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应了又要再去。
曹操手抚摩杯沿,又说了一句:“告诉陛下,再不来,孤当尽臣子之事,亲自去请。”
话音刚落,方才替董贵人诊脉的御医被几名侍卫带了进来。
曹操微微眯眼,起身走过几步,退到外面巨大的廊柱后面。
侍卫立刻将那人带了过来。
“司空不必挂心,龙胎已无大碍。”
听他开口便是一句打马虎眼的话,曹操眼神冷下来:“别等孤开口问,否则你答完了也要死。”
那御医浑身猛地一颤,忙道:“司空饶命,我给董贵人诊脉了,只是董贵人在帐中……恕……恕我妄言,那手指腹上有茧,像是……常……常拉弓射箭的人。”说完,忙又补了一句,“董贵人之父也是车骑将军,江门虎女,娘娘是否也学过射箭?”
曹操冷笑:“你以前给董贵人诊过脉,这话不必问孤。”
说完,心里暗笑一声,转过身。
还未来得及下令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悠悠的通报,打破了殿内的歌舞升平——
“陛下,董贵人驾到,众卿见驾。”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图穷匕见(中)
###,大殿里歌舞瞬间沉寂下来……
献帝和董贵人的身影在宫娥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大门口。
献帝还是穿着那一套玄底龙袍,脸掩在垂下的琉珠后面,缓缓步进来,躬身抬手,声音软软平和:“各位卿家不必多礼,自行随意即可。”
董贵人跟在他身后,一身紫衣恍若烟霞绕身,长袖拖曳到地,走动起来,尺幅之间明珠熠熠生辉,很是艳丽奢华,大异于她平日的素淡装扮。
面上跟悬着一层长长的面纱,将整张脸都遮了住,隔着远看,连眉眼都不见,只能看到映着灯火的鲛绡银色。
伏皇后缓缓站起身来,对着献帝行了礼,便转过身去看董贵人:“妹妹这是什么了?”
献帝不着痕迹地挡在董贵人的面前,替她答:“她染了风寒,御医说不得见风。”
……
献帝落座,歌舞再起。
动贵人装束的异常和那条面纱,就算是普通的大臣也觉得奇怪,更勿论是曹操。
自打她一进来,曹操的目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一直目送她款款落座。
特意做出大异于平常的装束,挂着面纱,欲盖弥彰,不可能萧若干的出来的蠢事。
这董贵人定是她故布疑阵,故意使障眼法。
想到此处,曹操视线就要往殿内别的地方看时,在扫过御医身上的时候忽地顿住了。
心里豁然开朗。
——这可不是瞒天过海之计么?!
故意让他觉得奇怪,以为这只是障眼法,实际上她正堂而皇之地戴着面纱坐在此处,等待机会金蝉脱壳。
她知道自己的多疑。
所以才会故作异常之态……
想到此处,曹操不自禁泛起一丝笑意,抬眼去看坐在伏皇后身侧的丽人,正垂头安静地坐着,一声也不吭,泛着银光的鲛绡将整张脸遮得完完整整。
风寒,面纱,华服……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伪装了。
只一眼,他几乎就可以确定这就是萧若。
想在他眼皮子地下瞒天过海——
妄想。
曹操眼里笑意一闪,举起酒盏,敬向了董贵人,“操敬娘娘一杯,望娘娘早日安康。”
董贵人一动也不动。
献帝面色骤变,强笑了一下,代替董贵人举起金爵:“朕替了这杯。”
“娘娘不肯喝,是不是不领臣的这个情?”曹操步步紧逼。
献帝忙道:“董贵人染了风寒,不宜喝酒。”
曹操侧头吩咐了一句,身边的侍卫立刻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摔上一个酒壶。
他接在手中,撩起袖子亲自斟酒,再叫人送到了董贵人手里。
“臣已叫人温过了。”曹操抬眼,笑意不改。
董贵人手僵在半空。
“娘娘请。”曹操再饮尽一爵。
董贵人还是未动。
曹操皱眉正要说话……只见拿着那只酒杯的手倾了倾,转眼便将一爵酒泼到了地上。
他微微色变,献帝亦低声埋怨:“爱妃怎如此不小心。”
话是如此说,却把那爵酒带了过去。
曹操眼里已初现厉芒。
……
宴会过半,高高坐在龙座上的董贵人还是内怎么动作,除了偶尔倾过身和献帝郁郁低语几句。
“陛下,老臣有事请奏。”坐在不远处的董承开口。
“爱卿请说。”
“小女此番染了风寒,怕是对陛下不利,加之拙荆甚为思念,臣有意将小女接回府中修养,过些时日再送入宫来,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曹操豁然抬眼,冷冷看向董承,一面静候献帝的回答。
“这……”献帝犹豫片刻,便小心翼翼,“虽于理不合,但是念在爱卿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的份####开个特例。”
董承大喜道:“那臣今夜就将小女换回去。”
曹操忽地冷笑出声:“这么急。”
董承面色微青,若仔细看,额上还有未干的细密的汗珠,口气却是平静:“爱女心切,让曹公见笑了。”
曹操只是冷笑,不答,遥遥对着店门口的侍卫,抬了抬手。
……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殿里的宫女忽然多了起来,再接着,在歌舞最升平的一刻,大殿里的灯火,忽然一瞬间尽灭。
这么多灯火,竟然在同一时间,别被狠决果敢地压熄了——
令人窒息的黑铺天盖地地狠狠压下来……
先是舞女清晰的尖叫……然后便是悉悉索索的裙子拖动的声音和走动的声音。
大臣公卿开始陆陆续续地出声询问,大殿里钦庋奈宋俗飨臁?
曹操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灯灭的一刹那,朝着萧若所在的所在走去,即便是灯灭了也没能稍减他的步伐,灭灯之前他已经计算了不下十遍。
“萧若……”
黑暗里,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咫尺之间的两人能够听见。
“你的瞒天过海,不太高明。”
说着,一把扯掉她的面纱,察觉到她伸手来挡,便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掌中的手柔若无骨,扑鼻而来一阵温雅兰香。
曹操忽然察觉不妙……
耳边再传来一声低低的尖叫。
“护驾!护驾!”有人高呼。
几乎是在同时,大殿门口的两个最大的铜盏里忽然窜起来几丈高的火焰,火舌一直吐到了柱子的七分高。
火光融融,耀亮了整个大殿。
整个大殿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献帝,公卿,大臣,侍卫,宫娥,乐师……几乎是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龙座上……集中在一只手揭开董贵人面纱,一只手拉着她的手的曹操身上。
献帝的脸立马铁青了。
董贵人原本苍白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圈一红,竟嘤嘤低泣起来。
曹操往后退了两步,对着献帝行礼脸色却比他还青……
“曹司空!”
献帝瞬间也一改平日的软弱无害,手往座椅上狠狠一击,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这时干什么?”
“曹公他……”董贵人一边哭着,一边怯怯地道:“对臣妾无礼。”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如一锅沸水,几乎是轰地一下……闹开了。
曹操微微眯眼,没有分辨。
“曹操,你竟敢对妃嫔不敬!”董承大怒质问。
“刚才喊护驾的,可是昭信将军吴子兰?”曹操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董承瞬间微微愕然……
“正是。”低下有人回禀。
“曹司空……”献帝还有话说,众人也都屏息看着这一场好戏该如何收场,却见曹操已经豁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方才那些舞女哪里去了?谁放吴子兰进来的?”
“回禀司空。”那人立刻道:“刚才等灭之时,吴子兰大人唯恐众位大人受惊,便调集侍卫将宫女送出去了。”
曹操额上青筋直跳,将手中的鲛绡往上一掷,狠声道;“去追,逃走一个,孤叫尔等活不到明天!”只一停顿,又道:“追到吴子兰,就以擅闯宫禁为由,即刻斩首!”
说完,扔下盛怒中的献帝和低泣的董贵人,大步从阶梯上走下。
待他持剑在手,走出门去,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乐师之中拿着埙的一个悄悄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微露出焦急神色的献帝,微微一笑,做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
第二卷 狐行天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图穷匕见(下)
要骗曹操,计谋越简单越有效。
因为他自己会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就比如刚才,如果他能多留意,不难发现萧若就在大殿里。
但是他自负地认定了特意打扮可疑的董贵人是在瞒天过海,因此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试探她上,才让这个并不高明的骗局成功地把他自己诓了。
只是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隐约夹杂的锐甲摩擦的声音,萧若方才一瞬晴好的心情略略一沉。
第一次交锋赢了。
但只是这漫长一夜的开端……
接下来要打的,才是硬仗。
……
此夜的汉宫,通宵达旦地燃着大殿前的巨大火灯,火焰跳跃,交映着汉白台阶上的大片血迹,为注定要被血洗的夜拉开了残酷的幕布……
昭信将军吴子兰听说曹操调兵围宫之事,带兵强闯入宫相助献帝。
献帝下令,让他在混乱之中将那些被召进宫来的舞女带出去。
献帝此举只是为了分散曹操的注意力,让他不得不抽兵去宫外抽查舞女,他们自然可以某静而后动,寻找最好的时间让萧若混出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曹操的狠辣决绝。
就连吴子兰也没想到,自己闯入宫中正好中了他的瓮中捉鳖之计,早在调兵之时,曹操就已经吩咐过三军……谁要闯宫故意放行,但是有谁要闯出去,便以私宫禁为由就地斩杀!
因此等他赶到宫门前,等待他的是比进来的时候要多三倍的兵力……
吴子兰此刻才明白过来曹操真正的目的,同时一颗心恍如坠进了冰窖……
中计了,都中计了!
什么擒拿叛贼都是在做戏,他故意带他的仇敌入宫,在大殿上公然折辱她,再故意放走她,就是要以她为诱饵,引出异己,一网打尽!
然而此刻明白已经晚了……所有冲在前面的士兵都被毫不留情的斩杀。
白森森的刀刃一直贯穿了坚甲和背脊,血溅三尺,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
他拔刀出鞘,大声号召手下反抗,然而减去被先下手为强处死的人,只剩下七十个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昭信将军……”
有人在背后叫他,对他缓缓的说:“放心去吧,孤随后就送你三族之人来与你做伴。”
已经杀到只剩身边的十几个人了,身后传来的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一把直透背脊冰剑,瞬间刺透了心口。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吴子兰,在这样的绝镜里即便还有被逼出来的孤胆,也被这话里暗藏的杀意吓破了。
他几乎是浑身都剧烈颤抖了一下,迅速转过身。
那个人就站在台阶上端,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拔出的剑,剑映着他背后的火把光,泛出森森的厉芒。
三族做伴……
三族……
吴子兰先是被这几个字震慑得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接着,眼睛开始腾上一层猩红色,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带着血气上涌,将他的整张脸冲得通红……
脚下开始跑,扬刀,冲上阶梯,朝人群正中的曹操砍去……这一系列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快得惊人。
现在的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杀了他!
曹操眯起眼睛,在他冲过来的时候微微斜过了身体,在吴子兰就要扑空的一刻,抡起身边侍卫的火把,在他拿刀的手上一扫,表情几乎没怎么变,动作也慵懒写意,但是速度却不在吴子兰之下。
被火焰烧灼的一刻,吴子兰手往后猛缩,曹操趁着这个当头,将另一只手中的剑刺向了他的胸前。
力量和速度都刚刚好,剑的寒芒,刚好渗透他的后背。
在最接近他的那一秒,曹操扬起的眉,黑眸里带着丝丝笑意,一直看进了吴子兰已经被死亡笼罩上灰色的眼里:“看在萧若的份上,孤赐你全尸。”
说完,剑再往里送了一下,接着再干脆利落地抽了出来。
吴子兰的身体便像半空中折了翅膀的鸟一样,以极为诡异的姿势从高高的阶梯上翻到了下来……
“将军!!!”
吴子兰副将惊怒的叫声想起,试图去接住他的身体,却被强大的冲力冲得与他一起摔倒在坚硬的阶梯上。
耳边的厮杀声似乎停下来了……吴子兰已经在弥留之间,但仍有一丝残存的意识,他的手伸出,苍白染血的指节紧紧抓住副将,喉咙里已经被血呛得咯咯直响,还是用最后的力气,粗重地喘息着,发出模糊的声音……
“去……去找陛下……”
说话的同时,狠狠地扯住了副将的衣襟,仿仏是把一生的重任都交给了他。
“告诉陛下……”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时,已经噎在了喉里,只有那副将听清。
……
曹操提着淌血的剑,远远看着这一幕。
他什么也没做,让士兵也停止杀缪,静静地等着吴子兰咽气。
看着他的副将愣在当场,发出几乎响彻云霄的怒吼声,朝着刀门的反方向冲去……
曹操抬手,下令士兵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陪在他身边的夏侯敦有些忍不住的抡起长刀往前走了一步。
“元让。”曹操低声喝止了他。
“明公?”夏侯敦疑惑地皱起眉。
曹操眼里的杀意稍稍平息了一些,像是倦了一样,闭了闭眼。
“从宫里撤兵。”
夏侯敦诧异万分:“明公,斩草除根,此时不可有妇人之仁。”
曹操还是闭着眼,语气不变:“全军退后三十丈围宫,你带一队人马连夜擒拿吴子兰府中之人,斩首三族。”:
“那宫中……”夏候敦仍旧不知道撤兵用意何为。
曹操唇角有那么一瞬腾出了微微笑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接下来就交给萧若了。”
……
萧若自打从安然从曹操手底下逃出来就已经知道他想笼中捉鳖的打算,只是他也要偌着献帝的力量一博,因此并没有说。
宫门前的剧变噩耗转来,献帝和董承都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潇若却却早料想到,没有多吃惊。
“陛下节哀。” 困此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将话头转到了逃走韵计策上::“既然宫门前死了了这么多人,曹禅不可能不处理尸首,我可以趁此机会……”
“等等……”献帝显然还沉浸在悲痛和愤怒里没有缓过神来:“萧爱卿可听清楚了,吴将军思科。”
萧若没说话,他总不能说这一步也早算在他的计划里。
……
“陛下”吴子兰的副将突然闯了进来,已经全身是血,跑得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董承面色煞白……倒吸一口冷气退。了几步。
献帝却迎上前去,急急地问:“吴将军他……
“将军……”副将脚步忽他停住了,怔怔地涛着献帝,眼圈蓦地通红,咬着牙一字字道:“死了……曹贼亲手杀的……”说到后面,嗓子里已经带着哭音。
献帝面色更白了一些,嘴唇颤了颤……
“曹贼实浓太猖狂!”董承声音里夹杂着愤怒和一丝深深的恐惧。
“特军死之前说了一句话,让我转告陛下。”副将拖着着受伤的腿往前缓缓走了几步。
献帝眉心紧蹙,缓缓地颔首,倾下身。
“将军说……”副将的呼吸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