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微微皱起眉,乌黑的眼中目光流转,但一时并没有回话。
想来不是土方的命令,是他自己的行动。
我正这样猜测,他果然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自己跟来的。我想弄清楚,你到底是个什麽人。”
他这样直接坦白,我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何况这个问题,我本来也不知道答案。
我没说话,山崎又继续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有看错。”
他看著我,表情严肃目光锐利,“昨天晚上也是,那天晚上也是,的的确确就是你。”
我轻轻笑了笑,道:“我去帮阿步姐买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山崎迟疑了一瞬,但还是跟了过来。
一直到买好东西往回走,我才轻轻道:“我刚来新选组的时候,阿步姐私下找我谈过话。”
山崎脚步一顿,我没理他,继续向前走去,一面道:“以一个姐姐的身份,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和我这麽奇怪的女人有什麽牵扯。” 山崎加快了几步追上来,“姐姐她……”
我回眸看他一眼,笑了笑。“所以,请不要再理我的事了吧?”
山崎眉头一皱,“我身为新选组的监察,怎麽可以放任不管?”
“你看土方身为新选组的副长,也觉得可以不用管……”
“副长只是被你这女人迷惑了!”
这时我们已快回到屯所,四下没什麽行人,山崎上前一步就拦在我前面,大声打断我的话。
我抬眼看著他,不由得想苦笑,到底是谁迷惑谁呢?
“你到底是什麽人?到新选组来想做什麽?”山崎喝问。
“我只想在这个乱世里找个安身之所而已。到新选组来完全是机缘巧合。我对新选组,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恶意。”我这麽回答。
“那你昨天晚上在案发现场做什麽?”
“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屯所。”我轻轻笑了笑,“你看错了。”
山崎伸手过来捏住我的下巴,“这样一张脸,我怎麽可能看错?”
他虽然一身女装,但手劲却很大,我皱了一下眉,“阿烝你是不是经常能看到奇怪的东西?”
他一怔。
他有能看到死神的灵力,自然也能看到整和虚,这样的乱世里,滞留人间的灵魂比比皆是,他肯定不会只看到我吧?
看他表情有所动摇,我又轻轻道:“你看到的,真的是我吗?”
“怎麽可能不是?一模一样的脸,穿著男式的衣服,带著剑,站在……”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如果他昨夜真的看到我,自然也看到我浮在半空。
山崎盯著我,瞳仁骤然收缩,“你──”
我没有说话。
他的手稍稍向下移了一点,停在我颈上。 血管的脉动,拂在他手上的呼吸,心跳的声音。
现在我毫无疑问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山崎露出完全不敢相信的神色来。“怎麽会这样?”
“也许你只是太辛苦了。最近这麽多事情,压力太大?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轻轻道。
他咬牙盯了我半晌,末了倒是什麽也没说,松手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吁了口气。
不管他信不信,总之糊弄过我剩下的任期再说吧。好在也不久了。
但是想著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里,心头不知为何浮起一丝不舍。
我使劲甩了甩头,想把这种情绪甩出去。
我是一名死神,留恋现世算什麽?而这些人……到他们过完自己的人生时,也许根本也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自嘲地笑了声,我提起买了东西继续向屯所走去。
没走两步,就看到斋藤站在路边的屋檐下,握著剑,静静看著我。
我笑了笑,“斋藤先生。”
我开口打了招呼,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看著我,只是在看向我这边而已。我出了声,他便走来,顺手将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
我连忙道:“不用,我自己拿就好,又不重。”
他却没有再还给我的意思,只淡淡说了声“走吧。”就转身向前走去。
我也只好应了声,跟上他。
斋藤也没有看我,自言自语一般,一边走一边轻轻道:“你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我怔住。
……为什麽所有人都在问我这个问题?
51。原来岛原是这样的地方
那之後山崎还是有空就悄悄的盯著我,我也注意了避开他,倒也相安无事。
但因为上次的事情,整个新选组的气氛都有些低落,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一家酒店里堵住了几名正在开会的长州蕃干部,并且捕杀了不少长州志士,得到了上面嘉奖之後,大部分的人脸上才重新出现了笑容。
那天傍晚,我正准备去厨房帮忙,就看到永仓和原田兴冲冲的向外走,见到我,便停下来打了招呼。
我行了礼,问:“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两位队长要去哪里?”
“啊,晚饭不用算我们了,我们要去岛原。”原田这麽回答。永仓拉了他一把,但原田显然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扭过头去看著他,“怎麽了?”
“咦?去岛原?”
“嗯,憋了好几天的气终於出了,我们要去庆祝一下。”原田做了个喝酒的姿势,“小米要不要一起去?”
“喂,左之助!”永仓连忙打断他,压低了声音,“怎麽能邀请小米?”
“有什麽关系嘛。”原田大喇喇道,“反正又不缺钱,我们才领到奖赏啊。”
“不是钱的问题!”
“那还有什麽问题?庆祝宴会这种事,当然人越多越好啊。”原田说著好像兴致愈高,伸手就揽了我的肩,拖著我往外走,“小米没去过岛原吧?一起去一起去,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哦。”
永仓几乎脸都青了,“左之助,要是让副长知道我们带小米去岛原,一定会被杀的。”
“诶?有这麽严重吗?”
我皱了一下眉,“不会吧?他没有那麽可怕啦。”
“就是啊,小米都这麽说了,就一起去吧。”
原田这麽说著,拉著我继续往外走,在门口又拖上了刚刚巡逻回来的斋藤,一行四人往岛原去了。
我们去的店叫龟屋。
在等著艺妓们进来的那段时间里,原田用很暧昧的声音告诉我,永仓在这家店里有相好的姑娘,叫小常。
我有点意外,皱了眉看向永仓,“咦,但是上次我听说永仓先生不是和吉田屋那位阿鹿姑娘……”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在当事人面前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好,但是永仓自己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喝了一口酒,道:“阿鹿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的确很喜欢她。”
“但……这边……”他这样坦然,倒让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原田拍拍我的肩,给我倒上一杯酒,道:“男人嘛,有两三个喜欢的女人也没什麽啦。”
永仓点了点头,“她们各有各有好处,我是打心眼里欣赏她们,喜爱她们,这并没有什麽好奇怪的吧?”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却不知怎麽反驳。
还好这时艺妓们已经到了。身著华丽的服饰,纤丽的容颜隔著厚厚的粉妆,看不出真正的表情,但红豔的唇角却一概带著温柔的微笑。
她们鱼贯而入,依次在我们身边坐下来,轻言细语的说笑斟酒。
我微微侧过脸,看著我身边的女子。
虽然画著浓豔的妆,但依然看得出来,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也许比我还小。她很漂亮,笑容甜美,但眼神却一片黯然,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一丝光彩。
突然就想起那天从岛原跑回去的绯村来。
原来,这里是这样的地方。
心头突然抽痛。
原田和两个艺妓在跳舞,鼓乐和他们的笑声听在我耳中,就像一根根扎在我身上的针。
“这位客人,怎麽称呼?”我身边的女人柔声问。
我回过神来看著她。
她笑著,又为我倒了一杯酒,“我们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客人你露出这种表情来,我可是会很为难呐。”
听到她这麽说,旁边另一个艺妓也凑过来。
“是第一次来吧?不用紧张,永仓先生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的。”她一面这样说著,一面拉过了我的手,附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请放心,就算是女人,我们也一定会……”
我不由得微微红了脸,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拉开了。
我抬起眼,看到斋藤正皱著眉站在我面前,向我道:“回去吧?”
我还没出声,原田先叫起来,“什麽啊?就要回去了吗?这才刚刚开始喝吧?”
斋藤看也没看他,只淡淡道:“我带小米先回去了。”
永仓点了点头,道:“嗯,早点回去也好,要是让副长发现我们带小米来这里就不好了。”
“诶~”原田撇了撇唇,“真扫兴。我还没和小米喝过酒。”
永仓有点无奈地皱了眉,“左之助!”
我端起酒杯,向原田举了举,一饮而尽。然後向他们告辞,站起来,跟著斋藤走出去。
房间里静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快就再次热闹起来。
我却觉得心口像是堵著什麽,隐隐的难受。
想起绯村提到的那几个女孩,在那时死去,和像她们这样活著,到底怎样比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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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家久等了。
下一章推掉阿一~
52。不要弄脏你的手(上)
走出去没多远,斋藤突然抓住我的手。
“斋藤先生……”我才要说话,便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被人盯上了。”斋藤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一面牵著我拐上了另一条路。
我一怔,现在还不算太晚,这一带都是酒馆茶屋,来往的人很多,带著武器的浪人也不少。所以我并没有特别注意是不是有人盯上我们。
结果证明在这种事上,斋藤的感觉比我敏锐得多。
前三後二,五名浪人将我们两个堵在了一座小桥上。
没有废话,一围住直接就拨刀劈过来。
斋藤低低说了声“小心”便挥刀迎上去。
我没有带刀,但就算是在义骸里,这样的普通人也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微微错身闪开从我肩头劈下的刀,反手一搭那人的手腕,屈膝一撞,他痛呼了一声,刀已脱手。我另一只手便顺手抄在手里,跟著就横扫出去挡住另外一个人的刀,一脚踢飞那人之後,才回过身来,向前劈斩。
刀刃带起的风声中,被我夺下刀的人吓得跌坐在地上,连声惨叫。
他这一叫,我才蓦地回过神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身为一名死神,竟然向著普通人挥刀了!
我怔住,只觉得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如针一般扎进眼里,将我整个人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听见斋藤的声音惊呼了一声“小米。”
紧跟著,温热的液体便溅上了我的脸。
瞳仁骤然收缩,一片鲜红中,我只看见一名浪人正将刀从挡在我身前的斋藤肩头拨出,那溅了我一脸的,是斋藤的血。
“你杀过几只虚?你见过几次队友的血?”
之前贵志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这种温度!
这种味道!
这种颜色!
原来……这就是队友的血!
而且,是为了救我,为了救对敌时犹豫不决的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刀刃反转,重重击在身前的浪人颈上。
然後足下发力,用上了瞬步,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直接将剩下几人以同样的方式击倒,然後才回身扶住斋藤,伸手按住了他的伤口,问:“你怎麽样?”
“没事,小伤。”他好像松了口气,站起来,踢开了昏迷在地的浪人,“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扶著他快步离开。
我一路警惕著还有没有别的埋伏,一直都没说话,快到屯所的时候,斋藤停了一下。
我连忙问:“怎麽了?是不是伤口很痛?我先去让他们叫医生……”
“不。”他止住我,一面道,“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诶?”我有点不解地抬眼看著他。
斋藤道:“如果由你去说,追究起来,永仓他们带你去岛原的事就瞒不住了。”
我一怔,这才明白为什麽大家都会说“不要看他那样,其实是非常可靠的人”。到这时他竟然还会担心土方会因为我而怪罪永仓他们。
斋藤又道:“你不用管我,先进去吧。”
“但是,你的伤……”
“没事,我会处理。”
他的态度非常坚决,我也知道我磨蹭下去只是耽误他治疗的时间,於是点了点头,擦了把脸,把自己衣服上不小心沾的血迹用衣褶遮起来,先回了屯所。
站岗的队士并没有发现什麽异常,打了个招呼就让我进去了,好在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土方也并没有找过我,我径自回了房,换下衣服,打水来洗了脸和手。
然後就听到外面有人叫“斋藤队长受伤了”。
土方和近藤都出去了,我也跟著过去。新选组几名首脑已将斋藤本就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阿步姐正在为斋藤包扎。
土方则一脸阴沈地坐在旁边,“竟然能伤得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是什麽厉害的人物,只是胜在人多。”斋藤依然是平常冷淡的语气,“但我看他们早有预谋,以後大家出去还是不要落单的好。”
近藤点了点头,吩咐斋藤好好休息,便和土方一起去重新安排每天巡逻的人员。
我站在门口,目光越过一个个走出来的人,落在斋藤身上。
他微微垂著眼,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一样。
倒是冲田在我面前停了一下,笑道:“现在外面世道不太平,连阿一都受伤了,小米你也要小心,以後可不要一个人出去哦。”
土方回头来看了我一眼,索性道:“你就乖乖给我呆在屯所,不要乱跑。”
我低头应了声。
土方顿了一下,又看了斋藤一眼,道:“你进去看看他吧。”然後便大步跟上了近藤。
我点点头,进了房间。
阿步姐已经帮他包好了伤口,正在收拾东西。
“伤得重不重?”我问。
斋藤自己没说话,阿步笑了笑,道:“还好,皮肉伤,过些天就好了。”
斋藤向阿步道了谢,阿步又笑了笑,叮嘱他好好休息,最近最好都不要动左手,然後便端了东西退出去,带上了门。
不要弄脏你的手(下)
我坐在斋藤身边,轻轻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他们本来也是冲我来的。而且……”斋藤的声音低下去,“如果刚刚……要让你的手沾血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是受伤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沈。
有点喑哑,但是一字一字都像要在我心上磨出洞来。
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得。就像他之前溅到我脸上的血,牢牢记住。
“为什麽?”我看著他,轻轻问,“我这样一个人……为什麽斋藤先生会这样……”
斋藤伸过手来,轻轻握住我的,打断了我的话。“这个时代,杀人的剑已经太多了。”
“但是……”我说了两个字,自己顿下来。若我是个普通人,没有杀人的决心,今天我们两个就会都死在那座小桥上吧?
“也许,我说会保护你,是有点不自量力,但是我会尽力去做的。杀人之剑,由我来做便好。”斋藤一道,依然是平常淡漠的语气,但声音里却有种傲视天宇的豪气,“世道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