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女人,除了心计,还得有娘家撑着才行,她真有心计,就该明白往后能靠的只有厉府,只有我!”
李府斜月阁。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郑嬷嬷离开,怔怔的在东厢榻上坐了很久,方叫了秋月和琉璃进来,低低的嘱咐了许多话。才让琉璃去找钟嬷嬷要个匣子来装她这些天写的经文。
申末时分,李青正和秋月一张张理着经文,放到匣子里,窗户外人影一闪,一个胖胖的身影跳了进来,秋月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纸落了一地,跳进来的人嘻嘻一笑:
“秋月别怕,是我!”
李青放下手中的纸,轻轻的拍拍桌子,责备道:
“静儿,你跳墙进这府里也就算了,这院子里,你也不能从门口进来?非要跳窗子不可?”
月静探究的看着李青好一会儿,方释然的笑着说道:
“接了你的信,我都快急死了,紧赶着把你交待的事办完了,就拼命的往城里赶,你倒没事人一样。”
李青露出些笑容来,站起来吩咐秋月:
“把这些收到匣子里就可以了。叫琉璃给静儿倒杯茶来。”
然后拉了月静,往东厢去了,在榻上坐定,琉璃送了茶上来,月静端起来一口喝干,琉璃又倒了杯,月静连喝了四五杯,方长出了一口气,
“渴死我了!好舒服!”
李青坐在榻上,柔和的看着她,琉璃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退了出去,月静端了杯子,坐在她对面,低低的开口说道:
“方丈让我转告你:梧桐院一直都是你的,让你别忘记了。”
李青低下头,转着手中的杯子,半天方抬头看着月静说道:
“还没到那一步呢,师太怎么说?”
月静看着她,轻轻摇摇头,回答道:
“师太明儿辰正前一定赶到府里,你放心就是,方丈还说了,你是个极有主意的,让我再转告你:不管你要不要梧桐院,接过木莲令,就是木莲大师嫡传人,寒谷寺上下都须以你为尊。”
李青皱皱眉头,这方丈的话怎么听着都有些无赖呢?!摇摇头,也不理会,只吩咐琉璃取了个包袱过来,交给月静,
“静儿,这包东西你帮我收好,以后,我会让人来取。”
“青青,你真的要入官吗?你身子弱,哪里受得了那份苦?明天师太来,你还是跟着师太先回寺里吧,就算你不想呆在寺里,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李青摇摇头,
“静儿,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算回去寺里,只要我不落发,寺里也护不得我周全,反倒会连累了寺里。只会更糟。”
月静接过包袱,担忧的看了李青半天,笑着开口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从明儿起,方丈让我和师父借住在东城的慈安寺,有什么事,连庆找我也方便。”
李青脸上露出笑意来,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放心她。
酉时刚过没多久,李云生从衙门回到府里,刚进门,连庆从门房里出来,恭敬的上前行了礼,
“老爷,您回来啦,小的有点事要禀报您。”
李云生带着春风般笑意,点点头道:
“嗯,跟我进来吧。”
连庆跟着他进了正堂候着,李云生进了内室,转眼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笑着说道:
“有什么事?说吧。”
连庆跪倒磕了个头,方开口说道:
“回老爷话,小的要回家乡去了,来和老爷辞行。”
李云生一时怔住了,片刻,脸色沉下来,重重的把杯子放到了几上,阴阴的盯着连庆,没有开口,连庆微笑着看着他,平静的继续说道:
“连庆是连家世仆,夫人不在了,本应该侍候小姐一辈子,现如今小姐既入了官,小的没了主子,自然也要辞了去,小的奴籍,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给除了,本不当再来扰了老爷,只是,小的是知恩懂礼的人,总得跟老爷磕个头辞了行才是。”
说完,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笑着问道:
“小的想去给小姐磕个头辞行,请老爷恩准。”
李云生用手指着连庆,脸色发青,半天,方狠狠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滚!”
晚上,有小丫头到斜月阁传了话:
“明儿不用过来请安了,就准备着等礼部来人吧。”
第二天,辰初刚到,门房就匆匆进来禀报说:
“寒谷寺智然师太递了帖子,请见老爷夫人。”
李云生和厉夫人互相看了看,满脸愕然与疑惑,李云生忙吩咐道:
“快请了进来!”
随即和厉夫人一起急忙到了正堂,智然师太面露微笑,神态安祥的由文嬷嬷陪着进来,见了李云生和厉夫人,双手合什,微微垂目见礼道:
“贫尼智然有礼了,李施主、夫人安泰。”
李云生和厉夫人忙回礼,李云生满面春风的笑道:
“师太光临寒舍,润清和夫人荣幸得很,师太快请坐。”
智然师太谢了坐,文嬷嬷上前给李云生夫妇见了礼,就恭敬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小丫头奉上茶来,智然师太低眉谢过,方微笑着说道:
“这么早来打扰李施主,也是受人之托,想从贵府讨要两个婢女带回寺里。”
李云生愕然的看向厉夫人,厉夫人也正愕然的看着他,李云生又转过头,看向文嬷嬷,只见文嬷嬷低眉垂目,静静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李云生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方“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问道:
“不知师太想要的两个婢女是……”
“就是贵府大小姐身边的两个婢女,秋月和琉璃。”
李云生脸色渐渐有些发青,平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半晌方努力舒展着发紧的喉咙说道:
“这两个婢女乃长者所赐,润清,和夫人不敢自专,须得……”
李云生象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看着文嬷嬷,文嬷嬷也抬起头,目光谦恭的看着李云生,曲膝福了一福说道:
“夫人交待:秋月和琉璃既已赠了大小姐,一切都由大小姐作主。”
李云生紧紧的抿着嘴唇,盯着文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智然师太,师太微微笑着,眼神安静温和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李云生脸色渐渐回复了平静,哈哈笑着说道:
“既是这样,钟嬷嬷去回了大小姐,这事就由她作主好了。”
钟嬷嬷答应着去了。片刻功夫,就带着秋月和琉璃回到正堂,李云生看着秋月和琉璃挽着的包袱,眼睛缩了一缩,笑着向师太问道:
“刚才师太说受人之托,不知这托付者是何人?”
师太含笑答道:
“就是贵府大小姐,昨晚接了大小姐的信,贫尼连夜就赶了过来,万幸不负所托。”
说着,微笑着站起来,
“多谢李施主,贫尼告辞了。”
说完,双手合什施了一礼,带着秋月、琉璃出门去了,文嬷嬷也立即告退而出。李云生呆呆的坐着。钟嬷嬷手里托着个匣子,悄悄的禀告厉夫人:
“夫人,这是大小姐让我带给二小姐的,说是给她出嫁添妆的。”
厉夫人刚伸手想打开,李云生转头道:
“拿来我看!”
钟嬷嬷忙递了过去,李云生打开匣子,拿出一叠字迹飘逸工整的经文,连翻了几页,猛然站了起来,面容狰狞的将手中的经文连匣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又回身将几上的花瓶茶杯扫落一地,抬脚踹开旁边站着的丫头,暴然而去。
第一卷 第十二章 入官
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上,依然停着辆两轮马车,只是换成了蓝白象眼格的围子,车窗的帘子掀起一只角,一双眼睛紧盯着大门,见智然师太带着人出来,上了车走远了,方掀开车门帘子,叫了车夫,车子缓缓动起来,小心的兜了几个圈子,进了礼部尚书沈府的边门,一个模样俏丽的婢女跳下车子,径直进了内院。
俏丽婢女分花拂柳,步履轻快的进了一处院落,往正屋走去,门口的小丫头忙打起帘子,笑着招呼道:
“翠菊姐姐。”
翠菊也不理睬,进门直往东厢去了,东厢里,沈青叶正坐在榻上绣着件富贵牡丹的荷包,翠菊进来,曲膝行了礼,沈青叶依旧认真的绣着荷包,也不抬头,缓缓开口问道:
“看到了?”
“是,智然师太辰初进的李府,辰初二刻就带着秋月和琉璃两个出了门,上了车就走了。”
沈青叶停了针线,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看着窗外,嘴角含着笑说道:
“果然,昨儿九小姐带走了郑嬷嬷,今天一早,智然师太又带走了秋月和琉璃,这个青丫头倒是个有情有义有成算的,智然师太居然为了这点子事,亲自连夜赶了过来……你去告诉二门上当值的婆子,老爷一回来就过来禀报我。”
翠菊答应着去了。
斜月阁内寂静无声,李青神态安然的坐在桌子前,缓慢而认真的默写着经文。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李青仿佛没有听见,依旧认真的写着字。
来人进了屋,恭敬的叫了声:
“大小姐,奴婢给您送午饭来了。”
李青抬起头,看着进来的婆子,笑着说道:
“多谢你,放到那边桌子上吧。”
那婆子恭敬的应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放好,回过身走到李青桌子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李青诧异的放下笔,看着那婆子,那婆子抬头仰视般看着李青道:
“半个月前,大小姐治好的那个孩子就是奴婢的儿子,奴婢早就想过来给大小姐磕头了。大小姐重情重义,慈悲善良,以后定能幸福美满,大富大贵,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李青被她说得笑起来,半个月前,琉璃抱进来的那个瘦弱不堪的三岁小儿原来是她的儿子,倒是个实在人,
“嬷嬷起来吧,孩子现在好不好?”
婆子爬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好得很,能吃能睡!胖了好多!大小姐真是好本事!奴婢带着他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夫,都诊不出得了什么病,连药都不敢用,大小姐两帖药下去,就全好了!大小姐,饭菜凉了不好吃,奴婢侍候您先吃饭吧。”
李青笑着站起来去吃饭了。
末正时分,钟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陪着礼部派来的两个嬷嬷捧着衣服、妆奁盒子进了斜月阁,随后有粗使婆子用大桶抬了热水进来,礼部的两个嬷嬷在旁边盯着,两个小丫头侍候着李青洗了澡出来。
一个嬷嬷上前,打开衣服包袱,取出带来的白绫亵衣侍候李青穿上,又给她穿上白绫上衣,桃红色绡纱八幅裙。李青坐在梳妆台前,另一个嬷嬷上前,打开带来的妆奁匣子,取出桃木梳子给她梳起头来,通了头发,分成几缕,挽成双螺宫髻,又从匣子里取了对赤金嵌红宝石牡丹花佃,仔细的插好。
李青看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花佃上的红宝石反射出点点光芒,映在乌黑发亮的头发上,晃动间,流淌出一片奢华,极其年青的脸,嫩得仿佛有水滴出来,睫毛长长密密,她伸出手,摸了摸脸,她的习惯,洗了澡要涂上自己调制的护扶品,这皮肤真好!她有些出神的想着。
钟嬷嬷在旁看着对镜出神的她,看着她那双水一般沉静温柔,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心底有些酸楚涌上来,忙下意识的摇摇头,把那份酸楚晃去,笑着赞道:
“大小姐真是漂亮!”
李青冲她笑了笑,低头从面前梳妆台的小暗格里取了两张银票子出来,站起来,自然从容的分别塞到礼部的两位嬷嬷手里,微微曲膝福了一福道:
“多谢两位嬷嬷。”
两个嬷嬷瞟了一眼手中的银票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立即笑容满面的谢道:
“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姑娘人品出众,日后必能大福大贵,老婆子先恭喜姑娘了。”
李青微微笑着,温顺恭敬的说道:
“青儿不懂事,往后还请两位嬷嬷多教导。嬷嬷,不知青儿走时能带些什么东西?”
两个嬷嬷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嬷嬷笑着解释道:
“依着规矩,这入官的女孩子,连衣服妆奁都须得是官中的,无论什么东西,一概是不能带着的。”
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另一个嬷嬷,见她微微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这妆奁匣子往后就是姑娘用了,依着规矩,这匣子是不能混用的。”
另一个嬷嬷笑吟吟接着说道:
“我们到外面等等姑娘。”
说着,两人转身出了门,钟嬷嬷怔怔的看着李青,李青转过身,淡淡笑着说道:
“嬷嬷也到外面等等吧。”
钟嬷嬷有些失神的退到正屋门口,这位大小姐,银票子塞得竟那样从容自然!不过一天功夫,竟能将郑嬷嬷、秋月和琉璃三个都妥妥当当的送出了府!那天晚上的话,竟象是知道淮阳王府要来提亲,那一匣子经文,那一张张抄得整整齐齐的心经,说要送给二小姐添妆,怎么能用经文给二小姐添妆呢?正失神思想间,李青抱着妆奁匣子走了出来,钟嬷嬷忙敛了心神,笑着去扶着李青下了台阶,随着礼部的两个嬷嬷到了大门口,上车去了。
钟嬷嬷在大门口远远看了一会儿,方回身进了正院,正屋东厢,榻上流光溢彩,铺满了宝石首饰,厉夫人正和几个大丫头仔细的挑选着,看见钟嬷嬷进来,笑着说道:
“嬷嬷也来帮着挑选挑选,眼睛都要花了!我们敏儿要嫁的,可是皇上的嫡亲侄子,这嫁妆上,件件都马虎不得!”
钟嬷嬷忙上前,陪着笑仔细的看着榻上铺的宝石首饰说道:
“夫人当年的陪嫁,都是姨娘精心选的,件件都是极难得的!就是配皇家也不差什么呢!”
厉夫人满意的听着,钟嬷嬷回身使了个眼色,几个丫头悄悄退了出去,钟嬷嬷拿起件衔金刚钻赤金步摇,笑容满面的指着那颗钻石道:
“夫人还记不记得这支步摇?当初连安福老亲王家四小姐也羡慕这么大的粉红金刚钻实在难得呢!”
厉夫人接过步摇,用手拈了拈那颗比莲子米略小的粉红钻石,得意的笑着点点头,钟嬷嬷留意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
“敏华小姐也和夫人当年一样,最爱红色,性子也最是活泼,唉,也不知道那淮阳王家三公子性子如何呢。”
厉夫人放下步摇,又取了块通体碧透的玉佩,对着光线边看边说:
“嬷嬷又糊涂了!那三公子是皇上嫡亲侄子,十岁上头就封了福康郡王,现如今三媒六聘的娶我们敏儿作正妻,这是多大的体面!嬷嬷竟挑剔起三公子的脾气性格来!可不是糊涂了!”
钟嬷嬷眉眼带笑道:
“夫人说得是呢,我这可不是老糊涂了!说起来,这淮阳王可是皇上的同母嫡亲弟弟,三公子又是王妃嫡出的,这京城里,除了几个皇子,就数他尊贵了,如今要定了敏华小姐,老奴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呢。”
边说,边偷眼看着厉夫人,厉夫人头微微昂起,一缕光线照在面颊上,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我们敏儿生得多少好!这京城里没哪家小姐能比得上!又是福贵双全的命格,那王府也是听著名儿、批了八字求了来的!”
钟嬷嬷忙笑着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道:
“老奴真是越老越糊涂起来,该打该打!”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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