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平王转过头,看着榻上灰扑扑的靠垫,和炕几上堆着的文书,还有那方丑陋的砚台,心里突然异常烦躁起来,这屋里,连气息中都弥散着浓浓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烦闷。
平王烦躁异常的来回转着圈,突然顿住,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榻前坐下,取了本文书打开,压着心神低头看了起来。
烛光跳动着,晃得那文书上的字仿佛也跟着摇晃跳动起来,平王暴躁起来,扔了文书,猛的站起来,冲出了屋子,冲到了院子里。
外面的寒冷扑到脸上身上,平王顿时觉得清爽了很多,背着手站在檐廊下,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眯起眼睛,远眺着斜挂在天边的半弯弦月,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漠然而疏离,平王心里隐隐痛楚起来。
他今晚没回去庄子,青青是不是放在心上?他是不是宠她爱她,她到底在不在意?她对他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如解语花,几乎事事顺从着他,她对他,无可挑剔,可是,她不象他后院那些女人,她的喜怒哀乐,是她自己的。
她是他池塘里的一尾鱼,她是他的,那池塘也是他的,可他,却只能站在岸边,等着她游过来,再眼睁睁的看着她优雅的远远的游开,潜入水底。
平王只觉得心里闷得透不过来气来,他的后院只有她,他宠她,爱她,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看到她皱眉,他把太医院给她,把丁二给她,把户部给她,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这些,是他的信任,也是让她自保的力量,是能让她安全,让她拥有话语权的力量,就算他不在了,这些力量也能让她安全而舒适,她怎么就体会不出他的苦心?
他的孩子,不也是她的孩子?他把孩子交给她,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体会不出他的用意?生身怎么比得上养育亲?跟在她身边,她养育,教导出来的孩子,日后不就是她的依靠?他比她大着十几岁,他总要早她离开这个世间,若孩子和她亲近,岂不是最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要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和她的孩子?她到底能不能解了百子莲的毒?她从墓里取出的那个匣子里,那个古怪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若是能有个他和她的孩子,平王只觉得心底微微有些战栗般热切起来。
若青青有个孩子,她是不是就能从水底游出来,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她是不是不会再象天边那弯弦月一样,这样清冷的远看着他?
平王微微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心底的热切,他努力往她的方向靠近过去,再靠近过去,靠得越近,离得越远,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她,她身边雾满了让他不解不明的东西,她静静的隐在水底,他知道她在那里,却找不到她在哪里
平王心底焦躁起来,他今晚没有回去,明天不回去,过一阵子,等他再回去时,还能不能找到她?
平王的心仿佛撕裂般痛楚起来,要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要是她回到寺里去,要是她从此隐在水底,再也不肯游出来,要是,万一她以为他没有回去,不耐寂寞有了新欢,她和他一样骄傲,纵然疑心,也只会放在心底,必不会质问打听他去,他要怎么解释?他还有没有机会解释?
已经亥末了,她会不会相信他一直在外书房住着?她一向心思重,轻易不肯相信人,若是起了疑心……平王脸上微微变了色,猛得转身进了屋,急忙吩咐道:
“更衣,回庄子”
丁一和丁四愕然怔住,呆了呆,才手忙脚乱的奔进去,抱了衣服出来,平王一把拎起棉袍穿上,丁一正要奔过去帮着丁四侍候平王扭纽子,脚步抬起,却又硬生生的收住脚步,躬着身子禀报道:
“爷,奴才这就去叫黑衣卫侍候着。”
平王拧着眉头,点了点头。
不大会儿,黑衣卫团团簇拥着平王,出了王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寂静无比,一行人纵马奔到北门,丁一已经叫开了城门,平王纵马冲出城门,往十里庄方向疾驰而去。
子正时分,平王到了十里庄,庄子门房里顿时忙乱成一片,平王在门口下了马,也不理会忙乱着磕头请安的小厮仆从,自顾大步流星的往内院进去了。
竹园居院落里静悄悄一片,丁一奔过去叩了门环,院子里很快就有了动静,值夜的婆子隔着门缝看到平王,急忙开了门,两个婆子恭敬的行了福礼,一个婆子回身关了院门,另一个婆子提着灯笼,侍候着平王进了内院。
水苏开了门,平王大步进了正屋,随手解了斗篷,甩给侍立着的丫头,径直进了内室,水苏急忙招呼着和她一起在屋里值夜的丫头,抱着衣服东西急忙出了屋,带上门,回去了。
平王进到内室,屋角一豆盈弱光晕下,李青面朝里,正沉睡着,平王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低头仔细看着安静睡着了的李青,慢慢舒了口气,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弯下腰,伸手抚着李青散在枕上的头发,抚着李青的面颊,李青微微一惊,立即惊醒了过来,平王忙笑着安慰道:
“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李青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了看平王,支起身子,半坐了起来,
“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我……”
平王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顿了顿,有些尴尬的笑着解释道:
“今天,府里事情多,晚了些,我一直在外书房,忙,本来想歇在外书房,怕你掂记,今天一天,一直都是在外书房的。”
李青微微眯起眼睛,盯住平王看了片刻,视线一点点往下移着,看着平王微微有些凌乱的衣服,嘴角闪过丝冷笑来,平王心里涌起股不安来,忙笑着解释道:
“本来想歇在外书房,都洗漱了,又担心你挂念着,就赶了回来。”
李青轻轻往后挪了挪,裹紧了被子,慢腾腾的说道:
“爷身上这香味,倒也清雅。”
平王怔了怔,下意识的举起衣袖,闻了闻,疑惑的问道:
“什么香味?我怎么没闻到?”
李青也不答话,目光清冷的盯着平王看了片刻,起身下了床,径直往门口去了,平王忙站起来,跟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丫头过来侍候你沐浴洗漱。”
李青淡然的说道,平王怔了怔,伸手拉了李青,正要说话,李青用力甩开了他,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
“爷不要碰我,要不然,连我也要再洗几遍才行了。”
平王愕然怔住了,李青也不理他,开了门,扬声叫了水苏进来,声音淡淡的吩咐道:
“让人多送些热水来,好好侍候爷沐浴。爷累了,侍候爷好好洗洗。”
说着,径自转身进去了。
平王怔怔的站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急忙跟着进了屋,低声笑着解释道: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是,因为忙,我一直在外书房,晚饭是在春晖院吃的,除了这两处,哪也没去过,丁一和丁四一直跟着侍候着,青青,你放心。”
“爷这话真是奇怪得很,爷让我放心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爷是韩地的主子,想去哪里都行,想让谁跟着侍候都行,爷跟我说这个话,真正是莫名其妙。”
李青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平王,声音平和淡然的说道,平王窒了窒,苦笑着说道:
“你别生气,我真没找别的女人……”
“爷这话,是要陷我于不贤?”
李青打断了平王的话,声音冷冽了起来,
“爷是男人,是王,是韩地的主子,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来陪着都是应该的,想找多少女人都是早该如此,我没找了成群的美人来奉给爷享用,已经是不贤了,还能、还敢生气?我也是读过女书女戒的,爷可不能这样陷我于不贤”
平王张口结舌的看着李青,脸上紫涨起来,抬手指着李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李青微微昂着头,眯起眼睛睥睨般斜了平王一眼,转身往床边走去。
平王怔怔的站了半晌,转身跟了进去,李青已经拥着被子,半靠在枕上,正要躺下去,平王侧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拉住李青,
“你听我说,爷是男人,是王,是这韩地的主子,不说一言九鼎,至少不会说慌骗女人,爷若真纳了别的女人,绝不会让她流落在王府外头,西院里空院子还多得是,青青,你仔细想想”
第一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疑心(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疑心(下)
李青垂着眼帘,抿着嘴唇,只不说话,平王握住李青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早上就那样把红袗送了回去,我”
平王顿了顿,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你总应该和我商量好了再送回去吧?唉,这事不说它了,过去就过去了,青青,你是我的妻,王府的正妃,孩子的母亲,府里的事,管不管随你,可是,孩子们总要跟在你身边长大才好,红敏大了,又是跟着老太妃长大了,先不去管她,红袖、红袊、红袗都还小,她们得有母亲教导着长大才行。
还有宏旭和宏强,都需要有个母亲教导着,你的学问见识,韩地无人能及,若你能亲自教导他们,比哪个师傅都强,宏坚现跟着师父在山上,等他回来,我也想着送到你身边。
青青,我把孩子交给你,你来教导他们,照你的想法教导他们,好不好?”
平王满眼期待的看着李青,李青垂着眼帘,半晌才抬头看着平王,慢吞吞的说道:
“咱们有过约定的。”
平王窒了窒,苦笑起来,突然俯下身子,把脸贴在李青手上,半晌,才闷闷的低声说道:
“青青,我只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再来一遍。”
李青微微怔了怔,嘴角露出丝笑意来,抬手抚着平王的脸,平王抬起头,声音低沉缓慢的说道:
“我比你大了十几岁,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把孩子教导好了,让他们敬你爱你,我走后,你才能安稳妥当,那些个外戚,不值什么。
李青怔怔的,微微有些动容的仰头看着平王,推开被子,往平王身边挪了挪,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盈盈的说道:
“那我就走在爷前头,爷若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平王怔住了,片刻醒悟过来,眼睛里炽热起来,伸手紧紧抱起李青,重重的吻在李青唇上,压着她倒在了床上。
水苏备好了热水,走到内室门口正要禀报,一眼看到床上吻在一起的两人,急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带着小丫头出了正屋,带上了门,往后倒座间等着听传唤去了。
第二天寅末,平王和平时一样起来练了功,沐浴后,又进了内室,李青正窝在被子里沉沉睡着,平王弯下腰,眼神柔和的看着李青,脸上弥出笑意来,看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脱了外面的长衫,轻手轻脚躺到床上,掀起被子,从后面揽住了李青,李青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的转过头,抬手推了推平王的脸,
“你还不去练功?”
“练好了。”
平王把脸帖到李青耳边,低声说道,李青清醒过来,转过身,推开平王的脸,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平阳府?你不是这一阵子忙得很吗?”
“嗯,”
平王随口应着,伸手抱过李青,揽在怀里,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着李青的头发,懒洋洋的说道:
“今天不去平阳府了,在庄子里陪你一天,我带你骑马去吧。”
“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出门去,爷还是赶紧回去平阳府吧,我今天要看浮石城的帐,可没空陪着爷。”
李青伸手推着平王,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平王伸手捉住李青的手,懒洋洋的笑着低头看着她,
“今天一天,是我陪着你,又不是让你陪着我。”
李青仰着头,疑惑的看着平王,平王抬手划着她的脸颊,温和的低声说道:
“明年咱们早些出发去上岭草原,在那边多住几天,我带你去上岭关看看,还是出去好,咱们能时时在一处。”
李青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挽着平王的脖子,在他唇上飞快的吻了下,笑盈盈的说道:
“爷闹得我也睡不着了,我侍候爷更衣,爷还是赶紧回去平阳府吧,一堆的事、成群的人等着爷呢,今天偷了一天闲,明天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呢,爷今天早些过来,咱们晚上吃火锅,我让木通带人去猎只獐子回来。”
“让木通去猎獐子,晚上可不一定吃得上,还是让丁二带人去吧。”
平王笑了起来,
“丁二那样身手,猎獐子也太浪费了些,木通就行,你放心,林子里獐子那样多,扔根棍子都能砸着的,肯定能猎个一只半只的回来。”
李青说着,拉着平王坐了起来,平王懒洋洋,不情不愿的被李青拉了起来,也不更衣,只跟在李青身后,看着她洗漱完毕,杜若小心的给李青通了头发,绾了个朝阳髻,平王从匣子里拣了只碧玉荷花簪出来,比量了半天,有些笨拙的给李青插在了发髻中。
绿蒿取了件淡青素绫短袄,和一条素白棉裙过来,平王抖开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头,吩咐道:
“太素了,换一件来。”
绿蒿怔怔的看了看李青,李青微微点了点头,绿蒿忙曲了曲膝,退下去,换了件白绫满绣折枝并蒂薄袄,一条淡黄底缂丝曳地裙进来,平王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李青换了衣裙,陪着平王吃了早饭。
直到巳初时分,平王才带着黑衣卫出了十里庄,往平阳府疾驰而去。
正午时分,丁一寻了空,出了门直奔杨家去了。
杨元嶂正从户部回到家里,急忙让着丁一进了书房。
丁一接过杨元嶂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两口,笑着问道:
“昨天下午去的户部?”
“是,昨天听过爷的训戒,梁大人就带着我回了户部,见了各位大人。”
杨元嶂微笑着,平和的低声答道,丁一眼睛闪过丝满意,点了点头,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我和你哥哥认识的时候,你还只有几岁大,转眼也长大了,如今有了晋身之道,凡事要多用些心,这赐官,虽说出身上差些,可你比你哥哥机敏得多,异日的成就,说不定比你哥哥也不差什么。”
杨元嶂面容恭敬的听着丁一的话,端直着上身,微微欠身说道:
“丁大哥教训得是,弟铭记在心,丁大哥也知道我从小就笨,这书就是读不出来,年年下场年年失望,现在总算有了这样的机会,哪敢不用心尽力的?也不敢多奢求,只盼着能不给大哥和丁大哥丢人也就是了。”
丁一打量着一身六品官服的杨元嶂,笑着说道:
“赐官直接赐到实补六品的,可极少,你自然知道这中间的缘由。”
“这是夫人的恩典。”
杨元嶂低声答道,丁一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接着说道:
“这人情世故上,你一向比你哥哥明白,我也不担心你,不过多交待一句,如今杨家,都在夫人。”
丁一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低得几不可闻,杨元嶂郑重的点着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知道,丁大哥放心。”
丁一点了点头,面容放松下来,上身轻轻往后靠去,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老夫人今年冬天身子可还好?”
“劳丁大哥掂记着,今年到现在,也没犯过毛病,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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