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雪只觉得,一切都太恍惚了。
从最初落魄到极点的身无分文,到现在明媚鲜亮的养尊处优,是上帝在云端眨了一眨眼给自己开的玩笑么?
在穿越过来的那个世界,人人都信奉,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将个人实现梦想的能力推崇到了极致。
白兰雪曾经也是一个这样的信徒,相信命运是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是在现在所处的这个男权社会,纵使再杰出的女人,也难逃被男人们钳制的命运。
池宿,高东原,他们不都是钳制自己命运的人物么?
想到这里,白兰雪就觉得悲哀。
为什么会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是事有凑巧,让自己长了一张特别的脸,被池宿一眼看中,挑进王府,遇见高东原;然后,又是因为这张脸,勾起了高东原心中别样的情绪,令他对她或虐或爱,总是念念不能忘。
虽然在其间,白兰雪曾经有过激烈的反抗,也有过人格爆发的时候,但是,这样的反抗和爆发能起到的作用,却是微乎其微——终究是逃脱不了被他人牵制的命运!
有没有办法能改变这样可悲的局面?
或许,只要做到无情,无情就可以!
只要忘记一个人,忘记那个人就好。
简从轩。
只要忘记他,就可以忽视池宿的要挟,成为池宿的同盟。对于高东原,除非事情发生戏剧性的改变,否则,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仇恨,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淡忘的。
她本来可以心安理得地和池宿一起对付高东原,却一直因为无辜被牵连进来的简从轩耿耿于怀,本能地抵触池宿,抗拒他的任何安排……
忘记他,发挥性格里睚眦必报的劣根性,和池宿一道,将曾经深深伤害过她的高东原踩在脚底,永世不能翻身。
可是,因为有了横亘其间的简从轩,她的人生,终究是淋漓不起来,快意不得。因为本能地想要抗拒池宿,所以对高东原的恨,反而不如最初那般浓烈,甚至有时候,会因为他眼底看不明白的深邃而意外地心动。
简从轩,简从轩。
忘记得了吗?如果忘了他,现在一切的忍耐和蛰伏,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见到他,她会对他说,嗯,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人踩在脚底的卑微侍妾了。
她会说吗?
不,说不出口。
因为赐予她锦衣玉食生活的,是高东原。
天知道,她情愿舍弃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被那苍白而古怪的画师牵着手,去沧海,去荒漠,天涯海角地过简单而真实的生活?
天知道,无数个梦里,他苍白的脸在黑白的世界里反复出现,记忆力他的样子,一遍一遍地重现。有时候他是笑着的,笑得生涩而腼腆,直如一个初学会笑的小孩子;有时候他是冷酷的,唇角的弧度漠然下垂,似乎天底下,没有人能解开他心底的那把锁……更多的时候,他蜷缩在那里,浑身抽搐,人事不省。即使在梦里,白兰雪也能感受到那种绝望,无能为力的绝望。她试探着走进他,抚摸他的脸,却见他皱着眉,紧闭着双眼,犹如一个在睡梦里生气的孩子,而他浓密的睫毛下,悄悄地渗出血来。
而她战栗地站在他身边,无助,惊恐,心痛,在心底急速蔓延。
犹如看到自己。
她自己,不也和他一样,在这陌生而阴霾的世界里,被伤到体无完肤,只能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么?
简从轩——
不知道是在喊她,还是在喊自己。
或许,两个相同的人,需要寻觅到彼此,在寒夜里互相温暖身体。
而他的伤是什么?她不懂,从来不懂。
因为不懂,所以更加疼痛。
简从轩……
而他霍然睁开的的冰眸,在梦里,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直直地刺到她心里去。
“雪……雪!”
急切而紧张的呼唤,身体的战栗,好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控制住了。
白兰雪猛然睁开双眼,看见高东原,紧张地看着自己。而她,脸上是湿的,眼角也是湿的。
她竟然在梦里流泪了。
“雪,你做噩梦了么?为什么连做梦都会流泪,浑身发抖?”高东原的声音极轻,像是怕触碰到她的梦,可是却有说不出的紧张。
白兰雪哆嗦着嘴唇,愣愣地望着他,想到简从轩在梦里流血的脸,泪水更加肆意起来。
“雪!告诉我,告诉我!”高东原将她抱起,一把搂进的怀里,“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若是在平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挣脱他的怀抱的吧,可是现在,她竟然没有这样的欲念,就这样,在这样无助的时刻,忽然需要有个肩膀可以倚靠,有一个胸膛可以洒泪。
她蜷缩进他的胸膛,肆无忌惮地哭泣,泪水濡湿了淡蓝色的缎面锦衣。
哭到忘了哭泣的原因。
或许眼泪这种东西,在身体里蓄积得太久,是需要在某个时候滂沱而出的吧。否则,身体会因为载不动这许多又咸又冷的水而垮掉的吧……
她没有说话,高东原也没有再问为什么,他好像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只是本能地紧紧抱住她,像是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唯恐触碰到她的伤口,所以,不问,不动,不说话。
过了很久,白兰雪忽然听到他在耳边说:“我该死。我害你做噩梦。我害你连睡觉都在发抖,害怕。我是天大的恶人。”
白兰雪没有回答,他说得对,他是为她的夜晚制造噩梦的罪魁祸首。
“雪。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你身边再也没有恶人了。”他在她耳边呓语似地讲,“我是恶人,明知道你害怕我,厌恶我,还一直栓你在身边,舍不得放你走。我从来只考虑到自己,忘了雪的感受。”
“雪,你明天就自由了——不,不是明天。”他顿了一顿,似乎要说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我的雪,现在就自由了。”
白兰雪在他的怀里睁大了眼睛,一把将他推开:“你说什么?”
她这才看到高东原的眼,深得像看不见底的大海,可他脸上陈列的寂寥,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穿。
他在想些什么?
“我说,雪,你现在就自由了。”他的目光柔和而悲伤,伸出手来,抹去她眼角的残泪,替她清理额边被泪濡湿的刘海。
白兰雪傻傻地任他在自己的脸上做这些事情,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我宣布得晚了。你马上就不哭了。早知道这么有效,我就早一点宣布好了。”高东原轻轻地笑了,而那笑容里的落寞滋味,却浓得化不开。
“现在是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白兰雪反而冷静下来。他竟然提出来要她走,她得好好分析一下,为什么。
难道高东原对她没兴趣了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早已不奢望能从高东原手里逃脱。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明白,只有留下来,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已将孤独刻进自己血脉里的人,简从轩。
她也要拯救他的紧固,为他取得自由。
而在她最不想走的时候,高东原竟然提出,现在就要给她自由。
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现在么?好像是午时才过一点。”高东原茫然四顾了一下,目光完全没有焦距,他很快转过头来看她的脸,可是白兰雪明明看到,他盯着的只是空气。
相当的心不在焉呢。
“午时。”白兰雪淡淡地重复,“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边呢?”
高东原怔怔地看着她——这次是真的看了,过了好一会,才道:“哦,我和他们议事完,忽然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为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而感到抱歉。
话也很诚恳,没有编什么像“我刚好路过”“不好意思,我在梦游”这样的烂理由。
只是他的表情,还是有些木然,不像是一惯英明神武的梁王爷。
白兰雪皱眉:“别告诉我,你现在都还没有睡。”
难怪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干涩。
“最近北方边防吃紧,战事连连,所以朝廷里的事务也相应地比较多。”
白兰雪毫不留情地斥责:“战事多也要按时休息。深更半夜不睡觉,逞什么能?年纪一大把了,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吗?”
话出口,连自己也觉得荒谬。她想问高东原为什么忽然又让她走了,可是说出来却是这些话。真是……
可是高东原只是呆呆地“哦”了一声,样子木讷得很。
白兰雪歪着头看他:“我说高东原,你怎么了?走了魂了啊?”
“哦,没有。”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浅浅一笑,“我在想你走了之后的情形,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好头疼。”
白兰雪撇了撇嘴:“能是什么情形,皆大欢喜呗。”
“雪是欢喜的吧。”
白兰雪忽然高东原感到一直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力道加重了起来。
“嗯?”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雪,你是欢喜的吧——离开我。”他看着她,目光中不无焦虑。
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任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是舍不得她走的。
“我自然欢喜,你不觉得问得多余吗?”白兰雪毫不犹豫地说,“你快走,你走了,我好在床上翻几个滚庆祝一下。”
“先别撵我走。”他对自己摇了摇头,“雪,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废话很多啊,你。”
“就一个。”
“说吧。”
高东原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来,似乎问这样的话让他很难启齿:“我在你心中,是不是魔鬼一般的人?”
白兰雪有些吃惊。
他这不是自找难看吗?若是换在以前,她一定毫不迟疑答个“是”,给他当头一棒。
可是现在,这样的答案只会把他推得很远,也许真的就给她“自由”了。
可是她现在,还不想要自由呢。
“呃,要说魔君,你以前肯定是天下第一了。”她避开不去看高东原的眼。
可是即便是没有对视,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某人的眼里点起了灯笼。亮了一角。
“现在呢?现在还是吗?”他的声音又迫切起来。
“现在还好了。”她转过脸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
“真的,真的?”高东原的声音明显快乐了一些,捏着她胳膊的手还雀跃地晃了几晃。
白兰雪不禁在心里哀叹。
欧买噶的。中年人犯起痴呆来,实在够让人受的。
“对我评价的宽容,表面了你对那件事的心态,也在逐渐改善。”高东原站起身来,声音平稳,“我一直在担心,对你做了太过分的事,你会一直都有阴影。从不奢望你能彻底走出,可是,你能有这样的回答,我感觉到自己的罪过被宽恕了。”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被原谅。白兰雪忽然觉得生气起来,说什么关心她,说到底不过是他自己心里觉得内疚,急于自我救赎罢了。
自私的人。
“你何必呢?”白兰雪的语调再次变得尖锐起来,充满了嘲讽,“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我以为你已经到达这种至高境界了呢。道德这东西,是给别人看的。高东原,有些事情,只要你能把自己说服,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呢?你是王爷,想做的事情,谁敢说你,谁敢拦着你?遇见下一个白兰雪,胆敢不听话,惹你梁王爷不开心,你照样可以把她剥光了,锁进金笼子,谁敢说你一个不字?”
说到“剥光”,“金笼子”这样的字眼,她竟然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这件事,给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刻骨铭心,是她之前说得太轻松,让高东原竟然以为他已经被饶恕了吗?
门都没有!
高东原已经转了过身去,看不到他现在什么表情,可是他的身子,却在微微地发抖。
是被气的吗?活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白兰雪悻悻地想。
“这才是你真实的想法。”高东原转过身子来,脸上的表情埋在阴影里,“雪,你还是那样容易被激怒,心里的想法,只要一句话就套出来了。”
白兰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方才的那番话,是为了套出自己的心里话,才故意那么说的?
“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你的自由约束在我能看见的范围之内,毕竟我是自私的,还是想时不时能看见你,知道你的境况。可是现在,我终于下定决心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天涯海角,我不会加以干涉。我再无耻,也不愿意自己以魔鬼的面目,再次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说罢,他迈开大步,身影迅速消失在七重帷幕之后。
白兰雪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又被这个人摆了一道。虽然这么说,可是他毕竟是对自己有情,想要确定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才会这样套她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头疼的是,她竟然适得其反地,令高东原下定了决心给她“自由”……
欧买噶的。她真的,真的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啊!
这下,事情可难办了……
开玩笑,高东原不是这么积极吧。
第二天清早,白兰雪还在温暖的大床上拥被而眠,早已经将高东原说的给她自由的话,忘了个七七八八。
还在迷迷糊糊地做着梦呢,忽然感觉身上一凉,似乎是被子被谁掀开了,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高东原。
白兰雪正准备发难,高东原却先开口了:“你这又是个什么毛病?睡觉还把头裹在被子里,跟粽子一样,憋得不难受吗?”
白兰雪没好气地将被子夺回来,重新蒙在头上:“啰嗦,我怎么睡觉用得着你管吗?”
大清早的就来骚扰人,不是说现在国家边防吃紧吗?堂堂梁王爷,国家栋梁,吃饱了没事干啊?
忽然听见外面高东原的声音,大声在对幕帘外的某个仆人说话。
“邬姑娘看样子还要睡个回笼觉,我在外面等,她什么时候睡好了,你什么时候叫我。”
什么?他在外面等,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而且,真的有心让她睡觉,就一声不吭出去好了,还故意说这么大声,存心气她吗?
白兰雪猛然掀开被子,一屁股坐了起来:“你有什么事,说,说说!”
“好凶悍的女人啊,你这样子,我真担心你出了府之后没人敢要你呢。”高东原笑着,咬着牙走近她的床,“今天天气很好,带你出去玩啊。”
白兰雪眼睛一亮。
天啊,自从从湖边小筑被池宿带回来之后,她闷在梁王府已经有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身体孱弱得很,每每提出要求想要出去,高东原总是不允许。
“好,我马上起床。”白兰雪振奋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却看见高东原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瞧。
白兰雪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一向有裸睡的习惯,到这个世界以后,因为各方面的条件不允许,实在没办法向以前那样光着身子睡觉,而是,她又很不习惯穿这边的肚兜,贴身小衣之类,所以每晚只用一条大被单,像系浴袍那样,从胸前到背后,将自己身子一裹了事。
现在,她就裹着这样的被单,裸露着肩膀,站在高东原面前。
白兰雪的脸刷的就红了:“你看什么看,转过身去!”
高东原反而坐了下来,坚定地道:“不。”
“我要换衣服!”
“换啊,我看着你换。”
“看你个头啊,快出去!”
高东原瞪眼道:“不知道你在害羞什么,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
白兰雪脸色愈发难看。高东原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番无礼过了,自从金笼子事件以后,他对她简直是彬彬有礼,在男女关系上再不越雷池半步,让她几乎忘记了高东原曾经有过那样邪恶而粗暴的时候。
所以现在又遇到他的正宗反应,白兰雪立刻便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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