌青笋,这才是酒馆里做得最好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这都是民间的菜肴,讲究的就是一个味口好。
白兰雪吃得好不快乐,连说话都顾不上了,惟独说了几句,也是抱怨高东原的:“你们梁王府的膳食,光顾着讲究什么什么营养搭配,盐也不肯多放一点,吃得我食欲全无,面黄肌瘦,哼,以后得让那些厨子多出来采采风啊。”
高东原微笑着称是,看她吃的香,也跟着她朝那几盘菜里多伸了几回筷子。
酒则是陈年的女儿红,破了泥封,满室皆香。
白兰雪本不擅饮酒,再者高东原从来也不让她沾酒,但是今天,或许是那酒味实在太想,白兰雪格外想喝,苦苦央求了半天,高东原才皱着眉,给她倒了一小杯。
“什么啊,还没喝就见底了。”白兰雪看了看酒杯,赌气地放在一边,不去喝它,“这么一丁点,不如不喝。”
高东原却不肯让步,皱眉道:“女人家喝什么酒?意思意思就得了。”
白兰雪端起酒杯,一仰脖抿了,把酒杯顿在桌子上:“这点酒把嘴唇沾湿了,很好,我很满足!”
高东原笑了起来,摇着头又给她倒了一点:“行啊,你喝吧,喝晕了别来找我。”
白兰雪查看酒杯,这次果然多了不少,于是对他甜甜一笑:“东原,你真好哇。”
然后扬起脖子,把这点酒也喝了,赞道:“真香,好喝。”
高东原没再多说,又给她斟了一杯,这次是满满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陪你喝。”
白兰雪乐了:“不是说不让我喝酒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你的话让我高兴了。”他闷闷地说了,脸上却没有相应的高兴,“来,喝酒。”
白兰雪搞不懂他的脸色怎么会变得这么快,也不想深思,就装作没发现,和他碰杯,依旧是兴高采烈地喝了。
就这样来回碰了几杯,高东原也没再深劝她停酒,她不肯听,高东原说了几句,也就算了,只是一直在给她的碟子夹菜,告诉她别一味贪酒,伤了胃。
白兰雪本来就不胜酒力,几杯下来,头晕目眩,身体发热。况且这陈年的女儿红,后劲最是凶猛,全不是她这种实力的能消受得了的。
她不知深浅地还待要喝时,高东原夺下了她手里的杯子,低声道:“脸都红透了,还喝呢。”
白兰雪嘻嘻笑了两声,脑子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了,捏住高东原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贴:“东原,你摸我额头,烫不烫呢?”
“烫,烫得要命。”高东原的声音蓦然沙哑起来,手抚上她的额头,十指情不自禁顺着她胭脂染红般的面颊摩挲下来,一直揉进她的发里。
白兰雪眯着眼睛,唇角一直噙着浅笑,像是觉得极惬意一般,趴在桌子上,嘴里东原东原地叫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其实所谓醉酒,是假的吧。
白兰雪面色酡红,心里却像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她只是需要借一个醉酒的机会,来发泄一下心中积郁的那些东西。
她喊他东原,喊了好多遍,每一遍喊下来,高东原眼睛就深了一层,湿湿亮亮地看着她,他的脸也和她贴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视线,什么都很近。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是乱的,呼吸也是乱的,高东原没有醉,可他的呼吸也是乱的,他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在缓慢地增加力度。
白兰雪在想,乱吧,乱吧,如果他真的乱了,她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拼命抵抗他的力量?
会吧,依然,会的吧。
空气里有甘冽的酒香调味,一切都变得醉醺醺起来。
“傻雪,你让我说什么好呢?”高东原嘴里喃喃地说着这句话。
白兰雪闭上眼睛,不想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知道,此时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很舒服,很受用。
“为了让我给你倒酒,你叫我东原。我梦寐以求的称呼,你这么轻率就叫出来了。你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轻而缓,就像一阵温热的风。
“东原。”白兰雪忽然抬起脸,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东西,在闪闪发亮。
“嗯?”
她轻声道:“我恨你啊。”
终于说出来了。可是,一点也不好受……
心里好堵,堵得慌……
高东原的手,机械地顺着她的头发摩挲,声音暗哑:“我知道。我知道。”
白兰雪牵住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的脸,在斜照进来的夕阳映射下,一半阴暗一半明朗,不知道怎么,眼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干脆就把高东原的袖子当作了面巾纸,眼泪啊,鼻涕啊,都擦在上面。
“雪,雪。”高东原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白兰雪听了就更加难受,胃里吃下的东西也开始翻江倒海。
“你……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啊,我求求……求求你了。”她大声地抽泣着,“我受不了……”
《文》高东原的手指僵住了,可是仍旧什么也没说。
《人》“高东原,我好难受……”
《书》“怎么了呢?我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受了。”他好言好语地劝她。
《屋》白兰雪急急地打断他:“不,这次我……我是……我是真的难受了……”
话音未落,喉间一阵发紧,“哇”的一声……
高东原没有避闪,任她吐出来的东西溅在他的衣服上,鞋袜上,而他的手,则停留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打。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不能喝,还喝这么多呢?”嗔怪完,又忙忙地给她递了手绢,看她擦拭完,又倒了茶漱口。
良久,白兰雪才将自己收拾完毕,吐过之后,头晕目眩的状况也减轻了不少,人也清醒了,看着皱眉注视着自己的高东原,她只能苦笑一声,为了一时的发泄,积攒起来的良好形象全都没有了。
“我很离谱吧?”
“有一点。”
“嗯……”没想到他这么不懂委婉,白兰雪脸红,急忙转移话题,“看你现在这样子,咱们怎么出去呢?”
高东原埋头擦拭自己身上的秽物:“银子在手,办法我有。”
“你……不会觉得我很过分吧?”
高东原抬起头来:“你才知道自己过分吗?你过分很久了。”
说着,不由分手拉起白兰雪的手:“走,跟掌柜的要两件衣服换了穿上,然后我带你见一个人。”
“谁?”白兰雪睁大了眼睛。
高东原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了就知道了。”
青色的大马载着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穿过城区最热闹的所在,向郊区前行,与护城河一路相随。
此时春寒料峭,河堤两畔的柳树枝头已经有隐隐的绿烟,整齐的白石铺就的沿堤大道,宽阔而干净,空气里有春的氤氲潮湿,马蹄声清脆悦耳,看着天边如淡墨泼就的云彩,白兰雪的酒意已经完全散去,只留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之前在酒桌上的行为,是不是太暧昧了?一口一个东原的喊,自己对他的感觉,真的有这么亲密吗?高东原会不会想歪了?
所幸高东原还有点控制力,倘若方才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她还有什么面目面对自己?
可见酒能乱性这句话是一点错都没有,而且自己的酒品又那么差,莫名其妙闹了一通不说,还吐了高东原一身,白兰雪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以后不管何时何地,坚决是不能沾酒了。
正胡乱想着,只听高东原低声说了句:“到了。”然后径自跳下马。
白兰雪回过身来,定睛一看,眼前好一座清爽宽敞的宅院。
白墙红瓦的精致民房,自带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院墙不到一人高,院门半开着,能清楚地看见院里那株初发新芽的老柳树,地上跑来跑去的几只雏鸡,时不时的,房檐下还有早春的燕子衔泥进出。
白兰雪下了马,眼球被这充满生机的小院完全吸引,却不知道高东原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的朋友么?
或许是马的动静惊动了院里的人,一个身着青色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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