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伴随着突袭,高东昇大喊了一声。
高东原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膝盖猛然弯了下去,随之,全无准备的身子向前倾,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跪下去的时候,他却挣扎着站了起来。
头上冒出了大量的汗珠。
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这一下挣扎的太狼狈。
失去血色的脸上,泛起一丝不健康的潮红。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高东昇:“这么多部下在这里,请你给我留点面子。削肉剜骨,你怎么来都行,不要让我下跪。”
白兰雪的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竟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对于百般羞辱,折磨于自己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到了绝境,这样的事情对于高东原而言,简直是不可能的。
“哈!哈!堂堂梁王爷,不可一世的梁王爷,竟然也有对朕低声下气的这一天!”高东昇年轻的脸上带着肆意的笑,“既然要求朕,何不做足全套!对朕说,求朕给你留点尊严!”
高东原脸上变得煞白,紧握着的拳头,因极度的愤怒,指节明显地发白。
时间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几个光年那么漫长。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白兰雪的拳头,也如高东昇一样,紧紧地握住,指节发白。
心也在微微发疼。
“恳请皇上,给我留点尊严。”
尽管声音不大,所有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看似轻松说出的这数十个字,却似在他喉间徘徊挣扎了一千遍。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那么艰难。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朕不满意!说求朕,求朕!”高东昇大声叫道,眼中有着微微发红的光芒。
那种光芒,是人在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高东昇现在亢奋到了极点。
把骑在自己身上数十年的人,狠狠踩在脚下,这对他而言,一定是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经历过的最为快意的事情。
高东原一双漆黑的瞳孔,微微眯起。
危险的征兆。
空气里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道。
白兰雪以为他会发作了。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绝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高东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败将高东原,恳请皇上,赏赐一点脸面,给败军之将。”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兰雪睁大了眼睛,可是在心里,却在高声叫好。
好样的,高东原!
能屈能伸,才是男儿本色!
她刚才,朕的很担心他会和高东昇翻脸,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只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高东昇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对他实行语言,肢体,双方的暴力。
高东昇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
“哈!”他只是发出了这个声音,却没有做出与“笑”相对应的表情。
他甚至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转身。
再面对高东原时,他手里多了一根马鞭。
就是那根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有如神器般的马鞭。
同样是用快得离奇的动作,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举起马鞭,在空中甩出了一道凶悍的弧线。
“啪——”
那道弧线的着落点,是高东昇的双腿。
一鞭下去,贴身的裤子被生生抽破,鞭子的力度直接甩到了皮肉之中。
“啪——啪——”
又是两鞭。
“跪!给朕下跪!跪着说出刚才的那句话!”不停舞动着鞭子,高东昇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了。
高东原的小腿上,很快就被如雨点般落下的鞭子,抽出了十几道手指般粗细的伤痕,破损的皮肉翻卷,渗出十几道殷红的血痕。
高东原的身子只是晃了几晃,很快便又站稳。
这样暴戾的鞭笞,对他而言,似乎根本起不到作用。
他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棵坚实的松树。
“高东昇,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暗。”高东原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在空中狂舞的鞭子,盯着他的眼睛。
那目光中的幽暗让人心悸。
高东昇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大为光火之余,狠狠往回收,可是那鞭子被拽在高东原手里,纹丝不得动。
“你们这帮奴才,干什么吃的?”高东昇缴鞭不得,回头大喝。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地扑了上来,拧住高东原的胳膊,死死地往背后拉。
高东原松开了手,却再也活动不得。
“刚才我还在为之前对你的不当而感到有一点内疚。可是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时间回转,我也绝不会把权让给你,一个阴险无德的小人。”
高东昇微微一怔,哈哈大笑:“你有什么资格职责朕?为了上位,你不是也做尽了一切?现在朕是给机会让你给朕下跪,你既然不愿意,朕只好采取强制方法了!朕倒要看看,你的膝盖能有多硬,能硬得过朕手中的这把刀吗?”
话语未毕,他猛然回身,夺过那蒙面厨子手中的尖刀。
“如果将你的髌骨剔除,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站得这般坚决?”高东昇举着刀,眯起双眼。
白兰雪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剜除髌骨……不要……高东原,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冰寒的刀光,映射进她的瞳孔里,她眼睛便如被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高东原已经被几个彪形侍卫强力制住,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望着那尖刀,有着刀削般轮廓的面孔上,闪现出一抹绝望。
白兰雪求助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希望他们中有一个能跳出来,阻止这活生生的惨剧。
但是,目光所及的一切,却让她的心,沉入冰湖之底。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识时务的俊杰,都很明白高东昇是这里绝对的主导者,阻止他,替高东原求情,意味着蒙昧,意味着葬送自己。
何况,他们也没有替高东原出头的必要。败军之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白兰雪的眼睛落到池宿脸上。
他却只是专注地看着高东昇,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的安然。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他微微抬头,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有一闪而过的浅笑。
然后他收回目光,继续看戏。
是了,他既然和高东原有着深仇大恨,那么高东昇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伤到高东原的性命,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其他的人呢?
被夺去了见到的蒙面厨子,只垂手站在一边,一言不敢发,裸露在外的眼睛里,露出恭谨温顺的光。
他的这把刀,高东昇用来削肉也好,腕骨也好,对他而言,都是无上的荣幸。高东昇亲手捏过的刀,他甚至可以用来在同行面前炫耀。
手托冰盘的那个蒙面人,也随着自己的同伙一道,垂手站立。只是目光相当之冷。
不仅冷,还有一丝戒备。
高度的戒备。
他的一只手,藏在黑袖里,那袖似乎微微动了一动。
他会不会出手拯救高东原?
白兰雪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因为再度凝眸观察那人的时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目光依然是冷,但这或许是他的常态。
有些人的目光,天生就是较之常人要冷的。
而他的手在袖子里动了一动……这能说明什么?
她是不是紧张到有些神经质了?
白兰雪在心中骂了一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高东昇的手。那双手,已经将锋利无比的刀,在高东原裸露的膝盖上,划出了一道血红。
不,不是一道,是一圈。
围绕着髌骨,划出的圆满的弧线。
她的眼睛被弧线中汹涌冒出的血刺痛,这样的痛感,让她再也无法克制。
“高东昇!住手!”
高东昇停止手上的动作,歪着脑袋朝她看过来,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不满意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不止高东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好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高东原也转过头来,皱着眉头,望着她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怀疑。
白兰雪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你这样做,妥当吗?十万双眼睛看着你,你一定要在自己的臣子和军队心目中留下暴君的形象吗?”
高东昇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美人,你要袒护他,为什么不直言?”
“我没必要袒护她。我对这个人的恨,不比你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谎话,所以她说得相当凝重,“但你这样当众施用毒性的方法,我实在不敢苟同。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笼络人心,可你分明在朝着反方向在努力。这里五万人是他的旧部,你以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对你心悦诚服了吗?你以为他们看着你戕害昔日崇敬的首领,心中不会像吃了苍蝇一样的发堵吗?”
感受到周围的寂寥无声,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进了某些人的心坎里,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他或许是你的仇人,却并没有理由以功臣的身份遭到你这样的戕害。他清白出兵,大胜回朝,既没有违背圣旨,也没有以权谋私,更没有对你的王位构成威慑。他何罪之有?在京师那些朝臣的眼中,你这样的举动,根本是公报私仇。他们会服你吗?而在老百姓看来,你更是祸害朝廷忠良的罪魁祸首,这样的江山,你坐得稳吗?”
一席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山谷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高东昇优雅地一笑,站起身来,走进白兰雪:“美人,如果不是池宿提前告知你是朕这一方的人,单凭你的这番话,朕很有可能认为你是高东原的奸细,而就地处死你。虽然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朕也实在欣赏你率直的个性,可是——”
他提起刀,冰凉的刀面贴着白兰雪的脸缓缓滑动。那危险的触觉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你说的话,也许很有道理,但是朕很不受用。你当着这么多人,这样的袒护仇人,叫朕的脸面往哪里放呢?为了避免以后被自己的皇后戴绿帽,朕是不是该现在就将你杀了呢?”
他的语气里,有不容忽视的寒意。
他的眸子里已经聚敛起杀意。
白兰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僵硬。
直觉告诉她,他真的会,杀了她。
后悔么……有一点吧。
他可能还是不会放过高东原。
而且,还没见着简从轩呢。
在痛苦中挣扎了这么久,眼看光明唾手可得,却因为某个不相干的人,再度冒失了一把,值不值得呢……
她又开始恨高东原了。这个人,总是让她和幸福失之交臂。
可是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恨,再不是深入骨髓,叫人寝食难安的那种,而是,快意的恨,分量非常轻的,下一秒就可以一笑而过的那种恨。
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恨。所有的恨,都是刻骨的。
而她心里,此刻却是无比轻松的呢。
仿佛所有的重负,都在这一刻被放了下来。
她和高东原,终于互相没有亏欠了。
为他送掉一条命,抵得过他对她的那些好了吧……
那刀子,已顺着下颌,滑到了她的咽喉。
“拜托,让我死得畅快一点。”她轻轻说完这句,扬起脸,主动地伸长了脖子。
“好美的颈项,以后欣赏不到了,真有点可惜呢……”高东昇嘻嘻笑了一声,将刀锋对准她的咽喉。
刀尖刺破皮肤的那一瞬,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已飘起,灵魂升到众人顶端,俯视着这山谷里的一切。
高东昇握刀的坚定,夹杂着遗憾的决绝。
高东原猛烈挣扎,悲怆而恣肆的叫喊。
池宿紧皱的眉头,微动的身形。
他要救她,可来得及了么?
负责凌迟之人的木然。
手托冰盘之人——他,他在做什么?
“铿——”
是刀面的金属和某种东西撞击的声音。
白兰雪赫然一惊,灵魂瞬间归位。
高东昇手中的尖刀,应声落地。随之一起落地的,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再普通不过的石子。
“该死。”高东昇恼怒地瞪着眼前两个人中的一个,身子却因为被点中穴道,而无法动弹,“池宿,你什么意思?”
“我很想出言阻止,可是没办法,我动作来得比语言快。”池宿微微笑着,动手点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那么这一位呢?”高东昇得以解放,使劲地甩着被震得发麻的胳膊,“阁下只不过是负责拿冰盘的,为什么要对朕弹石子?”
“不仅要对你弹石子,还要……”那蒙面之人的声音逐渐降低,到后来,竟听不清了。
高东昇离他最近,恐怕是唯一一个听清他所说之话的人,因为他的面色已在瞬间变得煞白。
“要朕的命?你是谁?来人!”
早已有人将这蒙面之人团团围住,刀枪狂舞。那人动作却出奇地快,在眨眼之间,已经轻盈地躲避开来,将自己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带。
“住手!都给我住手!”
发出这声怒吼的,是满面错愕的池宿。一向将他封为神明般的存在,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激动过,那些挥舞着刀枪的人,早已在惊惧之余,全体散开。
“放肆!你想反么?”高东昇恼羞成怒,对着池宿暴吼。
可是仍然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
他们太清楚池宿的手段,和他对皇上的影响力。
池宿黑着脸,全然不去理会处在暴走边缘的高东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躲开到一边的蒙面人。
相较之于池宿的异常,白兰雪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她的血液,早已在听到这人声音的那一刻,为之凝结。
“女人,我们又见了。”那人缓缓摘除脸上的蒙纱,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精美绝伦的脸。
简从轩。
“简从轩!”高东昇不可遏止地惊呼,“你!竟然是你!”
他一向很不对白兰雪的路子,却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
他!竟然是他!
“这个人很吵,你或许不该解开他的穴道。”
简从轩秀挺的眉毛敛起,不满地对某人说。
白兰雪惊愕地看着那个被他抱怨,并且极为听话地对高东昇再次封穴的人。
高东昇虽然也是功夫好手,可是池宿还是更快一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高东昇身上的某个穴位封锁。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动作之前。
“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真的,麻烦安静一点。我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这次,如恶作剧一般,高东昇被点的是哑穴。身边立刻被侍卫包围住保护的他,高东昇盛怒之下,一把将他们全部推开,因为他很明白,如果池宿想要对他做什么,这些人纵使再来十倍,也完全抵挡不住池宿的一招半式。
这种情况下,只能警惕地看着池宿,密切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对他而言,池宿是莫大的恩臣,可是他有什么叫他不高兴的举止,那就只好……
没有人敢阻止,也没有人敢靠近,简从轩一身罕见的黑衣,朝白兰雪这边走过来。
白兰雪咬着唇看着他,他还是那般清瘦,相比较起几个月前,似乎更苍白了。
简从轩的眼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这是他,只要她在的地方,他的眼里就没有第二个人。
满满的幸福。从白兰雪的心中溢了出来。
只要能这样的看着他,她就觉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磨难,所有的煎熬,都值得,都值得。
终于换来了这一刻。
万万想不到,这次,出手救她的人,竟然是简从轩。
他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以前为什么从没显露过?
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池宿这么听他的话了?
他不是一直受迫于池宿的吗?为什么能用那样的口吻,和池宿说话?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里达成了结。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带她走的吧。
已经没有能对他们构成威慑的人,她也如约地完成了任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