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儿见他一声不吭,有点沉不住气了:“喂!怎么不说话!还有你,老实点把钱包拿出来!不然我就把你的事告诉学校!”
还有你?—— 还有谁?
难不成…… 我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的事?我有什么事?”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霎时间竟让我有一丝恍惚—— 韩夕言,这是韩夕言,那个久违了的韩夕言。
“装什么傻,”高个儿瞥了眼洛雨,又转回去看着韩夕言,像是在思索要不要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清楚得很!要是我告诉学校,你就等着倒霉吧!”
韩夕言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老师是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你。”
这句话显然很起作用,高个儿气得答不出来,只一个劲地指着他,嘴角抽搐。
矮个子比较干脆,他见已方处于劣势,便选择了非常直接的方法—— 朝韩夕言挥了一拳。韩夕言站在背光处,我看不见他的状况,只听见洛雨惊呼了一声。
靠,老子都没打过他,你居然先来动手?
“动作快点,不然别怪我……”
“慢着!”
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出声喝道。不过由于天气太冷,老子牙齿一直打架,本来非常有气质的出场变成了“慢、慢、慢着”,实在是减分。勒索的两人先是吓了一跳,毕竟从黑暗里突然冒出个大活人还是比较有惊悚效果的;可看我从阴影里哆嗦着走出来,他们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谁呀?跑来充什么英雄?”高个儿指着我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慢、慢着’,哈哈哈哈!”
“辉哥,又多了个来送钱的!”矮个儿对着高个子笑得很猥琐。
洛雨看着我,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我朝他身侧看去,韩夕言正一语不发地盯着那两人,嘴角有一丝血迹。
“喂,你也是,把书包扔过来我搜搜!”高个子命令道。
我把书包从肩上缓缓拿下来,韩夕言转头看向我:他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矮个儿仍旧在嚷嚷:“磨蹭什么,快拿过来!”
老子突然很不爽,韩夕言嘴角的伤让我觉得很刺眼。我把书包朝洛雨一丢:
“拿好!”我说。y
洛雨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眼里充满疑问。
“如果拿不到钱,就不会放我们走吗?”我出声问道。
“那当然!”矮个儿提起拳头在我眼前挥了挥,“不然的话……哎哟!”
伸手抓过衣领,右手一记直拳问候他鼻梁,再一脚把他踹得几个踉跄坐倒在墙跟,我左臂一伸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高个子一把拉过来勒住他脖子,右手掏出个东西往他喉咙上一搁:
“以后别再来惹他们。”我在他耳边说。
他挣扎了几下,我右手一用力,金属的冰凉压迫感使他颤抖起来:
“你、你……你要干什么?别、别乱来啊!!”
还没等我开口回答,洛雨却抱着我的书包走过来,伸手在高个儿身上一阵乱摸。我疑惑地看向他,他不甘示弱地瞪了我一眼,摸了半天掏出些啥,然后一转身又走回韩夕言旁边去了。
“我饿了,”韩夕言突然开口:“我们回去吧?”
我紧了紧右手的东西,很和善地问:
“刚刚我说的你记住了没?”
那厮一个劲地拼命点头,点的时候许是想起他喉咙上还抵着把凶器,于是又赶忙减小点头的幅度,边点还边提醒我:
“大……大哥,你手别……别乱划啊!”
我松手把他一推,他立马和弯腰捂着肚子的矮个儿一溜烟朝巷外跑去。
“你给我记住——”许久之后,从遥远的巷外传来中气不太足的喊声。
我摇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揣回兜里。洛雨把书包递给我:
“你还真够狠的啊,”他看着我啧了啧嘴,“居然连凶器都拿出来了,没想到你这么偏激。”
“我那是先下手为强,”我辩解,“何况我这么善良又信奉安全第一的人,怎么会拿凶器?”
“不是凶器那还是什么?”洛雨讥讽道,“不要说什么水果刀只是拿来削水果的这种鬼话。”
我笑着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他俩好奇地凑过来看:
“呼~”这是韩夕言的笑声。
“……”这是洛雨无言的瞪视,半晌他说:“无耻!”
“怎么能是无耻呢,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啊!”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是我带去学校吃饭的一把叉子,附带一提,在我书包里还躺着个饭盒,数分钟前我还在挣扎是今天洗它,还是明天再洗。
“刚才你在那家伙身上掏啥呢?”想起洛雨刚才的举动,我好奇地问。
他抿了抿嘴唇,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什么东西,举到我面前一晃。
“钱包?”我惊讶,“你的?”
“当然不是,”他白了我一眼,“真笨!”
喂喂喂,说我偏激,说我无耻,你这小子才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居然拿他的钱包?”我用很正直的语气纯真地惊叹: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你这样说话让人很有抽你的冲动哎,”洛雨皱着眉头看着我:“你以为你很适合扮可爱吗?——呐,你说是吧!”后面那句却是冲韩夕言说的,韩夕言轻声一笑,随即轻轻啊了一声:“好痛,”他吸着凉气道,“没法笑了这,一笑就疼。”
“不拿白不拿,”洛雨再度送了我一对白眼,“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这次改姑苏慕容公子了。
“你们是不是该有什么话对我说才对啊?”我提醒道,“不要想逃避!”
韩夕言笑道:“谢啦!”
洛雨说:“哼,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我郁闷,其实我本来是想和他们算打扫卫生的那笔帐来着。看着洛雨这小子很欠抽的表情,我决心要捉弄下他:
“优等生怎么能打架呢?”我严肃地道,“所以我只好自我牺牲了。没想到有些人如此的忘恩负义,真是……”一时脑筋打结想不出词,我想起亮子,赶忙接道:“真是……泯灭天良,呃,丧心病狂。”小张老师,我真是对不起你的谆谆教诲。
洛雨扭着头哼哼唧唧了半天,我才听到个堪比昆虫震翅般微弱的“谢”字。
“什么?我没听见!”我说。
“真是谢——谢——你——了!”他倏地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道。
我一下觉得全身毛孔通畅,恩,舒服了。
“喂,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这才想起这问题,我好奇地询问。
“他说他家里没人,我叫他干脆去我家吃晚饭。”
这下洛雨又还回答得干脆,换成韩夕言闷声不语。
吃晚饭?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肚子,眼前一亮。
清了清嗓子,我说:
“呃,我考虑了一下,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我还是送你们回家去吧!”
“谁要你送,又不是女生!”洛雨拧着眉头朝我嚷。
我板起脸,眉头一皱:
“少废话!带路!”
……
事实证明,对于不听话的小孩来说,气势果然很重要——恩,很重要。
漫漫长夜
17
洛雨家离我住的地方居然只隔两条街,估计步行时间不会超过六分钟。我一边在心里感叹上天的神奇,一边努力压制住自己就要飞出喉咙的雀跃小心脏。
没错,这当然是因为她,那个我一直牵挂的人。
洛雨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他背后反复游走。楼道里光线不太好,他试了几把钥匙都不对,我从他肩上探出头不停的问:
“对了没?对了没?”
“你烦死了!”洛雨回过头来白了我一眼,大声道:
“我们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小雨,怎么这么晚?”b
门刷地被人从里面拉开,温暖的橘黄色光线一涌而出,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刺痛。她站在门后,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打扫卫生,所以回来晚了。”洛雨对她还以微笑,把站在身后的韩夕言拉到前面:
“妈,这是我同学,叫韩夕言。今天在咱家一块儿吃晚饭吧!”
她把关注的眼光移到韩夕言身上,神情很是欣喜:
“小雨的朋友?快进来,外面冷!”
韩夕言不说话,蜷着脖子身子缩了一下,竟似有些束手束脚。我暗暗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往前走了几步。
“阿姨好……”韩夕言小声打着招呼,眼睛却求助地看向洛雨。
“叫我洛阿姨就行了!”她热情的招呼,“这位呢?”
“你可以回去了!”洛雨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喂,还愣着干什么!”
“小雨,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她伸出手来,“快,先进来再说!”
被她双手一带,我跌进了这间温暖的屋子,黑暗和寒冷从背后被隔绝开来。
她没变,和我记忆中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样长度的头发,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围裙,一样的动作。在路上,我曾想过很多种开场白,可现在真见着了,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大脑就像一部高速的放映机,播放着以前黑白的老片段,却又穿插着彩色的现实。我有些分不清哪里是我的记忆,哪里是现在的部分,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的,光影交错。
“……什么名字?”
直到背上吃了一掌,我才从恍惚的梦中醒悟过来,耳朵捕捉到的是残碎的问话,映入眼前的是她温柔的笑脸。
“……周越霆。”
我吃力地念出这三个字,从来没有哪一刻我如此的思念洛雨这两个音节。
“小周,你也是小雨的好朋友吧?”
她笑着招呼我们坐下,又端来两杯茶。
“谁和他是好朋友!”洛雨气呼呼地否认,她却根本不理,笑着对我说:
“我们家小雨就是这么别扭,他以前还从来没带同学回来吃过饭呢!”
“那是他硬要跟来的!”
洛雨不死心的解释。
“啊,你的脸怎么了?”
她注意到韩夕言嘴角的伤,关注地问起。
“没…没什么,不小心跌倒。”
韩夕言淡淡地道。
“那可不行,弄不好感染了就坏了,”她看向洛雨,“小雨,去把红药水拿来!再拿张热毛巾。”
韩夕言不知怎么了,扭扭捏捏躲躲闪闪,劝说了好久才乖乖坐好让她清理伤口。
“你这孩子长得很漂亮呢,”她轻轻擦拭着伤处,突然开口说道。
韩夕言没有答话,两只手从腿上移到身侧,又从身侧放回腿上,眼睛也在天花板一带游移。
这小子,怎么好象有些紧张,却更怪怪的?
将急救箱收好,她递给洛雨,继而转过身来:
“你们都饿了吧?”她笑道:“还好我今天多煮了明天的份,开饭吧!”
我自然地站起身来,走去搬饭桌:“我来帮忙,……洛阿姨。”
“干嘛要你帮忙啊,”洛雨把我按回沙发,“我来!”
“小雨!”她轻叱道,“你太没礼貌了!”
“没事,”我笑着回答,“不要紧,洛……洛阿姨。”
洛阿姨。g
我一定没想过,会有一天称呼自己的老妈作“洛阿姨”。隔着这具躯壳,我用儿子的眼光注视着你,你却不再是我的母亲。你关心的眼神只追着他,你责备的口吻中透露出的无一不是对他的爱护。我们曾经互相支持着走过了二十八年,在最艰难的时刻我曾努力作你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些都早已是逝去的泡影。
不是恍如隔世,实际上真是隔了一世—— 多么难以言喻的际遇。
看着她一个劲地给洛雨夹菜,我突然有些嫉妒起他来。多么可笑,我竟然嫉妒起他——哪怕他就是我自己。
韩夕言轻轻拉了拉我,我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他;
“你怎么了?”他用口型悄悄问我,我摇摇头,埋头吃饭。
他妈的真丢脸,我吸着鼻子想,老子眼睛居然有点发酸。
更可笑的是,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桌同吃饭的人,彼此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奇妙。
“小周你感冒了?”她注意到我一个劲的吸鼻子,转过脸来问我。
“没……没有。”
捧着碗专注地看着桌上的菜,其实我只是不敢看她;我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这么没用。
这顿饭的气氛实在很微妙。韩夕言也一反常态地话很少,基本是问到他才会礼貌的回答上一两句;而我,前半场一直天人交战,后半场又条件反射的想去帮忙做事,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吃完饭如坐针毡般小坐了片刻,我便起身告辞;一见我要走,韩夕言也跟着起身。
“下次再来玩啊!”她朝我们开心地招呼着。
洛雨跟着走过来:
“妈,我送他们出去!”
“等等,”她拎着件外套追过来,“先穿上,外面冷!”
“不用啦,”洛雨弯腰系鞋带,“几步路而已,不穿了。”
“谁说的……”
“你就乖乖穿上吧!”我和她同时开口,她笑着点点头,洛雨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注视着我,还是把外套穿上了。
走下楼来,外面果然很冷。我搓了搓手,就听洛雨说:
“周越霆,你要把他安全送到家啊!”
我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角,韩夕言这么一大活人,还能在路上被人给强暴了啊!
临分别时,洛雨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神情;他看了我半天,结果还是欲言又止。
到了街上,我问韩夕言:
“你家往哪边走?”
他沉默着朝某个方向一指,我默默地跟上。一路上他竟然没说话,我也没心情说。好象有段日子没和韩夕言独处了,自打洛雨突然来了以后。现在他一语不发地拖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在前面,令我想起了来这里刚认识他的时候。
我突然发觉,我好象很久没想过要怎么对待他了。重拾的少年时代让我沉溺其中,居然渐渐淡忘了上辈子的往事;那些繁忙的、喧闹的、讨厌的或是得意的过往,现在都像天边的雾霭一样淡漠而又遥不可及。如果不是见到老妈…… 我都快忘记韩夕言是让我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眼前的韩夕言就等于那个韩夕言吗?虽然那人和我有瓜葛,可是却不代表他和我有。在这个世界里,他仅仅认识我几个月,不过是一起吃吃饭、逃逃课、有点共同秘密的朋友——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称不称得上是朋友。正如洛雨,他曾是我,可现在又完全不是我—— 这是今晚我最清楚的感受。我和洛雨,现在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尽管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羁绊和比谁都更亲密的关系。而对于这个时空的她来说,洛雨还好好的活着,韩夕言也不是害死她儿子的人,只是个长相标致和洛雨关系不错的高中生;而我…… 仅仅是个陌生人而已。
唉,是不是如此寒冷的夜晚,就特别容易泛起点小愁绪?我整了整精神,开口问道:
“你家还有多远?”
“就到了。”他缓缓地答,声音里有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点难受。
韩夕言打开屋里的灯,我环视了一下室内:
相当整洁,却也相当简单——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和摆设。与洛雨家一开门就溢出的温暖氛围不同,韩夕言的家里冷冰冰地,没什么生气。
他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走向饮水机:
“水?还是茶?”
“随便,”我放下书包,探头四处张望:“你家里人呢?”
他端着杯子走过来:
“没有家里人,就我一个人住在这。”
我吹着杯中滚烫的水,他捧着杯子状似沉思,不发一语。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令室内的空气更加窒息。
“……你好象不太对劲?”我试着打破沉默,“生病了吗?”
他两手捧着杯子,手肘撑在腿上,抬眼朝我看来;漆黑的眼眸好似两点寒星,却盛满我看不懂的哀愁。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电话铃却不合适宜地大声吵闹起来,直吓了我一跳。放下水杯,他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我。…… 有事回来晚了。…… …… 同学家而已。…………好吧,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他走向里屋: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出去,你随便坐吧!”拿了件我没见过的外套,他边穿边说:
“你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关上就行。”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