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信对主人家解释道,“我们常说宋有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后来人们常说的官窑其实是三个窑口,即北宋的汴京官窑、南宋修内司官窑和郊坛下官窑。雍正个人喜欢官窑,所以在位期间令御窑厂仿烧了大量官窑瓷器,工精物美,以假乱真,”他的目光转向罗子庚,“那么雍正仿品和真品该怎么鉴别?”
罗子庚一笑,“真正的官窑瓷器底足不平,釉质肥厚,并且上薄下厚,遍身大小开片,有牛毛纹,而雍正时期的作品修胎规整,虽然胎质莹润,但是不似真品肥厚不均,迄今为止也没有发现牛毛纹……老哥,你这件琮式瓶是典型南宋修内司烧制的礼器,至于上面的款识,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听他们说完,主人家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他既然想卖古董,自然也做过一番了解,如今全民收藏,人人言必称五大名窑,香港苏富比曾拍卖过一只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最后成交价格为2。08亿港元。
“孔老板,这个……这个琮式瓶,值多少钱?”
孔信斟酌了很长时间,“老哥,这是一件南宋官窑不错,但是……被后加款,又是残品,所以价格上……”
“孔老板,你尽管出价,我们卖给你,”女主人大声嚷嚷,一张胖脸红扑扑的,“刚才潘氏的那个工作人员,还一口咬定这是雍正官窑的残品,才给三十万……”
“你嚷嚷什么?闭嘴!”男主人突然打断她,讪笑着看向孔信,“孔老板,您别听她瞎嚼舌头,没有什么三十万,她听岔了。”
孔信沉默半天,慢慢开口,“老哥,这件琮式瓶我可以出四百万。”
“这可是南宋官窑!少了一千万我是不会卖的!”男主人态度十分坚定。
“四百万,只多不少,”孔信淡淡地说,“既然我会告诉你它的真实窑口,就不会在金钱上诓你,老哥,潘氏那人说得不错,这是件残品,并且被后世作伪,否则别说四百万,就是四千万都是少的。”
夫妇俩在相互打眼色,看得出来,那女的想出手,毕竟四百万不是小数,但那男主人明显觉得少了,希望再加点儿。
王八贤坐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慢悠悠道,“一个屋里不好直接撕破脸,我们先出门去,让出地儿来让你们老公母俩打一架,商量商量,到底成不成交,可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不过本王把话先撂下,今天如果不成交,日后再反悔……你们奉陪,可本王没那美国时间!”
说完站起来,弹弹衣袖,一把揽过孔信,亲亲热热地出门去。
屋里立刻有低低的吵骂声隔着帘子传来。
“信乖乖,”王八贤搂着孔信嬉皮笑脸,“这么长时间不见,想哥哥了没?”
“想得我肝肠寸断,”孔信一拳头掏在他肥厚的肚腩上,“操,你又胖了!”
“胡扯!”王八贤摸着肚子义正言辞,“你不觉得本王看上去越来越雍容华贵了么?”
孔信默默推开他的大脸。
夫妇俩商量了十五分钟,其中十分钟在互骂,剩下五分钟里一分钟时间是酝酿,四分钟互殴,最后骁勇善战的女主人大获全胜,孔信用四百万抱走了琮式瓶。
从主人家出来,王八贤挂在孔信身上,“乖乖,这玩意儿要出手不?还是你先玩两天?”
“不用你操心,这个瓶子我还有用。”孔信看向罗子庚,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遂一笑,“小子,不是说有好戏给你看吗?等着吧。”
☆、10·柴窑的传说
当天晚上他们果然没来得及回市区,王八贤一早就在当地温泉酒店定下了房间,他是古玩行里第一会享受的,自然不肯大晚上的坐车赶路,谈成一笔大生意后去泡个温泉,再找几个漂亮乖巧的小美人,摇色子玩飞行棋,生活快活似神仙。
孔信被他一忽悠,果断下榻同一家酒店。
穷乡僻壤没什么娱乐活动,三人吃完私房菜后就回酒店去泡温泉,王八贤四仰八叉地靠在池子中,周围水雾缭绕,声音仙气飘渺,“听说,你去汝州了?有啥收获来跟哥哥共享一下。”
“你指哪方面?”孔信闭着眼睛不动声色。
“还能哪方面?操,你去找心脏病专家那事儿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我缺心眼儿啊,没事儿去关心温知君?他可是我情敌!”王八贤骂一句娘,捞起杯子喝口米酒,“我只关心你去古将台,看到柴窑了没有。”
“废话,你自己不会动脑子想想?”孔信不耐烦。
“嘿,你可别跟我藏私,”王八贤连脑袋都仰到水底去了,只露出一张嘴和俩鼻孔,撅着嘴说,“我跟你讲,柴窑这玩意儿是绝对存在的。”
孔信睁开眼睛,“为什么这么肯定?”
王八贤谨慎地扫一眼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罗子庚,孔信压低声音,“自己人,嘴严心细,不碍事。”
“嗯,”王八贤靠过来,热乎乎的胳膊揽住孔信的膀子,孔信一米八的大个子,愣是让他揽出了小鸟依人的感觉,不禁怒了,“王八蛋你他妈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罗子庚倏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他们。
王八贤也怒了,“孔大萝卜你他妈叫个毛啊,尿尿和泥的交情了,给哥搂一下会死?”
“你到底还说不说?”
“说说说,我当然说,”王八贤挫败地放开他,端酒杯和他碰一下,颇有些回忆往昔的微眯着眼睛,“为什么说柴窑存在呢,是因为有人真见过,还不是别人,就是我家那已经驾鹤西游了的老爷子。”
孔信抿着米酒,不置可否地听着,他们俩的成长史是一部骗与被骗的血泪史,二十六年的血泪让孔信早就把眼前这人贴上了黑名单:满嘴大话、假话、废话,就他娘的没有实话!
“你这什么表情?”王八贤瞪眼,“不相信?”
孔信面无表情,“不相信。”
王老爷子五十年前就是赫赫有名的掮客,虽然一生未娶,花甲之年才过继了王八贤,但这不影响他在古玩行里叱咤风云。
不过,如果说王八贤说话孔信当他是放屁,那么王老爷子说话就连屁都不是,那是个比王八贤还要水大的坑货。
“乖乖你太多疑了,”王八贤哼哼一句,继续道,“老头子当年快断气了才告诉我这事儿,他年轻的时候,在景德镇见过真柴窑,果真是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孔信动容,“景德镇?”
“对,”王八贤语气里带上三分向往,“早年传闻,说景德镇有个大收藏家,康无邪,仿得一手好官窑,那柴窑就在他手里。”
“康无邪?”孔信突然提高声音,“康仿?”
王八贤挑起眼睛,“你看不起做仿品的?”
孔信没有应声,他们古玩行就是个杯洗交加的茶几,每天都有人打眼有人捡漏,最怕的,就是遇到仿品。
但你偏偏怪不得那些烧制仿品的罪魁祸首,人家烧得是仿古艺术品,甚至还有国家颁布的“民间手工艺人”的证书。
说实话这也不无道理,陶瓷烧造是世代流传下来的珍贵手艺,你自己眼力不行还真不能怪人家烧得逼真。
“没有看不起,”孔信淡淡道,“古今阁也有一些仿古工艺品在卖,只是你说康无邪手中有柴窑,这里的可信度就要打个折扣了,谁不知道他是官窑王,仿得几能乱真。”
“就算他能乱真,那也只能骗骗那些烧包,还能骗过我家老头子?能骗过你爷爷?”
孔信一愣,“我爷爷?”
王八贤得意道,“告诉你吧,鉴赏柴窑那天,我家老头子,你爷爷,孟七爷,潘小九,包括现在还活着的阿十公,‘博古十少’可有半数都在场,他康无邪手艺再牛逼,能骗得过那一双双火眼金睛?”
孔信不禁动容,好眼力都是在真金白银中洗练出来的,他爷爷那一辈人手上走过多少古董后人根本无法想象,那种一眼定真假的本事后人也无法复制,既然能入他们的眼,恐怕这柴窑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听说康无邪和夫人感情特别好,俩人生了一个足球队,现在也不知道这柴窑在谁的手中,连我都打听不出来,”王八贤若有所思,“哎,你说会不会是康老爷子给带到坟里去了?”
“那没个准,”孔信随口道,虽然现在不讲究厚葬,但是如果那东西真的特别喜欢,用来陪葬也不是不可能,听说当年京城着名的玩虫大师李侗华死后就用了他最爱的万礼张蟋蟀盆来盛骨殖。
王八贤一下子来劲了,“哎哎,你说我是不是该找几个人去刨刨老康家的祖坟?哎哟那可真有点难为情,说不定康无邪和他夫人都躺在里头呢?不过我估摸着那柴窑瓷器应该不大,放两个人的骨灰八成得有点儿挤……”
“滚你的,”孔信一脚把他踹到水里,“缺八辈子大德了吧!”
泡完温泉回到房间,罗子庚问孔信,“八贤王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孔信蹲在电视前找碟片,“今天说的这些……五五分吧,柴窑确实有存世的可能,但他说在康无邪的手中,这就太他妈扯了。”
罗子庚点头,谁不知道康无邪是官窑王,专做仿品的,如果他收藏着柴窑,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孔信转过身来,罗子庚抬眼,倏地心跳漏了一拍,眼前之人浴袍宽松,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肌,泡完温泉的肤色红润、眉眼含春……让他不禁浑身热了起来。
“傻看什么?”孔信浴袍下摆一晃,大咧咧坐在床上,两条性感长腿随意交叠,拿着遥控器按了几下,“不早了,赶紧回你房间睡觉去,明早还有好戏呢。”
罗子庚盯着他的长腿,木然应了一声,人没有动。
孔信起疑,歪头看过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抬脚去踹他,“傻小子,看个毛啊?没见过哥这么强壮的男人?”
罗子庚被他踹得踉跄一步,跌坐在沙发上,正好看到浴袍下一闪而过的热辣风光,顿时炸毛,“你……你没穿内裤!”
“老子爱穿不穿,关你鸟事?”孔信不爽了,他是个花心大萝卜没错,但他是个有原则的花心大萝卜,罗子庚长得再诱人,两人的关系也不适合往床上发展,这是原则问题,所以一心和他划清界限,没有丝毫越界行为,他自认为已经够正人君子了,这混小子傻叫个毛毛!
罗子庚尴尬,“我……”
“滚回去睡觉!”孔信拿遥控器扔他,“你小子今天有够奇怪了。”
“我滚我滚,你别摔人家酒店的东西……”罗子庚忙不迭退出了他的房间,他也觉得自己够奇怪,这个年长的男人好像有魔力一般,一举一动都让他想入非非。
在他门外站了十几分钟,勉强清醒了些,罗子庚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忍不住去想孔信,英挺的双眉、漂亮的胸肌、性感修长的双腿……
半夜,罗子庚挫败地从被窝中爬出来,腿间一片濡湿,在浴室洗内裤时突然就崩溃了:操啊,我这是怎么了???
爬回床上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了声响,酒店的房间不隔音,特别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那若有若无的叫声便显得分外刺耳。
罗子庚猛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两声,抄起被子捂住脑袋。
——他要疯了!他就要疯了!!!
隔壁折腾到了凌晨两点多,罗子庚听见那边房门咔哒一声,披着睡袍打开房门一条缝,正好看到一个纤细的少年扶着腰走远,眼神倏地深沉起来,目送少年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缓缓走出房间,看向孔信紧闭的房门,狠狠抿住嘴唇。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罗子庚天刚亮就起来了,去楼下转一圈,得知王八贤已经离开,买了早饭带回房间,正好看到孔信拿着手机站在房间门口。
“哎,我正找你,”孔信笑得像只偷腥的老猫,“好戏来了。”
“什么?”
孔信将他拉进房间,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拿出豆浆插好吸管,边喝边道,“潘南华亲自打电话约我。”
罗子庚倏地抬头,“他要干什么?”
“别这么敏感,放松点,”孔信一手豆浆一手包子,吃得一脸满足,口齿不清道,“昨天咱们捡了他的大漏,老狐狸肉疼呢。”
“你说那个修内司琮式瓶?”罗子庚反应过来,沉声,“他想吃咱们的货?”
孔信冷哼,“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孔二少回国
在房间里吃了早饭,罗子庚正在收拾桌子,孔信揪着衣角将人拽过来,手指灵活地整理他的衣领,“傻小子,出门在外,形象很重要。”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罗子庚一低头,就能看到孔信莹润的嘴唇,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亲昵得令人肝颤,他突然心尖一抖,猛地将孔信推了出去。
“卧槽!”孔信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惊奇地咋舌,“你小子吃错药了?”
“我……”罗子庚尴尬不已,喘着粗气看向他,目光撞进他清澈的眼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他突然一转身,往门外走,“我大概真是吃错药了!”
疾奔回房间,猛地将门摔上,罗子庚倚在房门上大口喘息,方才的那一刹间他竟然想吻孔信,想将那个男人按在怀里,死死吻住那张善辩的嘴……
要疯了!
真是要疯了!
灌下三大杯凉开水,罗子庚整理好表情慢吞吞走回隔壁房间,抬眼看到孔信果然是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借口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好像没办法对孔信撒谎。
“孔哥……”罗子庚犹豫着叫了一声,“我刚才……”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敲响,孔信站起来,拍拍罗子庚的肩膀,低声道,“角落里坐着去,别他妈胡思乱想。”
说完去开了门,罗子庚汗涔涔地一眼看去,倏地神经绷紧——潘南华带着秘书站在门外。
“潘总,”孔信冷淡道,“进来吧。”
潘南华进来,他是个气质儒雅的老收藏家,中式布衫,两鬓斑白,进门就含笑握住了孔信的手,“叫什么潘总,世侄,家父与令祖是故交,我们不该这么疏远。”
孔信从善如流,“潘叔,坐下说话,”说着指向罗子庚,“这是罗家大少,想必潘叔不会陌生。”
“是,是,”潘南华眼眸笼上一层怜悯,悲戚地长叹,“看到子庚,我就想到和你父亲一起赏玩古瓷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唉……这人啊……怎么就这么脆弱呢……”
罗子庚脸色不虞,和潘南华一握手就松开,站到了孔信身后,没有再说什么。
孔信开门见山,“潘叔,我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件琮式瓶我还没有玩够,暂时不打算出手。”
潘南华不以为意,笑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昨天是我手下的人眼力不够,没认出那个雍正官窑的残品竟然值古今阁出四百万,今天我来……只是想借来赏玩赏玩。”
孔信一笑,“子庚,拿出来请潘叔掌眼。”
罗子庚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没有忤逆孔信的意思,去保险柜中取出琮式瓶,捧到了众人面前。
潘南华连忙带上老花镜,颤巍巍地凑到琮式瓶边,用显微镜细细观察,指腹摸着细腻的釉子,喃喃自语,“这样的釉色……气泡……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孔信笑问,“潘叔还觉得这是雍正官窑?”
“……不好说,”潘南华皱眉,仔细查看了琮式瓶的里里外外,才缓缓摘下老花镜,看向孔信,“这确实是南宋修内司,世侄,怎样才愿意出手?”
孔信脸色冷下来,“潘叔,我说过了,还没有玩够。”
潘南华沉默片刻,对秘书道,“小李,让孔大少看看我们的诚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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