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义立刻垮下来,身体贴着玻璃滑落到地上,恼得几乎要打滚。
孔信打开一个博物柜,“这里都是玉器,你随便选一件吧。”
“哥,我爱你!”孔义在他胸口一捶,认真地挑起来。
罗子庚怔怔地看着满室琳琅,他不是没见过古董,当年罗家也是这样宝光万丈,但他父亲眼力不行,买到的古董总是赝品居多,而古今阁百年老店,能够进这里的,恐怕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国宝。
“这只是冰山一角,”孔信在他耳边轻声道,“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
罗子庚一转头,看到他灯光下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敬畏不禁冲淡几分,点头,“我明白了。”
大汉文明上下五千年,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不可枚数,本不该厚此薄彼。
“孔哥,”罗子庚问,“我能上手吗?”
孔信点头,刷指纹打开一个开关,升降台缓缓升起,一尊造型古朴的贯耳尊出现在二人眼前。
罗子庚掏出显微镜和手电筒,细细观察,片刻之后,他双手捧起贯耳尊,打算将它翻过来。
孔信横空伸出手来,按住贯耳尊,笑眯眯道,“先不看底款,你觉得怎么样?”
罗子庚认真道,“釉质纯粹浓厚,宝光内蕴,有冰裂纹,釉内多有气泡,是典型的聚沫攒珠。”
孔信追问,“怎么样?”
罗子庚低头看着宝光内敛的精美瓷器,“北宋,哥窑。”
孔信一笑,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看看底款。”
罗子庚心里咯噔一跳,将贯耳尊翻转过来,顿时愣住了,只见四个汉隶大字“无邪御制”,“这是……”
“这是民国三十一年,景德镇仿造大师康无邪亲手烧造的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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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孔二少家小受出场,打了个酱油……
☆、鉴定真与假
罗子庚一怔,“康无邪?”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了,当初在温泉酒店就听八贤王和孔信说过,并且两人当时的语气都颇是复杂。
孔信将贯耳尊放回保险柜中锁好,“瓷器历史上有道高一尺的鉴定大师,也有魔高一丈的仿造大师,景德镇的浮梁三仿听说过没?”
罗子庚脱口而出,“康仿、柳仿、魏仿。”
孔信点头,“康无邪就是康仿几百年来的集大成者,仿造官窑以假乱真,古玩商和收藏家对他是又爱又恨,但都不得不尊称一句官窑王。”
这些传闻罗子庚都知道,叹气,“我又打眼了。”
“别说你,这个贯耳尊当年连我爷爷都骗过去,”孔信笑着屈指在他脑门弹一下,“我活了二十六年,还没见过谁能准确鉴定出康仿。”
话虽这样说,但一天之内打眼两次,这让罗子庚感觉很挫败,本来跟着孔信学习了这么长时间,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鉴赏能力的提升,但这接连两次打眼,如同惊天霹雳,瞬间就将他打回原形。
孔信仿佛没意识到他的失落,打开另一个保险柜,“再看看这个。”
罗子庚抬眼看他。
孔信脸上没什么表情。
“孔哥,”罗子庚犹豫,“我……”
孔信一挑眉,眼中带上了三分蔑视,“输不起?老话说,家有三院房,再入古玩这一行,我们玩收藏的,不怕倾家荡产,怕的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气势。”
罗子庚心头一颤,自己父亲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了,他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还有什么输不起?
只要心不死,永远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浮动的心倏然就定了下来,他点头,“我明白了。”说完走过去细细鉴赏保险柜中缓缓升起来的一尊斗彩瓷器。
“这……”在看到瓷杯的一刹那,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却在张口的瞬间又生生压了下去,罗子庚定下心神里里外外鉴定半天,才看向孔信,“成化斗彩鸡缸杯。”
孔信似笑非笑,“确定?”
看着他诡异的笑容,罗子庚觉得心脏都快要不跳了,这家伙整天笑咪咪,却笑意根本达不到眼睛里,让你看不透他在笑容背后究竟盘算着什么,却总觉得后背阴风阵阵。
硬着头皮道,“确定。”
孔信修长的手指在鸡缸杯上无意识地摩挲,间或抬眼瞟他一眼,但眼神一触即分,折磨了他十多分钟,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知道斗鸡杯现在上拍会是个什么价格?1980年苏富比的‘仇氏’私人藏品拍卖会上,一只斗鸡杯以528万港元的成交价格刷新了中国艺术品的世界纪录,1999年苏富比香港拍卖上,这只杯子以2917万港元再次刷新了斗彩瓷器的世界纪录,物以稀为贵,按照国内的权威说法,斗鸡杯在全世界不超过五只,你还确定这只是真品?”
罗子庚眸色黯了黯,目光在鸡缸杯上胶着片刻,抬起头来,“我确定。”
正说着,孔义抓着一柄碧玉如意窜过来,目光突然落在鸡缸杯上,大叫,“这不就是爷爷当年收的斗鸡杯?咱家镇店之宝啊,哥,你终于肯拿出来见见天日啦?”
罗子庚猛抬头,看向孔信戏谑的眼神,脱力般笑出来,“你诈我!”
“兵不厌诈,”孔信轻飘飘一句话挡过去,转眼看向孔义手中的碧玉,“眼力不错,这柄玉如意我花七万块钱收的,十万转给你,我就挣个跑腿钱。”
孔义愤慨地竖起中指,“自家兄弟你竟然还收钱!!!”
“古今阁养着老孔家上下几十口的闲人,不收钱怎么说得过去?”孔信一把抓住他的中指,用力往后一折。
“啊啊啊啊啊……”孔义立刻鬼哭狼嚎。
孔信一脸淡定,“还敢随便竖这狗爪子不?”
“不敢了不敢了,你借我三百个胆子我都不敢了!啊啊啊疼啊……”孔义疯狂飙泪,“哥,亲哥……疼死了……饶了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的乖弟弟吧……”
孔信面不改色,“十万,买不买,你有还价的权利。”
孔义哆嗦,“我买!我买!你开价肯定都是极好的……放开我……呜……”
孔信满意地松开他手指,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死孩子,孔氏家规第七百三十二条,一钱一厘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爷爷最恨铺张浪费,你竟然连还价的机会都不把握,不羞愧吗?”
孔义在他手里吃大亏了,战战兢兢,“羞愧。”
孔信:“抄家规去吧,你今年二十二岁,那就不多不少抄二十二遍。”
孔义大叫,“爷爷那个话唠他写了一百多张家规!!!”
“是啊,”孔信温柔地笑,“瞧你这熊孩子,高兴得脸都绿了,既然这么喜欢,那就凑个整数,抄一百遍吧。”
孔义嘶吼:“二十二!成交!!!”
晚上回家,孔义将碧玉如意送给老太太,假装是自己淘到的,成功洗刷掉一点仇恨值,灰溜溜地钻进孔信书房。
孔信从一本古籍上抬起头来,目光透过眼镜,X光一般在他身上扫视一圈,“有什么事?”
“在家多无聊啊,”孔义叼着烟,没骨头一般倚在门框上蹭啊蹭,“出去找点乐子呗,我已经约罗子庚了,咱们来玩三人行。”
孔信面无表情,“我今晚有事。”
“什么事?”孔义顿时两眼放光,“是不是要相亲?”
“你想多了,”孔信拿下眼镜,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淡淡道,“心脏病专家今晚到温家,我得过去一趟。”
孔义知道温知君那药罐子跟自己大哥感情好,点头,“哦。”
孔信抬眼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孔义抓抓头发,“你也知道我爱八卦嘛,听人说知君哥那病是家族遗传,他爷爷、爸爸都去世得很早……”
声音越来越低,孔信叹一口气,“我知道,但是咱姐喜欢他。”
两人都明白,孔敏是“她老大天老二”的性子,迷恋温知君不能自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温知君健健康康的,就算是个纨绔子弟,大家也少不得要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门当户对金玉良缘,但他现在这个身体,就算有心结婚也心力不足,美人温其实是个美人瘟,所以两人一直拖着,这桩婚事已经拖成古玩行里的一个笑话了。
孔敏喜欢温知君,所以孔家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温知君早殇。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孔信站起来,“你们打算去哪儿玩?我正好带你去温家找他。”
“1912呗,”孔义嘟囔,“我想去的地方你也不给我去啊。”
孔信瞥他一眼,孔义立刻闭嘴了。
到了温家,医生还没到,孟昕已经先到了,正在书房里陪温知君玩鸣虫,孔信遇到罗子庚,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管着点那只猴子,出了事儿我找你。”
罗子庚顿时头大,“孔哥,你也知道阿义他的性子,我哪能管得住他!”
“那我不管!”孔信就是不讲理了。
罗子庚无奈,“我只能尽力。”
“你小子知道分寸,我相信你。”
孔义不经常回国,却对这边的酒吧街了如指掌,带着罗子庚三拐两拐,进了一家西式风格的酒吧。
两人站在吧台边喝酒,孔义双眼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全场,罗子庚无语,“你看什么呢?”
“废话啊,你说我看什么的?”孔义回身和他碰一下酒瓶,“今天不给力啊,美女帅哥都没来?”
一个男人从二人身后冒出来,对罗子庚笑道,“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罗子庚:“……”
“噗哈哈哈,”孔义爆笑,一把搂住罗子庚,对那个男人道,“看上他了?眼光不错,不过你晚啦,这小帅哥是我的囊中之物。”
男人识趣地离开,罗子庚:“……”
“保护好自己,傻X,”孔义捶一下他的胸口,“这里有人男女通吃,我要是把你的贞操给弄没了,我哥肯定会扒了我英俊的人皮。”
罗子庚又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无奈地叹气,“闭嘴吧你!”
“嘿,”孔义眼光扫过某个地方,突然来了精神,凑到罗子庚耳边低声道,“哥们,这回我不闭嘴也不行啦,看见那个男的了没?”
罗子庚望去,见到一个俊美青年独自坐在卡座中喝酒,“你认识?”
“今天上午刚认识,”孔义兴奋道,“在古今阁,把我错当成他朋友了,啧,小脸长得够俊俏,我决定今晚的目标就是他了,三分钟,带他出去开房,看我的!”
说着对罗子庚抛个媚眼,向那边走去,罗子庚无语,“喂!你别这样,你哥说……”
“我哥知道我什么德行,放心吧。”
看着孔义坐了过去,带着一脸谄媚的自来熟,罗子庚默默移开目光,突然身后一记耳光声,接着一个满是酒气的身体撞在自己背上,罗子庚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醉汉在和一个青年拉拉扯扯,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倏地愣了一下,“纪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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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孔二少作死的节奏,等他再次出场的时候就已经遭报应了。
☆、混乱的一晚
温家
孔信目送罗子庚和孔义勾肩搭背地跑了,才转过身,罗妈妈端来水果,“知君和小孟都在书房,姐姐去酒店接医生了,你们哥儿仨先玩会儿。”
“谢谢阿姨,”孔信在果盘上抓起最大最红的苹果,掂了两下,拿着拐进书房,“哟,小孟这是哪儿找来的葫芦,皮子真漂亮。”
孟昕手里拿着那只蛐蛐葫芦,皮色紫红、包浆醇厚,一看就是上百年不离手才能盘出来的,闻言道,“这是知君前几天收的。”
孔信坐过去,看到温知君也仰脸看向他,笑得露出小虎牙,不禁心头舒畅起来,将手里的苹果丢给他,“好眼力,赏你的。”
“滚吧你!”温知君笑骂,“拿我家的东西来送给我,你可真够好意思的。”
坐下没几分钟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罗妈妈推开书房门,“知君啊,医生来了,你也快点准备准备。”
孔信迎了出去,医生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过来的,自然要高高奉为上座,两人握手寒暄,孔信引着医生和他的团队往楼上走,“王教授千里迢迢赶来,实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你传真过来的病历我已经看过,对他这个情况也有大体了解,”医生年龄六十出头,说话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小孔,你们都要有心理准备。”
这边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跳,温知君的病没那么容易根治,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从一个大专家口中如此直白说出来,还是非常具有冲击性。
孔信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温妈妈,对医生淡淡道,“还是先看看病人吧。”
大家走进治疗室,温知君已经准备好,正半躺在护理床上,见到医生,坐起来握手,“王教授你好,我是温知君。”
医生在他脸上打量片刻,点头,“真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却有这个病,可惜了。”
孟昕眉头倏地皱了起来,孔信给他一个淡定的眼色,配合助手们搬出一系列检测仪器。
治疗室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医生和助手们低声交谈的声音,检查完后,医生摘下口罩,对温知君道,“你很坚强。”
温知君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夸奖。”
再一次检查的结果和以前没有太多区别,家族性遗传的疾病,胆固醇含量达到800,再加上极特殊的D缺失型血,即使心脏移植,配型成功的几率也实在太低。
送走医生和他的团队,孔信走进医疗室,目光和温知君一触即分,心里顿时堵得难受,虽然一直都心知肚明,但这样的事实还是无法接受。
温知君笑着对孟昕道,“小孟,你和我妈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孔信讲。”
孟昕脸色突然冷下来,扫了孔信一眼,站起来,和温妈妈一起走出去。
“你站那么远干嘛?”温知君笑道,“怕我吃了你?”
孔信挑眉,“我怕你这个病秧子?”
“怎么不怕?你都要怕死了,”温知君道,“万一我这个病秧子一时想不开,公布点不得了的事情,你怕不怕?”
孔信冷声,“你不要乱来!”
“哈哈哈……唔!”温知君大笑,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一低头,捂住心口。
“怎么了?”孔信大惊,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瘦骨嶙峋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向床边的按铃,“我叫医生!”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温知君抬起头来,狡黠的眼睛从碎发间含笑看着他,“你看,你还不是过来了?”
孔信后背一片冰凉,是刚才一刹那间激发出来的冷汗,他无奈道,“你真是……不知死活!”
温知君仰脸,笑出一对俏皮的小虎牙,“你还不了解我?咱们毕竟……”
话未说完,孔信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迅速抽回手,拿起手机,“咦,罗子庚?这小子怎么突然打电话,难道是孔义那二百五惹事儿了……”
边嘀咕着边接通电话,“什么事?”
“孔哥,你有时间不?”罗子庚低声问,“来一趟梅园新村派出所,我跟人打架,被警察扣了。”
孔信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乐了,“哎哟喂你小子真带种啊,我家那二百五呢?也一起进去了?”
罗子庚声音干巴巴,“孔义不在,我跟纪凯在这里。”
孔信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在琢磨罗子庚和纪凯这两个小孩单挑的胜负率,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就罗子庚的性格,不太可能和纪凯打起来,就算纪凯挑衅,两人还是和平解决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挂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