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奴婢听说您是洛阳玄镇的人,今晚要不要去看望下亲人?”素锦将手搭在眉毛前望着壮丽夕阳落出赞赏的目光,口气里亦染上几分惬意。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入了宫里除了四四方方的城墙与一年四季没有变化的御花园风景外就没见到其余景色。
这一路来的美景令素日沉稳从容的素锦性子也活泼了不少。
亲人。
冉竹的脑海里浮起了那一张张快速滑过的脸庞,往日的温馨笑语在耳边欢快响起。
那一轮红日在她眼里只是一团椭圆形的红影,一如早已远去的幸福时光。
“原来十几年的幸福只需要短短一年时间,就可以摧毁的一干二净……”冉竹喃喃自语,当她说出这话心情竟是无比的平静,眸中露出一丝迷茫惆怅。
“什么?”素锦没听清冉竹的话。
“晚些时候去看看。”冉竹摇摇头,继续说道:“去街上买些香烛冥纸,桃花酒千万别忘了。也不知洛阳有没有酒肆卖。”
素锦点到一半的头就那样停住了,看着冉竹一脸平静的述说,她自己心里倒先不好过起来。
十五万大军驻扎在洛阳外的营地里,宣墨几人在洛阳府里歇息一夜明日就会继续启程。
冉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送行宴,带着素锦买来的东西和颖冰阳坐着马车一道往玄镇而去。
之所以不带素锦,是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眼睛不好,而颖冰阳早就看出来了,既然如此冉竹正好就让她当了拐杖。
玄镇的亲人,与她毫无一丝血缘关系,甚而带着独孤子诺的命令抚养她长大。
可她依然将他们视作自己的亲人,也感谢他们带她来了玄镇,认识了一辈子的好姐妹露蝉。
从养父母那里祭拜回来,冉竹透过点点星光看着颖冰阳在坟墓前忙碌着,心中忽然蔓延起几分感动。
“谢谢。”低低话语在冷夜风中响起,很快就被吹走无形,但摆正点燃香烛的颖冰阳还是听到了,她停顿了下耸了耸肩继续将手上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她端着酒坛子将地上的空碗倒满,端到了冉竹面前,一股芬香弥漫在二人之间。
冉竹接过慢慢蹲下最后跪在了露蝉的面前,她的眼里根本看不见石碑上露蝉的名字只有石碑的隐约轮廓,可当初她亲手刻下的字一笔一划落在了心间。
碗倾斜,酒慢慢倾斜倒下,溅在泥土里脏污了她的长裙,可冉竹毫不在意,清冷的口气带着不容坚决的决心:
“露蝉,我一辈子的好姐妹。我一定取下她的首级为你报仇,在所不惜,拼尽所有!”
露蝉,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出现在玄镇,你也不会遇见白静。
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了。
碗忽然颤抖起来,溅起的酒有些直接撒到了冉竹的裙子上。
今夜的她,一袭洁白的长裙长发披散半垂头,皎皎月色下勾勒出荒凉坟墓前浓思怀念墓中主人的祭奠者。
颖冰阳妩媚的双眸陡然放出了异样光芒,她紧紧的盯着冉竹的削瘦素白背影,胸中激荡满怀却一时无法说出原因。
一排排的白杨发出哗啦啦的树叶声响,像是一曲悲鸣奏歌又像是离人的不舍,为谁悲谁为哀,唯有绿叶知春风晓……
站在远处阴暗处的宣墨定定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件厚重的大红披风,眉毛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结。
一坛桃花酒,一半在养父母那里用完,剩下的都交与了露蝉。冉竹拒绝了颖冰阳的相扶自己从地上起来,一场祭拜就此结束。
然,一切就真的结束了吗?
正被火光吞没的冥纸照应出面前脸色各异的女子面庞。
“等到了沟渠县,你们就离开吧。”冉竹突兀的说了一句,打断了沉默。
沟渠县是往扶余国最近的一条路,冉竹这话明显是要放颖冰阳和萧风离去。颖冰阳何尝听不明白,可她却没有半分欢喜,抬眼看了下夜色中露蝉的石碑,嘴角浮起一抹笑,灿烂如花。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们回扶余国若是被独孤子诺抓住岂不是死路一条。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一如以往毫不客气的话语,却没了嘲讽。
冉竹不由白眼,她是好心放他们离去却被颖冰阳这么误会,不过颖冰阳说的没错,他们还不如待在自己身边还安全点。
当下也懒得解释,凉凉站在一旁,等着冥纸烧完回去。春暖乍寒时最难将息,冉竹出门的急忘记带御寒披风,此刻只觉冷气从脚心往上窜起,刚才跪着的双腿已然麻木僵直。
宣墨看到冉竹双手交叉摩挲着双臂,想来是冻得不轻,掂了掂手中的披风就想过去,忽然目光一紧抬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半圆的月亮间滑过一道长发飘飘的人影,那人影坐在轮椅中,扬起的手中在月色下反射出阴冷光线,目标竟是下方的两位女子。
冷冉竹眼睛本就不好哪里会看得到从天而降来的杀手,只感觉一阵阴冷气息传来,令她心生不安只是加快了双手摩擦臂膀取暖。
“没有信用的小人,纳命来。”凭空响起一声暴喝,带着百灵鸟的清脆声响却在此刻教听的人无法享受。
冉竹和颖冰阳齐齐抬头循声望去,冉竹只看到一座巨大的黑影撞了过来,方向直指她的命门,心中大骇想往后退可双脚早已僵住动惮不得。
“快走。”颖冰阳大叫道,她迅速起身下一刻又立即倒了下去。
那团黑影说话间转眼就来到了冉竹面前,在风中冉竹似乎听到了咕噜的转动声以及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层厚重的压力将她裹了起来隔绝了寒夜冷意。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离地往后急速退去,腰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钳制,那么大的力气似乎生怕这双手的主人来不及救她散发出的害怕反应。
淡淡的木兰冷香扑入鼻间,冉竹激荡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倒口的感谢也咽回了肚子里。
颖冰阳看到被裹成粽子一样只露出眼睛的冉竹被宣墨抱在怀里脱离了危险,心中松了口气,目光不由落到了停在她不远处的杀手身上。
来人一身鹅黄色冬衣长裙,长发因为刚才的风吹而稍显凌乱,精致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正恨恨的等着冉竹,可让颖冰阳更感兴趣的是女子身下的那张轮椅。
“大胆,竟然敢暗杀圣女。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宣墨放下冉竹将其护在身后,威严喝道。
“这种没有信用的人也配当圣女!刚才是我大意了,冷冉竹你以为有高手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别忘了我是谁!”
女子怒叫道,一双晶亮的眸子迸射出足以将所有人焚烧的怒气。
冉竹双手挣扎将披风解开,从宣墨身后走出来,苦笑道:
“对不起。”
第五十八章 再多一人
一句对不起,令宣墨和颖冰阳同时瞪大了双眼,这女子叫出冉竹的名字本就令人惊讶,刚刚差点被杀了的冉竹不仅不生气反而主动道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似乎并不买账,好看的杏子眼冷冷瞪了回去。与冉竹相差无几的年岁上罩着一脸冰霜,周身散发着残暴气息:
“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消我在穷峰山上苦等的这些日子吗?若不是我无意中从青雪嘴里得知你们出征,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今日我不让你尝尝我邱灵儿的厉害,你就不知道阎王府的大门朝哪开!”
邱灵儿厉道,十指倏地从宽袖中伸出,指缝间夹满了银针。
宣墨一把将冉竹拉到了身后,双目微眯冷喝道:“放肆,何方大胆子民,见到朕还不下跪!”
邱灵儿脸色一楞,抬眼打量着宣墨,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颖冰阳趁此机会也躲到了宣墨身后。
“原来你就是皇上,你的龙袍呢?穿出来看看,我就不相信你穿黄色的衣服会比我好看!”
邱灵儿扬了扬手中的银针,带着孩子气般的话语令众人再度一愣。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男子清朗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灵儿,休得胡闹。快放下银针。”
话毕,离宣墨一米远处乍然出现了一道略微胖的身影,冲着宣墨和冉竹半下跪请安。宣墨轻抬了手示意他起来。
“你终于来了。”邱灵儿口气依然不善,可脸色却好了很多。
“此事要怪也是怪我,是我不肯去见你。你何故要牵连别人。”花麦饭摊开手,脸色不悦。
“你……”邱灵儿脸色十分难堪。
“胆大包天,见到皇上和圣女还不下跪。”颖冰阳见有了帮手,连忙露出脑袋冲着邱灵儿叫道。
“以前曾与灵儿姑娘有一面之缘,答应带花麦饭暗卫去见他。奈何事务缠身竟把此事给忘记了。灵儿姑娘不要动怒,这事确是我食言在先,但凭你处置。”
冉竹感觉到对面陡然传来残暴戾气,目露感激的看了一眼花麦饭,她知道花麦饭故意撒谎为她拦下了这事。但此事确实是她不对,她也做不到让无辜之人为她承罪,这次直接走到了邱灵儿的面前,语声诚恳。
“没想到你是圣女,水婉儿姐姐和你是什么关系?”邱灵儿放下手皱眉问道,圣女二字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但银针依然矗立在指间,慑人的很。
“正是我的娘亲。你和我娘认识?”冉竹激动问道,上前一步也忘了刚才邱灵儿还想要她的命,也没注意邱灵儿叫她的娘亲为姐姐这么不合年龄的称呼。
“嗯,我们的关系很复杂。不过你娘的流月飞天武功十分厉害,我到如今都还没破掉她最后一招。对了,她人呢,可有跟你一起来?我最近刚研究了一套招术一定可以……”
邱灵儿说道此处已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却被一旁惆怅的轻柔话语打断:
“我娘,她年前去世了。”
“什么!她武功那么高,放眼整个长安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到底是谁!”
邱灵儿怒瞪双眸,已然泛红,冉竹眼里自然看不见,但光听她的愤怒咬牙声音心中已是十分感动。
邱灵儿喜怒无常的古怪性格令宣墨眉头紧皱,尤其是提到冉竹娘亲之死时心头沉重的很,一双目光紧紧锁定在冉竹身上。
“好了灵儿,有谁大半夜在坟地里话家常。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花麦饭不悦道。
任谁都看得出,花麦饭很排斥邱灵儿,也不知是何原因。
“我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见你,现在你要赶我回去?”邱灵儿脸色黑了下来,眼底滑过一抹受伤。
“如今见也见了,你还是回去吧。勿要打扰了皇上和圣女的休息。”花麦饭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邱灵儿身后,手搭上轮椅后的把手就要推她离开。
他知道,他说的话灵儿不会违抗。
宣墨看着垂头不语,双手紧紧抓着膝盖裙子的邱灵儿,脑海里蓦地浮起在一道素净的人影来,与眼前那素白长裙的女子渐渐重合,心中不由一动。正欲开口让邱灵儿留下却让冉竹登先了一步:
“灵儿姑娘,大老远来趟不容易,你既然认识我娘,我正好有些关于娘亲的事情想要问问你,不知能否留下来?”
感觉到前方人影陡然高了些许,嘴角浮起一抹笑:
“长途漫漫多危险,灵儿姑娘身子不便,若觉得辛苦我也不强留……”
“不不,我愿意。我虽然双腿不能行走但小灵儿绝不会比普通那车慢。”邱灵儿轻抚了下轮椅,目光充满自信。说到自己双腿残疾时语调自然从容倒是让冉竹几人刮目相看。
“咳咳……圣女这恐怕不妥。她不是朝中兵士又不是暗卫,突然多了个女子不免会惹来几名副将猜疑。”花麦饭假意咳了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话里的反对意思明显。说完他看了看宣墨,最后的话自然是对他说。
这一行随行五名副将,其中张开和王来都是莫求双的人,现在大队才刚离开不久军营里就多了个女子,很容易落个皇帝yin乱不正之歪风。让莫求双监国他们暗卫几个都知道这是无可奈何又是极为凶险的事,是以他们行事处处小心。
颖冰阳是以圣女的婢女身份和素锦一样在军营里行走自然无碍,但谁会相信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子是婢女?
众人目光纷纷盯向宣墨,月光下他一袭金丝镶边的袍衣衬出伟岸身影,半明半暗的刚毅轮廓上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目射出深不可测的光芒。
他不说话,众人无形中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当然除了冉竹。
她自然说要留下邱灵儿就必然要说到做到,否则她心里愧疚就无法填平。而且邱灵儿性格虽然喜怒无常但率真单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着实令人喜爱。她自己武功高强一个人在穷峰处生活这么久都没出事,冉竹相信灵儿不会比普通人差到哪里去。
其实冉竹想的也是宣墨想到的,更何况他懂某人的心思,于是也不再故作沉思慢慢开了口:
“一个女子而已,朕不相信能掀出多大风lang来。既然圣女开口焉有不答应的道理。你,就留下吧。”
此话一出,地面上响起高低不一的笑声,唯有花麦饭沉默的表情与颖冰阳撅嘴不满的神色遥相呼应……
宣墨负手而立望着前面冉竹脸上的笑容,轻淡如云胜月华,眸光欢喜由胜往昔,与往日的那抹毫无温度的笑容相比,宣墨忽然发现他好久没有看到冉竹如今夜班真心的笑容了。
虽然极淡,但是真的……
心头温柔漫过随即又铺上了一层苦涩,他记得自己曾向海生保证过,一定会还原一个玄镇时的冉竹。
如今方知,他如今的爱抚平不了她过往的伤痛,甚而玄镇的美好回忆也被她一道摒弃……
因为有宣墨在,一行人到了洛阳府便从正门走了进去。冉竹吩咐颖冰阳带邱灵儿寻个休息处,自己便往另一处走去。
待久了皇宫的冉竹这才觉得洛阳府真小,而且四处黑暗暗的连指明灯都没点,白日里看东西就一团糊影的冉竹此刻感觉恍若身在漆黑无光的夜里,甚而看不清脚底的路。
她感觉的四周的寂静,双手伸向前慢慢摩挲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沉稳声:“小心。”
说话间冉竹的手触到了冰凉凉的物体,未来得及感应那是什么东西就放下了手。她心中泛起一丝紧张,刚才那个样子看在来人眼里怎么样都像是个瞎子吧。
偏偏,她最不想知道的人还是被发现了。
手被另一双大手握住,轻轻托起,跟随着他的力度转了身子:
“想什么这么出神,差点撞到树上也不知道。”
“谢谢皇上。”冉竹平静回道,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好看的眉毛轻轻动了下,心中有些迷惘。
之前他顺了自己的心意留下了邱灵儿,现在又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明明知道她不是因为想事情才走岔了路,还这般温柔相护,他不生她揭穿太后真实身份在宫中犯险的气了吗?
“这邱灵儿姑娘是什么来头?你何时和她认识的?”宣墨扶着冉竹慢慢走上一旁的台阶走在幽暗灯光下的抄手游廊里,沉稳的嗓音带着丝磁音,好听的很。
“想必花麦饭暗卫应该知道的更详细些吧?”冉竹淡淡回道,言下之意宣墨此问是多此一举。
感觉到身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冉竹跟着停了下来,心中却在挣扎着到底要不要任由宣墨送她回去,如果自己一个人走,不知道又拐到哪里去了。可如今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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