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媳妇也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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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户媳妇也难当-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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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些大户之家对请安都有着明确地一套规定,谁先说谁后说,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都条条框框规范了,但是对于只是县里富裕人家的蒋世友屋里这拨子人而言,只要显得亲厚和谐就行了,周韵没有立过规矩,姨娘们也没守过什么规矩,真要是立刻拿标准来套,只怕人人都吃不消。

    雅意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后面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有必要说得这么酸么?明明一日三次药都是我换的好不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少奶奶“累坏了”?以前见面都是冷冷淡淡鼻孔里看人,这会子倒知道没话找话顺杆子爬来说恭维话了?真够厚脸皮的。

    这几段对话打破了屋内沉寂,屋内气氛顿时柔和下来。红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她本就生得伶俐,又惯会使乖弄巧,平日里被菊芳压住了风采,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趁机大肆发挥一番,捡些好听的话儿,说得舌灿莲花,顺道拍拍周韵的马屁,绿衣也不时插上一两句。周韵几乎都用几个字的万能标准回答打发了,问到蒋世友名下时多半也被她拦住回了。但看她眉目舒展、唇边带笑的样子,显然是被逗得很开心的。菊芳和苏姨娘只陪在一旁,没有说话,脸上都保持着最完美的笑容。另一个薛姨娘更是几乎成了隐形人。

    蒋世友不经意扫到菊芳那边,被她的目光电得赶紧缩回视线,即便如此,仍旧感觉到那目光有如x射线一般直直追了过来,让他觉得全身发毛,坐如针毡,十分难受。

    好容易挨过了盏茶时分,周韵杯子里的茶已经喝了三分之二,红袖杯子里几乎滴水不剩,周韵也没叫添茶,直接笑着送客了。众姨娘又齐齐起身,行礼告退,再无一人多说一句话。少奶奶赫然威压群芳。

    待雅意送她们出了门,周韵敛了笑容,低低唤道:“弦歌,拿个托盘来。”蒋世友不解其意,目光看了过来。

    弦歌速度很快,不过转眼工夫便拿了个菱形红木雕漆小盘儿过来,周韵掀开搭在膝上的手绢子,她放在腿上左手里的那颗桃子已经捏得汁水淋漓,果肉烂成一团,腿上裙面也湿了一大块。弦歌一惊,飞快地偷瞥了一眼蒋世友,有些愁道:“三奶奶,这……”

    周韵随手把烂桃子扔进托盘里,手绢儿擦擦手上和裙上的汁水,也扔进了盘子:“没事,你先收拾一下,我过去换身衣服再来。”弦歌见她表情恬淡,无事一般,便应了退下,自去收拾那些茶盏圆墩。

    周韵目光看回蒋世友,隐隐几分歉意:“辜负了三爷的心意,实在过意不去。”

    蒋世友本来在发愣,这会儿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他又看向那盆桃子,“要不,我再拿一个给你?”

    周韵扑哧一笑,唇边的梨涡分外明显:“不必了。”她眼光一转,看向桌上已经收入匣中的扇子,“我那把扇子……”

    蒋世友“啊?”了一声,忙道:“这扇子我很喜欢,不如送给我如何?”开玩笑,要是被你拿回去整个夏天都拿在手里用,天天想着我害死了你的猫,那我还要不要好日子过了?

    周韵不知他心里的想法,眼波里如水光泽一闪,笑道:“也好,就算我赔三爷的桃子。”

    待她换了另一身家常素净衣服回到兰厅,屋里已是收捡得和往日一般,可是竹帘纱帘什么的全都掀了起来,门户大开,窗户全开到最大,连曲屏也收了一半。蒋世友则不见人影。

    周韵眼带不解看向正奉了两杯新茶过来的雅意,她抿嘴一笑:“三爷说屋子里脂粉味道太浓,让我们通通风散散味,他自己躲到套间里去了。”

    周韵忍俊不禁,她伸手接过雅意手里的茶盘,道:“你们站了半天也辛苦了,把那盆桃子拿去你和弦歌分了。”她指的方向正是那盆放在几上的新桃。

    雅意眼中转瞬即逝一丝惆惋,立刻笑着应了。

    周韵似乎没看见什么异样之处,点点头,自己捧着茶盘儿施施然往套间而去。果然不出她的意料,蒋世友歪在里屋床上,手里拿着那本他自己所画周韵装订的蒋府众人画像正在随便翻着。屋里窗户大开,凉风清爽。

    周韵将茶盘儿放到里屋小方桌上,亲自端了一杯茶过去:“三爷请喝茶。”蒋世友一听,把画册一扔,忙坐了起来接茶,笑道:“多谢多谢!”

    周韵自退回桌边小凳上坐了,指着那本画册道:“三爷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我解释的?”

    蒋世友正灌茶,听得她问,忙咕咚一口将茶水咽下,茶杯子放到一边,有些苦恼地低头想了想,偷偷拿眼觑她,小心道:“没什么了,差不多都清楚了。”其实这画册里的人清楚了,但今天那几个姨娘还是一头雾水。还好第一次借着周韵不在的名义躲过一劫,可若是天天来请安,没事就唠嗑,他一准露陷。但悲催的是周韵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想和他讲这几个姨娘的事,所以他十分为难。

    周韵用绢子掩唇笑了笑,道:“清楚了就好,今天小玉妹妹还问起你,说是三哥哥答应过要带她去集市的。”

    蒋世友立刻紧张干笑道:“我身体未愈,呵呵,未愈。”

    周韵点头道:“其实三爷也不必太过忧虑,以前因着身体不便的缘故,虽然住得近,却也是过年节时候才与他们见上几次面。三爷平素不大爱说话,与亲友们交谈都不多。”

    这番解释刚好说中他正担忧的事,蒋世友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不由自主将心里话脱口而出:“那太好了……”言毕,他心里陡然警铃大作,受惊一般朝周韵看去,只见她眉目微垂,一丝慌讶神色都没有。

    蒋世友突然感到奇怪,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大正常。从第一夜告知对方自己“失忆”开始,周韵好像就顺理成章接受了这个事实,不但帮着自己画模拟像,还帮着在姨娘们和丫头们面前打掩护帮她圆话。而她自己的态度,除了那个生孩子说有些突然之外,其他时候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但蒋世友心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他过日子总有些缩头乌龟,除非火烧眉毛,否则一概不理。

    但是今日,他似乎缩不下去了。蒋世友皱着眉毛把这些天两人所有的对话全都从头细细想了一遍,从来到这世上,他第一个同情的人,第一个选择相信的人就是周韵,最开始确实存了几分利用她来给自己作掩护的念头,但是这其中未尝没有一丝信任的成分。而这两天下来,她的温婉和煦,淡然浅笑,她在菊芳面前的故作坚强,甚至是昔日那淡淡的悲辛往事都让他暗生怜惜,她对自己的维护和关爱也让他生了感激之心。他对她的防备之心几乎是几何倍数地减少,甚至可以说还多了几分依赖之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是他唯一相信的人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偷偷想过,如果真的就这样和她一起天长地久,似乎也不坏。但今日这回请安,却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周韵,完全不同的在姨娘们面前安然占了上风的少奶奶。

    这一瞬间,蒋世友猛然察觉到了一些让遍体生寒的东西。

    “娘子……”他看着周韵,慢慢道。

    “嗯?三爷有何事?”周韵微抬头看过来,依旧眉目如画。

    “你有多久,没喊过我相公了?” 

悲催男的心路历程

    蒋世友眼睛亮得惊人,眼睁睁看着周韵,皱结的眉目间忐忑纠结中几许希冀。

    周韵怔了一下,眸光并未避开,和他对视了一会,忽而一笑:“这倒没有注意,怎么了”

    蒋世友眼光黯淡下来,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最近常听你叫我三爷,有些奇怪罢了。”

    周韵道:“大约是叫习惯了。”这话没头没尾,完全逻辑不通,最开始的时候,她分明都是喊的相公,可不知什么时候却都换成了三爷。可能周韵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苍白无力,一句话说完后便沉默了。

    两人之间第一次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无形中一层淡淡的疏远感隔在中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更清晰了。窗外的日头更加强烈,鸣蝉仍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树叶哗哗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路走来,停在门口,弦歌低低道:“三爷,三少奶奶,午膳来了。”

    周韵应道:“知道了,你先去,我们就来。”“是。”

    周韵缓缓舒出一口气,含笑回身看向蒋世友:“去用膳。”避开了称呼,没有“相公”,也没有“三爷”。

    蒋世友有些疲乏地倒回铺着白玉细竹凉席的床上,枕着竹编凉枕歪身向里:“你去,我不想吃。”

    周韵似乎在他身后站了片刻,之后便挪动脚步,慢慢往外走了,出门后还帮他带上了门。

    蒋世友从枕边的凉席底下摸出那把折扇,轻轻打开,玉色的扇骨,雪白的扇面,工笔画着的小猫调皮可爱,越发助长了心里悲凉的感觉。这样细腻的笔触,惟妙惟肖的绘画,想必当初她心里是极为喜爱的,可是在违逆夫婿和舍弃心爱的宠物之间,她选择的是后者。

    蒋世友突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小说《木木》,俄国的一个聋哑农奴,他在水里救了一只小狗,取名木木,小狗十分依赖他,它帮他看家,每天早上叫他起床,跟着他一起劳作。木木越长越漂亮,农奴的主人,奴隶主太太看上了它,但只认一个主人的木木冲她凶狠地亮出了獠牙,虽然它没有伤到人,可是心理娇弱的太太无法忍受这样的忤逆,她逼这农奴杀了木木。办法用尽的聋哑人只得划着船带着木木到了河中心,他把两块砖绑在了木木头上,然后将它丢进河里溺死,可怜的木木临死前还在信赖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冲着他轻轻摇尾巴,但是他最终松开了手。

    每次看到那个湖心的场景,泪点极高的蒋世友也忍不住动容,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悲剧的解读想必也不是人人相同,而对于蒋世友来说,他所惋惜难过的,是被轻易舍弃的信任,这样最珍贵也最薄弱的东西,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夫与妻之间的,主人和宠物之间的,有人珍惜逾性命,有人弃如敝履。

    他已经确定了周韵已猜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蒋世友,她之所以肯这样帮着自己圆谎,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一个不得宠的正房奶奶,被妾室欺压到连珍爱小猫的性命都保不住,只能韬光养晦缩在正房里的这样一个人,如今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借着丈夫的宠爱压制住所有不听话的妾室,这样诱人的咸鱼翻身的机会,有几个周韵能不动心?在这样的机会面前,蒋世友是不是真的?这个躯体里的灵魂到底是谁的?这些问题自然也就不需要弄明白,甚至,最好不要让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察觉。

    所以,周韵才会这么配合地讲明蒋府的情况,所以,她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维护他。

    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源自信任,而是一场互相利用。蒋世友得到了安全,周韵得到了威势。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如果不是今日蒋世友突然想明白,口比心快地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只怕他会一直蒙在鼓里,按照她的希望慢慢成为真正的蒋世友,对周韵永远感恩戴德,心中怜惜敬爱。

    他一直低估了她,她并不柔弱,也不需要可怜,甚至她的心思比他以前认识的所有人都要深,让人觉得可怕。曾经同床共枕的丈夫换了别的魂魄,居然能立刻若无其事地借机定下对自己有利的计谋并且不着痕迹地施行,这就是古代宅门里女人的城府么?那么,在这场算计里,在她心里,他这一抹异世的魂魄到底算什么?

    蒋世友只觉全身热得大汗,可心里却越来越冷,他慢慢地蜷成了一团。四周的风动蝉鸣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一切安静得有如前世的自己刚刚死去的刹那。

    大约过了一须弥,也许是一甲子,突然听得有缓缓开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平日里轻微的声音此刻被放大了十倍,直接在耳旁响起。蒋世友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覆盖着一层纱帘的墙壁,心里一点微弱的火苗瞬间腾起燎原火焰。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停在了小圆桌边:“三爷,少奶奶让我给您送午膳过来,我就放在小桌上了,您趁热吃。我稍后再来收托盘。”说完,弦歌的脚步声顺着原路返回,门又重新合拢。

    蒋世友的眼睛慢慢、慢慢地合上了。心里只余一片安寂死灰。

    满盘皆输。

    外头月光给万物镀了一层银色,一部分月光射进窗内,地上淡淡柔白。

    屋里一直都没有点蜡烛,蒋世友正在把上辈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想,所有的快乐和悲伤都从旮旯角里翻出来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自己上辈子过得真他妈悲催。

    爹不疼妈不爱,好不容易活到二十来岁大学毕业,新生活还没展开,又被辆车给撞死了,这简直从头发丝郁卒到脚跟。这辈子这个壳子,虽然品相差了点,身体残疾了一点,留下的烂摊子大了点,好歹还是个小年轻,家里又不穷,吃穿不愁,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可以从现在安然活到终老,享受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主阶级人生,不管咋说都是划算的。

    至于那位老婆大人,蒋世友咬咬牙,大不了建立合作关系,横竖若是这家出了个借尸还魂的孙子,头一个要倒霉的肯定是孙媳妇,依周韵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既然目前的局面维持下去是个双赢结局,那自己还在纠结什么呢?

    蒋世友从来都是乌龟性格小强精神,一旦想通,他立刻将身上那些郁卒之气抖个精光,缩着饿瘪的肚子下床找东西吃。

    他借着月光慢慢摸到桌边,可桌上压根没有什么饭食,想必是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走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咕噜噜”,于是振作精神的蒋世友决定出去找东西吃,在没有郁闷死之前决不能饿死。

    他借着淡淡的月华光芒拉开门扇,外厅也是一片昏暗,寂静无声,蒋世友心里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慢慢挪脚踏了出去。

    转过乌梨花木的屏风,他慢慢借着稀薄微弱的月光走进兰厅,一抬头,却愣住了。

    厅中的小圆桌挪到了窗边,桌上点着一支瘦长的红蜡烛,旁边周韵披散着头发正做针线,烛光把她的脸映成淡淡软栗色。不远处一个小炉子,一闪一闪的炭火上似乎煨着一个带盖的半大盆子。虽然放着这么个小炉,可是晚风拂过,厅里依旧馨香凉爽。

    周韵抬起头,看见他傻乎乎站在内室屏风边上,忍不住笑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吃饭。”说着,她放下针线,拿了细麻抹布把小炉子上煨的一个大陶盆端到桌上,揭开盖子,里头是四盘热菜和一小盆熬得稀烂的山药薏米芡实粥。她手脚麻利,两三下便将菜摆好,又用个白瓷青花碗盛了一碗粥放到桌上。摆放停当,一回头看见蒋世友还在原地不动,她不免嗔笑道:“怎么?三爷嫌我笨手笨脚不会给你盛粥吗?”

    还是三爷,一切照旧,没有改变。

    蒋世友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可到底抵挡不住那顺着风飘来的美食的诱惑,慢慢地走了过去坐下,周韵把细竹筷子塞到他手上:“快吃,温度适宜,不会烫到你的。”说着,依旧坐回原位,笑着看他。

    桌上摆着两荤两素,荤菜是松鼠桂鱼、红烧狮子头,素菜是杏香茼蒿、荷塘三宝,都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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