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徐荣方才说的那句话——杀以生,杀致死。
这是一匹被逼到了绝路的独狼……
再逼下去,结果就是血流漂杵,白骨成山。
……
在马背上加了几遍,带着几个人往前,还未靠近就觉得刀兵气凛然,这样尖利的气氛并不适合沉默,因此郭嘉开口了:“骠骑大将军留步。”
韩睿先一个转过头来,皱了眉。
徐荣微微侧目:“你叫谁?”
“当然是徐将军。”方才急速策马而来,郭嘉微微有些气喘,掏出怀中一张绢书:“嘉是来宣旨的。”
徐荣一动不动。
“献帝陛下的旨意。”郭嘉加了一句,毫不意外地在他眼底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陛下未曾驾崩,赵将军救下了他……文良可否借一步说话?”
事涉献帝借尸还魂之事,郭嘉好容易请动徐荣移步,压低了声音略略将屠苏之祭后半段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面具下的人是献帝时,眼前这个人一直波澜不动冷硬如铁的目光骤然被打乱了,眼眸忽然亮了起来,睁大眼睛盯着他:“你说……他不是萧若?”
“是陛下……”郭嘉轻咳了一声,原本还想帮献帝做做解释,说是为要设计袁绍,所以不能提前暴露身份,因此才对他的问题答以沉默——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看来唯一能让徐荣绝望的,不是天下人的否定,包括献帝。
那个人的否定,才是对他最严重的打击。
……
郭嘉点点头,继续将萧若的计划娓娓道来。
说到“天下并无萧若此人”这句话时,徐荣微微皱眉:“她在哪里?”
郭嘉没答。
一反身,将诏书交给了身边嗓门大的人:“念给大军听。”
“徐州牧徐荣,自董卓作乱伊始,忠君为国,匡扶社稷,救朕与汉室于水火之中……”
这是一份表彰的诏书。
末尾更有“特封为骠骑大将军,以嘉其忠勇。”这样的殊荣,然而徐荣一字字听着,心却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这诏书现在已经传遍了诸侯,天下都知徐将军你赤胆忠心。”郭嘉微微一笑:“恭喜将军沉冤得雪。”顿了一下,笑意里透出几分戏谑,有意地挑动着此时最敏感的那根弦:“你不要名声,借娶妻之名安顿陛下,牺牲至此,天下再没有人会说你是汉贼了,从此可一路风光,好好当你的忠臣了罢?”
徐荣将那份诏书接在手里,低下头,斜眼看着。
郭嘉压低了声音:“这是她昨夜连夜拟好的,为了你拟的。”
深黄色的绢面上黑色的字迹像是要深深从人的双目扎到心底去
这是一封详尽的在不能详尽的诏书。
他似乎可以看见她伏在案上,望着灯火,一点点回忆,一点点让人写下来的样子。
以埙相识变作了他舍身救驾。
携她入阵变作了随身看护献帝安危。
荥阳旧日变作了君臣互相赏识。
虎牢关之战变成了救帝于水火之中。
青泥隘口九死一生之后的定情……是君臣同舟共济!
他一刀一剑都是为大汉王朝。
甚至身上每一条伤痕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连洞房花烛都是为了藏匿献帝避人耳目。
天下从来没有萧若这个人!
握着诏书的手,微微地颤抖,徐荣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压制着翻涌到了胸中的潮水。
丝丝入扣,感人入骨,生生将他捧到了至高点……
一边深情地告诉他他都记得,温柔的传递着她的理解,将他想要的捧到手边,一面将他们的过去,抹杀的干干净净!
还要说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却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到!
“徐荣……你这是什么表情?”郭嘉抱着手,好笑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她都给你了……如果你愿意,你甚至还能得到更多,你是拯救天地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是汉朝最后一根顶梁柱,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骠骑大将军……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徐荣一挥手,那诏书竟不知什么时候便做了纷纷飘零的碎片,他抬起头,眼里满是不遮拦的,深深地,入骨的沉痛之色:“萧若呢?”
“萧若是献帝,献帝是萧若,你爱的萧若,你爱的朝廷,现在合二为一,皆大欢喜。”郭嘉话中带刺。
“我问你萧若人在哪里?”
“我已经回答了。”
“我问你……”深深吸气压制着怒意,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拽着,不知道要拽到哪里去:“我的妻子……萧若……她去哪里了?”
“……是蝶入你梦,还是你入蝶梦?”郭嘉却答非所问,许久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早就将她弄丢了……萧若从此以后注定只能是不存在的人,你安心报国,就当从来没遇上这么个人吧……”
“徐文良,你曾有个好夫人。”说着,缓缓拨转了马头:“她走之前,有句话要我转告你。”
不回头去看背后人的表情,郭嘉喃喃低语:“予你所欲,任你高飞。”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屠苏之祭上,一个献帝忽然出现,将原本排布得好好的**棋彻底打乱,不仅为他人作嫁,还配上了自己的名声和皇子刘炎。
这件事狼狈到底,让袁绍想都不愿想。。。。。。面无表情地准备好马车,看着换下了素衣,装束缺依旧素淡的董贵人抱着皇子慢慢地登上了马车。
心里所有的想法就是明日就拔营,远离开这个角逐失败的斗场,回到雄踞一方的河北,到时几十万大军在手,依旧是海阔凭鱼跃,就算曹操再次挟天子以令诸侯,又能耐他何?
虽如此想着,鼻子里却还是冷哼了一声——终究压不下去这丝耻辱。胜局和天下曾经近在咫尺。。。。。。
就是算错了一颗棋子!只是错了一步!
脑海里浮现出一袭白衣银甲,握手成拳,呼吸急促起来。。。。。。
公孙瓒。。。。。。没想到你都死了这么多年,部下还是要和我作对!
“真是阴魂不散。。。。。。”袁绍咬牙切齿,睁开的眸里怒意如火。
“主公真的相信陛下就是萧若么?”身边的沮授忍不住出声。
“不信。”
语气三分不甘,五分愤怒,两分无奈。
不信也无用,屠苏之祭上,天下诸侯之前,第一次揭下那鬼面,后面的人就是献帝。。。。。。这就是够堵了天下人的嘴。
偏偏搭祭台,集结天下诸侯的,正是他袁绍!
“如若当初那怕是有一次,让她摘下面具。。。。。。”心里不知千千万万次这样后悔过,然而无用。
悔之晚矣。。。。。。
鬼面后真正的人成了永久的秘密。
死局,无解。
。。。。。。
沮授一时也无言,沉默了一会儿,见那马车就要出发,蹙了眉:“主公觉得
,天子,是陛下好,还是皇子好?〃
这话大逆不道,袁绍正恨得牙痒痒,也不追究,拂袖转身:”若陛下在我营,自然是先在的陛下好。”
关于刘炎身世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这点曾让他伤透了脑筋。
“其实。。。。。。陛下不见得就欢喜曹操呐。。。。。。”
沮授沉默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袁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对了,还有最后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献帝不甘。
他恨自己,然而也恨曹操,恨让他以一个女人知名借尸还魂的萧若,更恨让董兰芳心暗许的徐荣。
这就有了机会。。。。。。只要献帝到了自己手里,翻盘只是举手之间的事。
袁绍沉默了一下,轻声问:“只是。。。。。。萧若。。。。。。”
他早在宛城之战之前就抓了羊一的一家老小为俘虏,恩威交加,买通了羊一这个萧若最信任的亲兵队率,从他口中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知道这个女子手段毒辣,不好惹。
在行动之下,喜上眉梢——
萧若走了。
虚荣半途折返,全军搜寻九里山。
曹操大军中似乎也在找人。
然而让他确认小若真的离开这一点的是。。。。。。赵云得白马义从、萧若的亲兵、马超的亲兵。。。。。。都在暗中寻人。
安细作口中的消息,想必这等大起大落之中也倦了,借了献帝借书开花,莫定关中大局,就要袖手天下了么?
可惜了。。。。。。她似乎忘记了九里山在哪里。
现在谁才在真正做主。
他怎么可能放了这么个巨大的威胁不管?
想要一响平安,还早了点!
袁绍嘴角泛出一丝冷冷的笑:“让田丰传令,封锁九里山附近的州郡,无户籍的流民,无论是男是女,都抓起来,小小的村落也莫要放过。”
说完,朝前走了一步,拂了拂衣袖,嘴角泛出了冷锐却快慰的笑。
。。。。。。
看着黑暗中靠近的马队,赵云微微皱眉,偏过马头对冯白使了个眼色,冯白立刻会意——
白马义从的配合一向天衣无缝,绊马索在马队靠近的瞬间骤然绷紧。。。。。。当前那人的黑马腿弯一挫,那人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以枪支身抬起头来,脸上却没有被绊倒的怒气,反而尽是喜悦。。。。。。
曾被他用绊马索绊过一次,偏偏就记仇这无事不可不惦记着绊回去的——
瞬间往事浮上心头,柔柔的如不退的潮水,温柔地拍打在胸前。
酸涩微甜。
“萧若?是你吗。。。。。。”他四顾着,如当初的语气。
赵云脸色一沉,挺枪起身:“怎会是你?”
赵云出现的一瞬间,徐荣脸色立马暗了下去,笑意瞬间抹去,冷厉的杀气瞬间盖头而来,赵云还没法应过来,手先下意识的阻拦,片刻之间,已经与他过了好几招。
“萧若没和你在一处?”
他不大顾忌虚荣的心情,更自信不会命丧他强下地,微微笑出了声来:“她未去找你就好。。。。。。只是现在萧若不知所踪生死未知,徐将军现在有力气和云论枪法,不如省省去找人。”
一句话说出来,虚荣握着枪的手瞬间就松了几分。
稍稍放了开,脸色还是阴沉,微微蹙没,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
“我爱慕她。'
知道徐荣想问什么,赵云先一步开口。
“她也未必对我无意。”
面前这人的雷霆之怒,已经透过铮铮低鸣的枪锋传了过来,似乎下一刻就会刺穿他的胸膛。
赵云不闪不避,目光清明,静静看入了他黑沉沉的眼眸里。
”你曾三次舍弃她则了朝廷,现在她如了你的意,将你要的捧到你的眼前,曾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云眼里也是有怒的,微微的怒,像是注视着他眼底二人曾有的过去。
“若妻我,当全力爱护,不使她殚精竭虑,劳心至此。”
这句话直接刺入了胸口。。。。。。
强颓然垂下,他面色虽没变,蹙着眉冷眼看他,手上微微的颤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面前这个人的愤怒和伤痛已经临界,再逼一步,就会崩塌。
赵云往后退了一步,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招手将他留在原地,走之前适时给予最后一击:“云现在要去找人,徐将军千万不要让我在你之前找到了。否则任你穷尽天地也找不到萧若,有的只是我赵云的妻。”
说完,打了个唿哨,树下的白马奔至眼前。
马,在旷野里奔着,忘每一条出山的路,来来回回地看,来来回回地找。
夜里忽然起了风,风惊动了雷,二月的节气。雷再次轰鸣起来,震彻了山谷。
雨点鞭子一样抽下来。
前方的路,马在难行。。。。。。
虚荣下马,踩着雨中的泥泞,往前走着。。。。。。
韩睿在他身后跟着,忽然地笑,朗朗的笑声穿破了雨幕:“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在九里山,让刘备在了好大个跟头!”
徐荣注视雨幕,喃喃低语:“当然记得,她总是这样的心肠。”
“夫人那颗心啊,当真是绕来绕去,猜也猜不透,百转千回的七窍玲珑心。”
韩睿轻轻叹,不知想法简单的黑白分明的将军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冤家?
虚荣脚下不停,沉默不语。
深知方才赵云那席话对虚荣的影响,韩睿再次开口,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当初我们都在私底下说,夫人对谁都绝,一眨眼只怕有十几个心思,偏偏跟在我们将军身边时候,就是个小娘子,也只有将军克得住她。”
那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在他面前收敛了尖牙利爪。
她终究是她,可以温柔无害,那是她心中欢喜,乐意如此。
只是仅是不同往日。。。。。。她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清绝的那一面,一个鬼面诛人,一封诏书诛心。。。。。。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及此,心头以痛得难以呼吸,眼前模糊,唯见雨幕淅沥,糊了视线。。。。。。
恍然间便觉嫣然笑语就在眼前,山岚中伴着雨的薄雾也柔和起来,仿佛那人的白衣倩影就在雾中。
隔得远,看不真切似有似无,一阵风就能挂走一样。
湿淋淋的雨水打湿了铠甲,战袍紧贴着身体,也不觉得累赘。。。。。。加快了脚步,不知是为了搅一搅眼前一闪即逝的雾气,还是为了看透雾气中的人影。
雾。。。。。。渐渐地在雨中你慢的越开越浓厚。
。。。。。。
夜半,雨大了些。
董贵人的马车出来了,献帝出来迎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献帝也不看她,只抱过自己的儿子,轻轻逗着,忽然一笑,喃喃道:“朕是怎么了。。。。。。明明是你在宫中怀的孩子,朕现在却怀疑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董贵人缓缓跪下:“自然是陛下的。”
献帝盯着她,唇微微抿着,目光渐渐锋利起来。
忽然将刘炎给了身边的士兵,对着她一挥手:“你出去吧,朕不想再看见你了。'
董兰浑身一颤,慢慢地起身,往外走。
”你。。。。。。”
最后关头,还是叫住了她:“为何?”
自然知道他要问的什么,董贵人也知道他疑心重,此生只怕是再不会原谅自己了,索性豁了出去,涩声道:“世道这么乱,谁不希望有一个他那样的夫郎,若得他捧在手心中疼着护着,妾生就是死也。。。。。。”
“滚!”
她话还没说完,献帝已经历喝出声。
这一声暴喝,让身侧的刘炎梦中惊醒,哇哇哭起来。
献帝气得浑身颤抖,知道董兰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帐外,还是觉得急怒攻心。。。。。。
徐荣。。。。。。徐荣。。。。。。
他有哪里好?!
偏偏自己现在寄身萧若帐下,还要受他威胁,表他忠勇,封他高爵。
若那一日他和萧若修好了,这人岂不是要骑在自己头上!
一想到此处,献帝便觉如处冰窖,浑身冰凉。
“陛下息怒。。。。。。”
方才送董兰来的袁绍部下往前走了一步,将装着皇子衣服玩具的包裹交给了献帝,同时地下轻轻塞入了一枚纸条。
。。。。。。
献帝眼睛微眯了一下,将纸纳入手中。
第二百四十三章 破
萧若军中无主,各自寻找主帅,乱了一团——
虽然口风很紧,极力掩饰着,然而还是不免漏出了弱点。。。。。。
各个大将各自寻找,贾诩管也管不住,最后好容易拉回来一个杨含,还一回来就满身的雨扯帘子怒目看他:“先生找我回来何时?速说!”
气的贾诩差点忍不住那手中的书卷敲他的头:“都急疯了么?”
一面说,一面焦急地来回走着:“你们要找人就找人吧,一个带几百出去,是单吸别人不知道主公不是陛下么?”
杨含心里**,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怔了怔。。。。。。
张了张嘴:“那。。。。。。该怎么办?”
也不能放这姑娘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