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名大将身披坚甲,手持长戟,骑着赤兔从函谷关西门入了关。
函谷关上的帅旗从“徐”变成了“吕”。
李傕军哨兵查探到这个消息,全军哗然——
昨日还高涨的士气忽然没了影,毕竟飞将吕奉先名声在外,足以让人望而生畏,特别是对最了解其人恐怖之处的凉州兵马。
见到李傕军还是迟迟没有进攻的意思,此刻站在城楼上的萧若终于松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笑起来。
在一边的韩睿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虽然勉强答应萧若如此行事,却觉得实在不妥,此刻虽然稍稍安心,也忍不住皱眉道:“夫人此举若是被识破,岂不是自爆其短,让敌军知道函谷关内防守空虚?!”
萧若微微一笑道:“要是青泥隘口真的破了,有郭汜挡着,吕将军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来?”
韩睿恍然大悟,不禁笑出声来,一面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们的诡计!夫人这招……实在,实在是高妙!”如果说昨晚他对那个“亲兵”说的话还有怀疑的话,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青泥隘口肯定没有破!散布那个消息不过是敌军的诈术。
这个以虚对虚,以诈还诈,把敌手使用过的招数反转过来再掷给对手的办法实在叫人拍案叫绝,韩睿精神一振,哈哈大笑一声道:“不愧是将军夫人,属下心服了!”说完,快速地从城楼上走下去。
……
萧若也是豁出去了,走的是一招险棋。
青泥隘口真的破了的话,有郭汜把守从长安道函谷关的路,吕布就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李傕军也会知晓这是诈术,同时识破函谷关内防守空虚的事实,会立即攻城而不是到现在为止还按兵不动。
看他们现在自己也吃不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状态,萧若笃定了昨日的消息是贾诩的诡计。
又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看到敌军开始加强守备,知道在无相瓦解气势上自己小胜了一个回合,萧若嘴角微微扬起,看着远处的营帐……忍不住轻声道:“贾都尉要是没有后招的话,下一回合换我主动吧……”
像是在对谁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羊一从下面跑上来,见到萧若,满脸带笑地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没等他奉承完,萧若就转过身来,盯着他问了一句:“杨含在哪儿?”
“现在还在休息呢……”羊一嘿嘿笑道:“也亏夫人想的出来,小的怎没看出来杨含身形和吕将军这么像……”
“没,吕将军比他高大一些。”
昨晚上选谁来冒充吕布她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军中没有和吕布一般高大威猛的人,最后扯上现在还是伤病员的杨含,他虽然没有这么高,但是装一装的话,倨傲的神情和吕布很神似,加上小红马要比赤兔矮,杨含骑着小红马和吕布与赤兔的比例也差不多。
只不过让身上还有伤的杨含带人躲避敌军哨兵出关,再明目张胆地骑马奔驰出来实在是有些不人道。
“我去看看他吧。”想到接下来还要让杨含劳累,萧若准备再去做做安抚工作。
羊一也跟过来,见她的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意,忍不住问道:“夫人在笑什么?”
“有吗?”萧若挑了挑眉,问出口的同时,笑意却还没有来得及抹去。
“其实小的知道青泥隘口没有破也很高兴的……”羊一意味深长地说,故意提升了语调。
“我并不是因为……”萧若皱起眉严肃地表明立场:“我关心的是青泥隘口。”
“可小的说的就是青泥隘口啊!”羊一神色颇为无辜。
“哦,这样啊。”萧若目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别转过头抬脚便走。
羊一站了一会儿,摸摸后脑勺,笑了笑——实在是想不明白,连他都看得出来,将军和姑娘明明是郎情妾意,为何见了面却跟见仇人一样。
羊一忽然想到什么,提高声音冲着萧若的背影问道:“夫人可见着刘钰了?今早韩副将点兵时没见着他,营里好像少了几百个人,夫人带来的那些刀盾兵都……”
“刘钰出去办事去了。”萧若淡淡回答。
她说得轻描淡写,羊一却是耸然一惊:“夫人……您怎么调动军队的?!”
“唔……”萧若转过身,从袖子里取出某物,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有兵符。”
羊一瞬间如遭雷劈,怔在当场——此物他原本是替韩副将保管的,韩睿叮嘱过他,如非必要,绝不能拿出来……什么时候竟然落到这位姑奶奶手里了?!
掂了掂这块铁牌,萧若冲着羊一笑了笑,转过身走远。
羊一在原地久久伫足,神情萧瑟,欲哭无泪。
……
萧若拉开帘子的时候,杨含刚刚解下盔甲一瘸一拐地走到榻边准备休息,一看见她进来,脸色立马苍白了几分,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姑娘?”
“嗯……”萧若答应了一声,微微笑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杨含摇摇头,就算原本就要好了,昨晚这么折腾了一晚上,他现在也只余半条命而已。
“还没好吗……”萧若目光里带着关切,忽然走过几步来,亲自扶着他在榻上坐下。
杨含表情里已经没了往日的锋芒,目光更加警惕,艰难开口问道:“姑娘……属下现在要解衣休息……”
“你是该好好休息。”萧若放开手,嘴角笑意更深,柔声安抚道:“昨晚辛苦了,等将军回来,一定会论功行赏。”
“你说徐荣?”杨含没了好气,淡淡道:“属下倒是想问姑娘,为什么咱们弟兄会被这小子收编?”
“这是权宜之计。”萧若只得出言先将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咱们兵少势微,现在只能先依附别人……李傕郭汜都来攻打长安,凉州肯定守备空虚,咱们也能浑水摸鱼……”话说到这里为止,杨含聪明,应当知道她的打算。
军队不能遣散,就只能扩充力量,否则这么一支小部队,不但不成气候,反而十分惹眼,在乱世里就像是走在路上的一块肥肉,遇到强手不是被灭就是被吞并。
可是要养兵就必须有地盘……趁着诸侯混战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也是萧若带着他们北上的原因之一。
以前李傕镇守西凉,现在带兵围攻长安,顾首不顾尾,大后方很有可能守备空虚。
并、凉地区是董胖子的老本营,频遭羌寇,妇女也能挽弓射箭,再加上在半农半牧区,马匹众多,目前看来是最适合站稳脚根的地方。
虽然现在好像大部分都被大名鼎鼎锦马超的父亲马腾占据,但是她野心胆子都不大,没有要和马腾争的意思,收点边角料足够她这些“袍泽”不被别人灭,能保自己安全就够了。
杨含听完,眼里微微一亮,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姑娘当真要将我等交给这等残暴之人。”
听到徐荣两字,萧若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笑了笑带过去:“你休息一下吧,今天可能还有事要劳烦你。”
“嗯,属下知道了!”杨含刚听了她的一番话,心情大好,没有仔细听她的话便大包大揽下来,等回过神来,几乎喷出一口血来:“今日还有事?!”
她是想把自己剩下的半条命也一起磨掉不成??
萧若面色如常,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谁叫你最像吕将军呢……”
……
第二十四章 六十八章 代价(上)
当日下午,李傕先排除小股骑兵探听虚实,萧若不顾韩睿的反对,让杨含扮作吕布,带领几百骑兵开关迎战!
……
函谷关独具天险,占尽了地利,打开函谷关这等狂妄的行为,似乎只有吕布干的出来。
最先到的小队骑兵中,几乎无人不知晓吕布的威名,光是看到函谷关有恃无恐地大大打开,一对精锐骑兵直冲出城,当前一位大将身披盔甲,脸虽然看不清楚,胯下那匹火红色的骏马确实再显眼不过,手舞长戟,煞气冲天,背后烈烈飘扬的“吕”字大旗更是如催命符咒一般——众人早已被吓破了胆,兵还未到士气已无,被杀得丢盔弃甲,纷纷逃窜。
城楼上瞬间万箭齐飞,巨石滚木接连而下……
沙尘并起,血染黄沙,函谷关下一片哀嚎之声。
李傕眼见讨不到好处,匆忙鸣金收兵。
这一次试探之后,李傕开始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到函谷关前。
看着集结的大军,韩睿一筹莫展,不知道夫人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吕布”自然是假的,但是让李傕相信了这就是真的,自然不敢大意,集结重兵——
兵散则势弱,聚则势强。
夫人为何处处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想法子分散敌军的力量,反倒让敌军集结起来,变得坚不可摧?!
韩睿有些后悔听从她的计谋,蹙眉不语。
萧若看见敌营的反应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夫人笑什么?”韩睿问。
萧若没说话,转过身走下了城楼。
……
就在韩睿担忧敌军随时都有可能攻来的时候,忽然情势逆转,李傕军开始从函谷关退兵!
原来在萧若用“吕布”吸引李傕军主力的同时,不知何时派出一支奇兵,从虎牙涧绕到了敌后,虽然只是步兵,但是当先的却是突阵力强大的刀盾兵,猝不及防地杀到了李傕防守薄弱的大后方,杀敌上千,焚毁了大量的粮草。
李傕被迫抽兵回防。
韩睿此时才知道军中为何少了五百多个人,也不再去追求为何兵符会落到萧若手里,听到刘钰直捣黄龙,烧毁了大量粮草,李傕被迫开始撤退的消息,也说不上来是敬佩还是惭愧,自己在军中多年,未曾想用兵果敢之处,竟还不如一名女子!
回头却见萧若原本只是一件素色衣衫,现在却套上了一层铠甲,手中拿着一把弓,正朝城楼上来。
“夫人?”韩睿怔了怔,反应过来,大惊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等刘钰回来……我……”萧若正想说亲自带兵去支援徐荣,目光忽然微微一变,看着正拔营撤退的敌军怔怔不语。
“……”韩睿见她忽然不说话,停了一会儿,催促了一声:“夫人??”
“函谷关内有多少粮草?”萧若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夫人放心。”韩睿信心满满地说:“函谷关内的粮草足够大军用几个月了。”
听到这句话,萧若眉头蹙得更紧,喃喃自语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在撤退呢?”
难道是她想多了?
要是单单只有李傕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还有个贾诩……难道他会甘心就这样撤退……
“那个刘钰现在在何处?”韩睿只是听到消息,还没有见到那个带兵奇袭的人,问罢了,一笑道:“这次将军回来了,肯定会论功行赏。”
“我叫他奇袭完了就逃走,从虎牙涧回来。”
虎牙涧!
她心里猛地一颤,转过头朝韩睿问道:“除了刘钰之外,关内还有多少人?”
这一战下来,韩睿对她已经是毫不戒备,老实答道:“不足四千人。”
以少胜多能把李傕军击退已经是一个奇迹,不可能没有伤亡,杨含假装吕布带兵出去的时候损失了一些,没有算上刘钰带的五百人,现在函谷关内已经只有不到四千人。
“守关的话两千人足够了……”韩睿说完,沉默片刻,道:“夫人还是等在关中罢……属下带人去支援将军。”
萧若摇了摇头:“现在可能不行……”她目光投向了正缓缓撤退的李傕大军,迟疑了一下,转过头盯着韩睿道:“你……现在可否领……两千人去埋伏在虎牙涧?”
“为何?!”韩睿大惊——李傕都退军了,不去救将军,还埋伏在虎牙涧作甚??
“他们可能是想以退为进……”萧若喃喃道:“失利了再撤退……”
“这不是常事么?!”韩睿怔了。
“他就是要你觉得是常事。”说道这里,萧若的语气不再犹豫,定了定神,轻声地道:“事不宜迟,你现就出发吧。留下两千人……”
韩睿想到她两次出的主意都没有错,只是略一犹豫,便干脆地点了点头:“就听夫人的。”
可能是想的多了,但是贾诩很有可能让李傕抓住这个暂时失利的关头,佯装撤退,以迂为直,改从虎牙涧奇袭函谷关,背水一战——
而且越想,她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两军交锋,在战场上最大的错误便是“没有想到”,还是让韩睿带兵去埋伏在那儿万无一失一些。
韩睿带兵一走,函谷关只剩下了两千余人……为了保证李傕的人不会杀回来,这已经是下限了。
看来去后援徐荣的事只能暂时缓一缓。
……
然而韩睿带兵刚走没有多久,函谷关西门下便来了一名浑身是伤的士兵,到了关下,便下马高呼:“开门……我是徐将军的亲兵!”
此时在守西门的是羊一。
羊一一眼便认出来此人,神色大骇,忙招呼人开门。
等萧若从东门赶来的时候,那人几乎已经只有出的气了……
“什么事?”看到这人浑身是血,萧若怔了一下,心里掠过不好的预感。
“他刚从青泥隘口逃回来……”羊一站起身来,神色焦急地说:“将军好像中了郭汜的计,被困在了新丰长丘峡!”
萧若面色骤然一变,看着羊一确认:“他真的是将军的亲兵?”
“是!小的以前是将军的亲兵队率,不会认错的。”羊一的声音焦急中带了一丝颤抖:“夫人……韩将军呢?叫他马上带兵过去呀!”
第二十五章 第六十九章 代价(中)
萧若盯着躺在地上那个赶着回来报信的人,嘴唇轻轻抿起,一言不发。
羊一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在一边等着,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
现在函谷关内仅仅只有两千人,听刚才那人说的话,徐荣似乎是被包围在了什么峡谷里面,要赶去支援,怎么也得带一千人以上,否则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然而萧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将袖中兵符交给羊一:“你现在去点一千骑兵,多带弓弩。”
“是。”羊一干脆地点头,接过兵符立马转身去了营帐。
萧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许久,才吩咐身边的人:“把他抬下去吧……”
这个来报信的人全省上下伤口不计其数,腿上还插着两根残箭,单从这里看,新丰战事之惨烈可见一斑。
再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再不快点赶过去,估计下一个来报信的人就该说徐荣阵亡了。
可是函谷关……
……
“姑娘,您能让我躺一躺吗?”看见她再走近自己的营帐来,杨含已经吐血的力气都没了。
“我……只是来关心关心你的。”萧若神色诧异地看着面对自己像看到洪水猛兽一眼的杨含——她有这么可怕吗?
杨含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萧若。
“你、现在还能骑马吗?”萧若小心翼翼地问。
“……”
半个时辰之后,杨含再次换上了那身坚甲站到了城楼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绝尘而去的部队,耳边响起那个女人走之前说的话——只要见到有人来就毫不设防大开城门,偃旗息鼓,若别人敢攻进来,从西门攻的就从东门逃,反之亦然。
估计她的意思是先骗一把,骗不着了就带着城里的粮草弃关。
横竖敌军粮草不多了,只要不让他们补充粮草,就算得了函谷关也迟早要退兵。
杨含斜眼盯着插在附近的“吕”字帅旗,顺手拔起来,拿在手里挥了挥,他倒是有点好奇昨天才被吓得到处乱窜的敌军要是看见他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