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暮问:“你躲着我?”
南柯立刻抬头:“才没有呢。”
此地无银的样子逗得这个男人又笑了笑。
其实,南柯也并不讨厌他,甚至很喜欢他。
可这种喜欢,也和她的心一样,单纯的厉害。
李思暮当然明白,他依旧是礼貌有加的态度,轻声问:“寻欢考试那几天,你没有事情做吧?”
南柯摇摇头。
李思暮微笑道:“那我有事情要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南柯大方的答应:“只要我能做到。”
李思暮说:“陪我去办件事。”
南柯问:“什么事?”
李思暮拍了拍她的头:“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快回去睡觉吧。”
南柯虽然好奇,却也没追问。
她点了点头,便出了屋子。
若李思暮不算君子,那么这天下也没有人能算君子了。
君子有求,当然必应。
龙华寺的钟声,在山下便能听到。
虽然坐在轿子里面,但在雪天于山路间颠簸,也并未见得好受。
南柯送李寻欢进了考场,便随李思暮到了这里。
她小心的拉开轿子的小帘往外头看,那黑山白雪,亮得刺目,便又悄悄地缩回了头。
而李思暮却像有心事似的,始终未曾言语。
南柯见状不禁问道:“大少爷,我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李思暮闻声抬眸,脸色渐渐凝重,轻声说道:“南柯,我要说一件事,也许你听了会难过。”
南柯更疑惑。
李思暮道:“我派人去你的家乡,请了你父亲的骨灰,又请大师在京郊的乱葬岗给你的母亲做了超渡,现在她们都被安葬在这座山上。”
虽然之前想了很多,但这番话,还是南柯始料未及的。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柔而成熟的男人,完全讲不出话来。
李思暮接着说:“你虽没有机会对他们进孝,但身后之事还是不能马虎,而且,人有归宿,总比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好。”
眼泪,不知不觉便顺着南柯的脸庞滴落下来。
她抬手擦了一下,哽道:“谢谢…谢谢你。”
李思暮帮她擦掉眼泪,轻声说:“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但也总算做了,只求你不要想太多伤心的过去。”
南柯憋着憋着,却呜咽的更厉害。
最后她索性便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
人若浮萍,是最悲哀最无奈的一种痛苦。
当我们的内心没有亲人的关怀也没有家庭的温暖时,那便真的成了浪子。
无论是多么锦衣玉食,如何的荣华富贵。
蓦然回首之后,仍旧寂寞。
南柯流泪,是因为她很感动。
但她却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在用自己的最大的力量,给予她温暖和关怀。
看来无论多么聪明的人,面对感情总会有迟钝的一面。
李思暮无疑是位值得去爱的对象。
以至于未来长大了的南柯,不止一次的会想象,如果当时她能完全懂他的苦心,如果她学会欣赏他的美好,那么自己会不会就因此有了不同的命运。
可是身前身后,都是不能轻易看透的迷障。
龙华寺后的院落清净安详。
南柯跟着李思暮来到父母的灵位前,给他们上了香,又跪下叩首,而后才默默的直起身来。
李思暮在一旁安慰道:“他们有了归宿,是件好事,你可以时常来看看他们。”
闻言南柯再次瞅向他的眼睛,很诚恳的道谢:“如果不是你,恐怕我要很久才能做到这件事情。”
李思暮微笑:“你还小,等你长大后可以做很多更了不起的事。”
听他这么讲南柯倒是诧异:“你不觉得我是个女孩子,应该老老实实的嫁人吗?”
李思暮摇摇头,戏言道:“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小南柯武功绝世。”
南柯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绝世不敢说,能有长进便谢天谢地了。”
李思暮弯弯嘴角,低头看着他,眼神就和那在风中轻动的发丝一样温柔无害。
南柯一时忍不住问出自己惦念已久的问题:“大少爷,若你不是病的严重,也会想学武功吗?”
李思暮摇摇头。
南柯奇怪:“为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够靠此扶助他人,是件好事。”
李思暮笑:“能够心怀天下,并不只有武力才算本事,武功不能生产粮食,武功不能治理水旱,武功甚至不能保护所有百姓的安危,你懂吗?”
南柯勉强的点头。
李思暮又道:“但人实现自己的价值有许多方式,能够用武功惩奸除恶,也是一种。”
南柯正想再说些什么,却有小和尚忽然走近道:“李施主,方丈大人已备好斋菜。”
李思暮颔首,便拉着小姑娘欣然前往。
冬日最后的雪还在纷纷的飘落着。
但不知为何,它们在严寒之余,竟也显出了些温柔的模样。
满桌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还有难得无事都聚在一起的家人。
李寻欢疲惫的考试回来后,刚刚净了身来到餐厅,便看到这番景象。
比起大家的紧张,他倒是很悠闲,微笑道:“爹娘,你们这是要为我接风洗尘吗?”
李尚书自从那次被气倒之后,竟是头次给了他好脸色:“寻欢,你也累了,快过来补一补身体,顺便和爹说说你是怎么答得考卷。”
李夫人在一旁轻拍老伴:“他好不容易轻松了些,你就别说了。”
李寻欢无奈的摇摇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说:“自然都是照爹的吩咐答的。”
李尚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众人随便聊了会儿天,李寻欢却又忽然放下筷子问:“诗音,你怎么了?”
说也奇怪,这姑娘虽然性子并不热络,但通常也都是礼貌得很,而这晚她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甚至神情有些恍惚。
听了他的话,周围顿时一阵死寂。
林诗音低着头,淡淡的说:“表哥,我很好,你快多吃一点菜吧。”
看爹娘不安的脸色却分明是有事。
李寻欢还想再问,别扭的坐在角落里的南柯却忽然语气难过的捅破了秘密:“林小姐的爹,两日前忽然急病去世了。”
说完,林诗音顿时显得有些崩溃,但她的教养却还是令其强忍悲伤地说:“姑父,姑姑,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房了。”
话音未落,她便起身匆匆离去。
林诗音到李园来就是因为家境败落,但她远在南方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是唯一的依靠。
而今就连老父亲都不在了,她竟也成了孤身一人。
李寻欢从震惊中回身,看了眼满面痛心的母亲,便匆匆的追了出去。
这时李尚书才怒道:“你说什么说,让寻欢好好的吃一顿饭不行吗?!”
南柯嘟囔:“明明夫人的弟弟都死了,我们为什么要大鱼大肉的庆祝…哥…二少爷知道了以后,更会生你们的气嘛,我是为大家好。”
为了哄儿子开心,好不容易肯纡尊降贵和这小丫鬟同桌的李尚书又被气到,面色铁青。
李思暮赶快在旁边给南柯使眼色。
南柯眨眨眼:“我错了,我去劝他们回来…”
说完就和小老鼠一样溜走了。
却说李寻欢疾步冲出去,见林诗音在园子里孤单的走着,便跑到她身前挡住路说:“诗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诗音抬起脸,眼泪已经在打转,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李寻欢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温柔说道:“你不要太难过,你还有我。”
不料林诗音却慢慢缩回胳膊,轻声回答:“我并不是一定要你说这样的话,我也不需要你来同情我。”
李寻欢皱眉问:“你怎么能说是同情?”
林诗音苦笑了片刻,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愁意:“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有很多不满意,你甚至觉得我并不了解你了,而现在你又忽然对我讲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我失去了我爹,你觉得我无依无靠而产生怜悯吗?”
李寻欢没有说话。
林诗音接着道:“你想过自由的生活,你想去快意恩仇…可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都只是种理想,难道江湖上的勾心斗角你不懂吗,陶渊明有世外桃源,你有什么?我想你生活的平安一些,幸福一些,少一些坎坷,少一些痛苦,有什么错?”
李寻欢再一次的拉住了她的手:“你没有错,我也不会再去杀人。”
林诗音道:“你并不心甘情愿,也不要因为我或者别人去委屈自己,我明日想和姑母说回乡看看,你…”
她话未说完,嘴唇却忽然附上了温热的吻。
李寻欢捧住她的脸,低垂的眼眸中是那样纯粹的深情。
林诗音的僵持,也渐渐消失。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轻声道:“你不要说我讨厌你的话,也不许再说要走的话,我需要你。”
林诗音精致的脸变得像桃花那般红润美丽,她愣愣的,好不容易才低头轻叹:“你不要因为习惯,就…”
李寻欢拥抱住她:“习惯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我喜欢你陪我吟诗作画,我喜欢你陪我彻夜长聊,我喜欢你的眼里只有我只肯对我一个人好,我喜欢你叫我表哥,这些都没人可以替代,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林诗音用力推他:“谁说我的眼里只有你了?”
李寻欢低头轻笑,英俊的脸因为温柔而更加动人。
他们这样美好的一对佳偶,在雪夜中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
可远远看着的南柯,却陷入了比夜还要可怕的黑暗。
她知道他们的终有一日会有这样的关系,但事到眼前,这个始终劝自己要大方要乐观的姑娘才蓦然发觉,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会变得又痛又冷。
其实自己的心,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她根本不能去喜欢的人。
片片雪花在皮肤上融化,寒冷终于让南柯回神。
她发现林诗音已经转身,便立刻强颜欢笑:“哥哥,林小姐,你们还是回去把饭吃完吧。”
李寻欢看看表妹,见她点头,才拉着她朝南柯走来。
南柯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她顷刻笑得更灿烂:“老爷好像生我的气了,他好可怕,我先回去避避风头。”
说完,就猛地冲进了风雪里面。
如果爱之于对方只是伤害,那么爱,会让我们选择不爱。
这是我们的人性中,最无可奈何的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大家对林诗音妹妹积怨已久—O—
PS:第一次写同人,看过的同人也寥寥无几,希望大家能给点帮助和意见~
39—44章
“哥哥!”
一大早,南柯清亮的声音就打破了冷香小筑的安静。
她兴冲冲的跑进李寻欢的书房说道:“哥哥,外面的迎春花开了,你瞧。”
说完,便把一枝金黄色的金梅递到了他的眼前。
李寻欢从书前抬眼,微笑道:“嗯,冬天总算过去了。”
南柯把花放在桌子上面,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和林小姐是不是和好了…”
李寻欢说:“我们本来就没事。”
“是吗?”南柯干笑:“只是感觉前些日子,你像是和她有点芥蒂似的,很让人担心。”
李寻欢摇摇头:“毕竟她也只是个孤苦的女孩子,我对她的要求太多了。”
南柯没再说什么,浅笑道:“嗯,我也希望你对她能多包容一些,这样你们才能幸福的在一起。”
话毕她清瘦的脸便显得更苍白,但至少看起来仍旧是愉悦的。
李寻欢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说这些事,你怎么了?”
南柯摇摇头,傻笑道:“我出去练剑了…还有,你看这种书,得小心你爹。”
她拿着李寻欢的剑谱摇了摇。
李寻欢弯起嘴角,目送小姑娘跑出了房门。
生而为人,最难学得不过是舍与得。
得不到放不开,已经造就了太多太多的悲剧。
我们都明白,只有洒脱才能使自己逃脱情感的魔障。
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位呢?
南柯迎着初春的风,一路跑到了城郊的树林。
她从未在白日到过此处,只见眼前万千冰雪消融,枝间一片绒绿葱葱。
南柯深吸了口气,拔剑身起。
除了把多余的力气使出来,她没有其它的办法能够使自己平静,除了剑,此时此刻的她,也什么都不愿意想!
剑刃所及之处,风都残断。
她希望她那可怕的思念,从未开始过,也不需要结束!
不知过了多么漫长的时间,南柯才扔下剑,脱力的躺到地上。
她呆呆的看着头顶已经发芽的树木,又看到那枝丫间透过的湛蓝无垠的天空。
“多么浩瀚的天空,如果我的心也像它那般广阔,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南柯这样想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慢慢的流出来,滴落到土地上。
但她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为了这件事哭泣。
在南柯的内心之中,其实李寻欢的快乐,要远远比自己的快乐重要得多。
北京城的深处,有这样一个世界:最空荡的宫殿楼宇之间有着最冰冷的人情世态,住在里面的那个最孤独的人,却掌握着全天下最庞大的权力。
它当然就是皇宫。
这日,明宪宗朱见深又在御书房内审阅奏折,而与平日不同的是,他此刻所批的正是此届大明朝的进士名单。
朱见深神态平静,不动声色地翻阅着刚刚送达的考卷,读了许久才轻声问道:“这个李寻欢,是不是李尚书的次子?”
在旁服侍的太监汪直立刻弯腰,笑着答道:“回皇上,正是。”
朱见深点点头,叹道:“李家这两个孩子都是会成大器者。”
汪直问说:“看来今科李家又有喜事了。”
朱见深笑:“不仅喜,而且是大喜。”
汪直转了转眼睛,笑得更为谄媚:“皇上,不知有件事情,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瞪了他一下:“快说。”
汪直道:“其实这李寻欢在京城早已小有名气。”
朱见深很少出宫,闻言便感兴趣地说:“嗯?”
汪直接着道:“这位李公子不仅才华惊人,就连武功也十分惊人。”
朱见深皱眉:“武功?”
汪直点头:“据说他是拜了某位高人为师,学了身高超的绝技,只这么个小小飞刀,顷刻便可取人性命。”
朱见深问:“你怎么知道?”
汪直笑:“实话实说,李寻欢这几年在京城出了好几个血案,只是死者都是江湖流寇罪犯,刑部又碍于李尚书的面子,才没有过问。”
朱见深想了想,摇头道:“少年气盛,不好。”
汪直抿着嘴,没再讲话。
朱见深又伏案专著阅卷,直至天黑,他才提起笔,在李寻欢的名字下重重的做了个标记。
探花。
汪直在旁淡笑,表情诡谲。
这就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是殊荣,还是宿命?
没人说的清。
其实这种皇家的荣誉,大约也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几日之后,喜报便冷冷的摆在李园大厅的桌子上。
满室皆沉默。
最终倒是李夫人起身道:“算了,说起来这也是好事一件,为什么都要愁眉苦脸呢?”
闻言李寻欢侧头看了眼母亲,面色失落。
见儿子如此,李尚书也无奈道:“罢了罢了,大约我李家便是没有状元的命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