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光是诬陷皇后这一条罪名,朕就够取你十次性命。”宣墨低头怒道,心中似是被一团郁气堵塞,只觉抓狂暴躁的很。
他这几天避而不见水千代,亦是逃避这两段六年前的回忆。可如今冉竹这一惊人推测,无疑令他不能接受。
“皇上不信,大可去查。皇宫内守卫森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宝玉绑走皇后?露蝉一介平民百姓进入宫中而无人知晓,皇上您就不觉得蹊跷吗?若奴婢推断错了,这条命死不足惜。只是您现在不分是非黑白就要杀人,传出去就不怕有损皇上威名?”冉竹冷声道,高昂螓首,脖子上五指红印清晰骇人,对于宣墨的威胁毫无畏惧。
“你说朕不分是非?哼,可笑。那朕倒是想问问你,你人在宫中,如何得知水千代来了长安?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假的浥轻尘?”宣墨寻了旁边椅子坐下,目光掠过冉竹脖子上的红印,随后落到了她的脸上。
那夜她与那假冒的浥轻尘双双失踪,他连夜拷问了海生,这才知道冷冉竹其实早已知道水千代来了长安城。这令他十分不解,她这半年来深居宫中,如何知道外面的事情。
他本恨极了冷冉竹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可苍夜提起浥轻尘暗卫的寥寥数语又令宣墨迷茫了起来。
如果他真的是当年的浥轻尘,那水千代的身边男子必然是假的,为何冷冉竹还要冒险闯多景楼呢?
“皇上大婚,她一定会来,不论早晚。”冉竹靠在身后的龙柱上,本就有伤的身子再加上喉咙处火辣辣的痛楚,说话都少了几分力气,可眸光凛冽丝毫不输眼前皇者男子的气势。
“为何?”宣墨眉头一皱,对于冷冉竹竟然了解他和水千代的过去颇为讶异。
“六年前,玄镇瘟疫,百姓死伤无数。她带着手下治好了瘟疫,皇上为了感念她救治有功,当时允她提个要求。”冉竹慢慢回忆道,想起水千代她眉眼里的煞气竟是比恨白静还要多上几分。
自那过了一年她无意中从师父口中得知,那瘟疫皆是水千代在镇里饮水的河流上流里投放死尸所致。正值夏日,怎么可能不引发瘟疫!
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宣墨。
为了一己私欲,冉竹失去了疼爱她的父母,更令镇上多了许多孤儿,亲人分离,本这个仇,师父答应替她报,所以这事她一直没有告诉当年还是浥轻尘的宣墨。
“她提了什么要求?”宣墨眉眼一挑,沉声问道。
“娶她为后。”冉竹淡淡逸出一句话,随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皇上,您难道不记得了?”
宣墨保持沉默,讳莫如深的双眸里看不出在想着些什么。
但他的沉默在冉竹看来便是默认,看来白静将六年前的记忆从他脑海里抹的很彻底。
可,当年的事情发生的那么大,多少人见过宣墨的容貌。冉竹就不相信她白静能只手遮天,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尤其是远在南蛮的水千代。
“水千代是南蛮部落首领,性情爆烈,您如今娶了别的女子,她来长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婚之日她未出现,皇后失踪后没几天她就出现在了长安城。奴婢不怀疑她怀疑谁?那夜私自出宫,便是为了证实皇后是否在她手中。”
却不想掉入了白静设计好的圈套里,差点丢了一条性命。
冉竹将最后一句咽了回去,此刻她似是失去了某种斗志,呆呆的望着地上自己缩成一团的黑影,语气安静而淡然。
宣墨不信她之前说的话,她可以理解,但只要取证调查她有自信能让宣墨重新信任她。
可,他竟一句话推翻了她所有的希望,冉竹只觉得有一股疲累自骨髓里蔓延开来,带着厌倦委屈侵蚀着她心中的执念。
“你为何不告诉朕?”宣墨面色不悦,口气却软了几分。那夜他亦是抱着水千代绑走了白静泄恨的推测前去要人,可没想到被人狠狠摆了一道。
若不是,苍夜和萧风证明暗卫里确实曾有个叫浥轻尘的男子,因护他而死。他脑海里从未有过这个人的半丝记忆,是以那天字号房的所谓的浥轻尘自然是假。而冉竹却巧合的与他同一天出宫,便出现了此后的种种误会。
想到那夜,他差点一剑杀了她,心里不觉有些后悔。
冉竹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可却没了大笑的力气。饶是如此,她嘴角的嘲讽笑意依然刺痛了宣墨的双眼:
“敢问皇上,奴婢的话,您信过吗?”
其实她曾告诉过他,只可惜那夜水牢酷刑令她发烧昏迷,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几句,可惜那唯一一次的机会二人都没有把握到。
后来他冷冷警告,为了白静和宝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人。她强求了海生帮忙还连累了秋冬侍卫二人,若要杀便不止她自己一条性命,她如何能说敢说!
宣墨的脸阴沉如墨,望着冉竹苍白素净的容颜,一时有些茫然。似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挣扎在信与不信她的话的边缘。
明明一切证据都那么明显的证明她就是凶手,可她却总是能让他不自觉相信她是清白的。
忽然想起,水牢那夜他为探的白静下落,许诺富贵嫔位与她。可她摇头断然拒绝,只为求他能答应她帮助自己恢复记忆一事。
或许,六年前,他的生活里真的出现过眼前的女子。
“朕与水千代六年前确实认识,但史官记载却是朕微服边塞因一件小事与她误打误撞相识。她亦曾说起玄镇瘟疫一事,但与你说的又有些出入。”宣墨望着冉竹愣住的表情,放缓了口气,闭了下眼睛随后慢慢睁开:
“朕不知,你们三人谁说的才是真话。”
第三十二章 剪不断,理还乱(八)
夜静阑珊,有风从门外轻拍打高大窗棂而后不舍离去,徒留呜咽低鸣,离人青盲只闻音。
宣墨的话语在偌大的御书房内早已消弭无踪,可在冉竹脑海里却一遍遍的回响激荡,一如她浑身瞬间沸腾起来的激动血液。
“朕不知,你们三人谁说的才是真话。”
“朕不知,你们三人谁说的才是真话。”
“朕不知,你们三人谁说的才是真话。”
……
她万万没想到当她豁出一切发泄心中怨气并打算在今晚等着被刺死的时候,老天又给了她一份大礼。
她抬头怔怔的看着靠在椅子上的宣墨,目光灼热而紧张,彼时宣墨也正望着她,威严的眸光里带着几分迷茫沉思。
有一瞬间那句我才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妻子话语差点冲破喉咙而出,可被冉竹紧紧卡在唇齿间,生生吞了回去。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宣墨的反复无常,暴戾狠绝早已刻进了冉竹的脑子里,令她欣喜欲哭时又时时保持着警惕。
“皇上如果愿意,奴婢陪您去玄镇走一遭。真假与否届时便一切明了,皇上也不用再纠结此事了。”冷静过来的冉竹凛了心神,真诚说道。同时心里亦觉疲惫,本就是真实简单的事情,却因为彼此不信任而弄的这么被动复杂。
“朕记得,那日水牢,你也是这么要求。朕与你真的认识?“宣墨沉声道,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是啊,她来宫中不就是为查出他失忆原因并希望能带他回二人最初认识相爱的地方——玄镇。
她有物证,有玄镇百姓人证,她相信就算宣墨恢复不了记忆,至少不会将她想的这么不堪。
冉竹轻轻一笑,晶亮的星眸宛如漫天繁星汇聚其中,心中因看到希望而浑身充满了力气。她不答反问:
“皇上,可愿意再信一次奴婢?”
宣墨静静的注视地上的女子,她靠墙闲闲而坐,给人毫无一丝狼狈感觉。宫灯下苍白的面容上挂着自信的笑容素裙铺开在地上形成不规则的圆形,宛如暗夜里绽放的优昙迷离了看的人的眼。
耳边忽的响起清亮悦耳的乐声,带着丝丝清新涌入四肢百骸令他十分愉悦享受。他闻不到,可却感觉得到。那是从脑海深处自发而出的模糊记忆,令宣墨倍生留恋。
可他用心追寻,却又无迹可寻,徒留那份欢喜在心间。
或许,他真的该亲自走一趟玄镇了。
冉竹望着宣墨坚毅的面庞上忽而沉思,忽而迷茫,忽而了然的神情一变再变,心也跟着一唱三叹。
在紧张的沉默中宣墨慢慢的张开了嘴,冉竹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眼前景物一下子模糊,只剩眼前那张微启的薄削嘴唇。
可老天偏爱捉弄人,正当冉竹等待宣墨最后的回答时,紧闭的大门被人哄的一声推开,惊的二人一起掉转了头往外望去。
一个太监身影咕噜噜的滚了起来,在一阵吃痛的哎呦哎呦声抬起了头来。一张脸早已被揍的面目全非,鼻青脸肿,饶是如此冉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海生。
海生似是没看到冉竹,一路跪地行走哀嚎着蹭到了宣墨腿边:“皇上,老奴一天不见你,只觉眼前无光,食之无味。皇上,老奴想念您啊。”话语听的人颇为感动,可哀怨的表情十足像极了怨妇。
宣墨皱了皱眉,被海生这么一哀嚎,一时竟忘了要跟冉竹说的话。
冉竹忍着笑,心想怪不得在御书房外都没见到海生,原来是被宣墨派去做别的事情了。也不知是谁竟让堂堂大总管海生吃尽苦瘪,不顾形象的拍着皇上马屁只为了能留下来。
正好奇间,一双红色纹金格桑花的靴子踏入了门内,一张倾城国色的容颜身着红色劲装随即映入冉竹眼帘。
冉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深更半夜,你不歇息跑来这里干什么?”宣墨抬眸望着水千代,语气低沉。
海生再见到水千代进来的那一刻,早就闭上了嘴。面色虽不敢言怒,可低垂眸中的怒火足可烧了整个御书房。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让个太监天天陪着我。我想去见一见皇后,也不被允许。难道你是怕我欺负她吗?”水千代不悦道,一屁股坐到了宣墨身边,抬头却注意到眼前地上还有一女子。
而且竟是那夜多景楼里差点揭穿她六年前瘟疫一事并带走了那与宣墨相似的男子。
她本想若是宣墨不答应当年的要求,她就带该男子回南蛮,如今因为这女子害的她计划落空。想到此她她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本就不满的脸上此刻更是阴云密布。
“竟然是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找死。”说完从腰间刷的掏出一把匕首,抬手就要刺向冉竹。
冉竹冷冷的看着她,不闪不避,随即就听到宣墨声音暴戾怒道:
“放肆。水千代你竟然敢在朕的地盘上杀人,你当这是你的南蛮吗?”说话间身子挪到了冉竹面前,一掌推开了水千代。
冉竹轻呼出一口气后背早已沁出一层细汗。她不躲亦是在下着一个赌注,若宣墨愿意信她之前的话必然会来救她,何况她也根本没力气躲。
想到此冉竹心里涌起几分苦涩欢喜,望着眼前那伟岸挺拔身体,那种久违的安心竟爬满了心间。
门外御林军听到房内动静,哗然全部涌了进来,将宣墨几人围在其中,长刀对准了水千代。
“你日日避着我,却和别的女人在御书房见面。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水千代负气扔掉匕首,迷醉万千男子的脸上浮起几分委屈。
“放肆!朕让你住在行宫里,已是破了规矩。朕的事情,岂是你能干涉的?”宣墨在见到海生这般惨相时,心里已是不悦,待听到水千代咄咄逼人的蛮横态度,不由怒喝道。
若不是六年前的回忆被水千代打开了一个缺口,还有她说自己曾允诺那句要“娶她为后”的话在他头上压着,他早就命刚回来的圣使沁玉将水千代送回南蛮了。
大宣朝和南蛮部落各自为政,偶有争斗双方亦是很快融洽解决。可这几年附属大宣朝的扶余国一直居心不轨,他派过去的暗线传回来的书信里皆有提到扶余国和南蛮二十六部落里的乌丸有秘密来往。
是故,不管水千代知不知晓此事,让她住在行宫里都是极为危险的决定。于是宣墨命海生随身伺候,一来彰显大宣朝对南蛮的重视,二来方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你……”水千代望着宣墨忽的沉下了脸,王者迫人气势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冉竹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脑海里想起宣墨说起水千代也与他提起玄镇瘟疫一事,且说的与自己后来的所述并不一样。
想到此,她心中不由冷笑,换了个姿势舒服的靠在龙柱上,闲闲道:“恕奴婢斗胆问问水族长,六年前您因何事从南蛮千里迢迢来到玄镇呢?”
此话一出,众人尽将目光落到了水千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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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九)
御书房灯亮如昼,齐刷刷的长刀射出冷冽光芒,房间里气氛紧张。
水千代斜睨了一眼正扶着墙站起来的冉竹,神情倨傲,更是不惧御林军的威压气势。在她眼里冉竹只不过是个即将要死的卑贱奴婢。她根本没资格与自己说话,是故对于冉竹的问话只是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偏头对宣墨傲然问道:
“这就是大宣朝的待客之道?”
她是南蛮二十六个部落的首领,一方称霸,万民呼应,宣墨要对她动手,即便有正当的理由还需要掂量几分。
水千代,有这个自信。
冉竹扶墙站起,见水千代临危不乱,倒是颇有首领风范,只是那欠抽的表情也着实令人不爽。
宣墨目光掠过冉竹,随后抬抬手,一干御林军刷的收起长刀尽数退下。唯有水千代的几名侍卫犹自不肯走,守在水千代身边。
宣墨也懒得开口赶走,靠回椅子上,轻启薄唇淡淡道:
“朕也想知道你好端端的不在南蛮呆着,去洛阳做什么?”
水千代本得意倨傲的神色蓦地变得阴沉,她狠狠的剜了一眼冉竹,略略沉思下随后展颜笑道:
“那年我刚接手族长一职,正逢你微服出巡,都听说中原皇上英姿非凡,神武天成。打听你在洛阳,所以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罗。却没想到,洛阳之行将我两姻缘牵在了一起。”
水千代说完冲宣墨莞尔一笑,美丽的晶眸浮起万种风情,痴恋相思浓浓纠缠,这份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的情意令她的这些话顿时多了几分真实。
宣墨怔怔的看着水千代,听水千代这么说,二人在玄镇已经不是第一次认识。他脑海里在极力搜索着二人在洛阳相识的记忆,奈何,全无!
“水族长,中原有句俗语,说谎话是要挨雷劈的。”水千代身后凉凉响起一句煞风景的话,气的她蹭的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说话的冉竹。
冉竹心里自然知道水千代不会老实说真话,可却没想到她竟会大放厥词说令人呕心掉鸡皮疙瘩的话来。这若换了别的告白对象她最多当耳朵遭罪了一回,可那人是宣墨。
她,断断不能忍受。
有一个心计深沉的师姑白静她已经够累了,再来一个权势滔天的女族长在宣墨失忆的时候趁虚而入,她岂不是累的连觉都不用睡了。
是故,对于水千代,冉竹必须快刀斩乱麻。
可,宣墨什么都记不起来,他现在谁的话都开始怀疑了,这也是冉竹欢喜又头疼的地方。
“皇上,夜深了,该回去歇了吧。”门外响起一声空灵低冷的声音,听的人心里蓦地一凉。
冉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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