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将军什么时候想听,招呼一声就行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说的这么郑重……吓了她一条。
徐荣嘴角的笑意立马扩大了,一脸偷到糖吃的满意表情,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萧若一身的冷汗还没干,站在门口吹吹风,只觉得脑海里的问号有挤破脑袋的趋势……
她完全搞不懂,自己对徐荣而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他小心翼翼的时候,萧若猜想他是不是想要和曹操建立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善待他的“间谍”。
他吻她的时候,萧若想,徐荣怕是是当她是个歌女舞伎一样的玩物……
然而他现在的态度更是模糊……要是间谍,他也该问点什么吧?!
要是玩物,他也该……有所索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她供起来。
“难道是我多虑了?”萧若自言自语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才要转身,忽然听到门前院子里传来一声——
“姑娘……求你救救小的!”
第二十四章 徐荣此人(下)
萧若闻言,抬起头来,只见院子里竟然跪着刚才那个小厮,正对着她叩首不已。
她愣了一下,走出门去,在他面前站定:“怎么了?”
“求……求姑娘给将军说说情……”小厮颤抖着,轻声说:“否则小的小命难保……求求姑娘……小的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只是小的家里还有……”
“八十岁老娘要供养。”萧若顺口给他接了下去。
“姑娘怎知?!”那小厮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来,只一瞄,立马就低下去了。
“猜的……也不会换句话说。”萧若微微一笑,斜眼看到环佩还站在一边,收敛了神色。
“小的……确实家中有八十岁的母亲……求姑娘救救小的……”
“可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萧若皱眉:“将军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小厮一时语塞。
“不说我走了。”萧若作势要走。
“姑、姑娘……”小厮忙出声叫住她:“姑娘……有所不知。”
“怎么了?”
“上次……白夫人……晚上撞到将军在姑娘门前,当场就被将军……杀了…………”小厮说得结结巴巴,萧若听得冷汗直流,知道那摊血迹真相的环佩更是惊叫一声,颤抖不止。
那晚上的黑影就是徐荣?!
后来来的是白夫人,然后徐荣将白夫人杀了?!
萧若原本就乱成的一团麻的脑袋又有了向更乱演化的趋势……
“姑娘可记得,昨日,替您送……狐狸披风的、那个……奴仆。”
小厮怯怯地又问。
萧若愣愣地点点头:“记得……”
“他……不慎,碰了姑娘的手一下……不知将军怎么知道了……砍了他……他的那只手。”小厮哭丧着脸说:“方才小的不小心用头撞了姑娘一下……将军怕是要砍了小的的脑袋……”说完,又不停地叩首:“求姑娘大发慈悲……替小的说说情……求求姑娘……小的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姑娘的恩情……”
知道了真相,萧若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避自己如毒虫蛇蚁——
“别磕了,我看得头晕。”萧若缓过劲来,轻轻说了一句:“你叫羊一?”
“是……”小厮不敢再叩首,僵在半空。
“环佩,咱们还有空屋子么?”萧若问。
“有几间……”环佩的声音都在颤抖。
“带他去避避……”她将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羊一,缓缓道:“我尽力一试,不成你也别怪我。”
“多……多谢姑娘的恩情……小的下辈子……”
……
萧若一踏进门,看见徐荣送来的东西,心里一阵发毛……徐荣、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若跪坐在矮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中的簪子戳着桌子,想了大半天,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倒是觉得腿跪得久了一阵酸麻……
她站起身,揉揉腿,正看见环佩从外面走进来,一张小脸还是煞白煞白地,看见她,竟然像看见鬼一样,浑身猛地一颤。
萧若看眼里,心里微微苦笑:“安顿好了?”
“是。”她敛裾行礼。
萧若点点头,没再看她,走过两步将白埙拿了起来。
背后先是一阵寂静……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她的身后,传来环佩轻柔的声音:“姑娘不必自责……”
萧若还以为她会说别的什么——比如受不了心理压力出卖董胖子摊牌之类的……
没想到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是徐荣杀的,手是徐荣砍的,她自责个什么劲?
萧若没说话。
只听环佩又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徐将军竟然待姑娘这么……好。”
萧若皱起眉,因为她不停地杀人就是对她好了?
那是不是可以说董胖子爱死了汉献帝?
她还是没答话。
环佩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徐将军初进洛阳之时,惹得相国大发雷霆……相国怎么处罚将军就是不肯认错……没想到今日竟会对姑娘道歉……”
萧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姑娘?!”这句话不知触碰了环佩的哪根神经,她的音调一下子提高了几分。
萧若也没解释,摩挲着陶埙思索着今晚怎么跟那个人格分裂的患者谈话,背后的环佩沉默了半晌,轻轻走开了。
……
晚上徐荣依言而至,依旧是一身青衫,目光温暖,嘴角带笑,缓步而入。
萧若却没去行礼,跪坐在矮桌边,撑起下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可惜不是月圆。
月光普洒进来,将她白色的衣袂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看着她清丽无双的容颜和随着月魄滢然澄澈的双眸,徐荣呆立了一会儿,才走到一边,将几上的陶埙拿起来,放到了桌子上,自己也跪坐下来,微笑道:“想什么呢?”
萧若转过头来,看到他,微微一笑:“将军来了?小女子久候了。”
“在等我?”徐荣眼眸一亮。
“嗯。”萧若答应了一声,接过白埙,手在埙上轻轻抚mo着……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将军为何喜欢听我奏埙?”
徐荣沉默不语。
“不说也罢。”萧若笑了笑:“我只是有点不安……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会厌烦我的埙音。”
徐荣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萧若……你该知道、我待你不是一般的歌女舞伎。”
“那是什么?”
“……”徐荣头转向了窗外的月亮,月华盖过了屋子里灯,勾勒出他挺拔的眉,英挺的鼻,削薄的唇……萧若斜睨了他一眼,完全无法想象,坐在自己对面这个俊逸男子就是那个修罗杀神。
她轻轻低叹——可惜了,这么个帅哥,心理有问题!
“你想听个故事么?”他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问。
“呃……好。”萧若慌忙避开目光……耳边沉寂了一下,随即响起了他沉稳淡然的声音:“我很小就从军了,驻守边塞,抵御羌胡,天下还未大乱,每月的军饷也足够一家人吃穿……只是军中互相倾榨,强敌在侧尚内斗不休,我那是幸得军中的虎贲将军赏识,将我收作亲兵……我十六岁那年,羌胡入侵,将军率兵抵御,孤军深入,擒拿了对方的首脑人物,谁知大帅顾及将军本事,听到捷报,不但不喜,反而勃然大怒,说将军不听军令,断了粮草……”
看来是个不短的故事,萧若打叠起精神,仔细听着。
“包括我在内,将军身边只有三百多个人,被敌军团团包围起来……”徐荣的目光忽明忽暗,说道此处,生生顿了一下:“全军饿了三日之后,军中哗变……自相残杀,死伤无数……将军捶胸顿足,阻止乱军时惨死在自己人手下……是我替将军收的尸……那些人饿的急了,开始吃……死人、然而人不够吃,他们想来抢将军的遗体,我不愿看到将军这个下场,背着将军的遗体逃跑……不知怎么,逃过了胡人的围兵,却在荒林里迷了路……将军的尸体渐渐腐烂,我一心想将将军背回故土再下葬……在森林里转了很多天,却找不到路,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后来……我竟然饿的急了,有几次……”徐荣的声音有些颤抖,低下了头:“竟然打起将军遗体的主意……好在……忍住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半夜醒来,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埙音……我背着将军的遗体,跟着那埙音跑……竟然跑出了森林……”
随着他的描述,萧若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苍凉低沉的埙音中,十六岁的少年背着渐渐腐烂的尸体,在原始森林里,一直跑……一直跑……
她被自己想象出来的这幅画面下了一跳,看向徐荣的眼里也有些微的了然之色,她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无权道貌岸然地指责他。
“那晚我听到你吹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段往事。”说完之后,徐荣似乎有些后悔,目光也从她脸上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是我见过最纯洁善良的女子,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罪孽深重了……”
萧若怔住。
第二十五章 诸侯并起
听到徐荣说出“你是我见过最纯洁善良的女子”这句话的瞬间,萧若只觉得欲哭无泪。
是该庆幸自己装的不错,还是该笑面前这个男子残忍之下令人咂舌的天真?
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听到那句“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罪孽深重了。”
……
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抬头,看向他幽黑的眼眸里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她目光里的异色渐渐消散不见……
如果徐荣需要这样一个幻觉,何须说破。
他看着她,微含着笑意的目光,纯净无暇,恍如暖玉:“所以我就……从相国手里将你要了来……”他说着,将陶埙轻轻塞在了萧若手里:“萧若……可否……让我来保护你?”
萧若接过陶埙,笑了一笑:“好啊……”
顺口答的一句话,没想到竟然让徐荣如此激动,眼眸闪着亮光,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地扩大,说出来的话竟有些语无伦次:“……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就算我哪日战死……”
“还没见过谁咒自己死的。”萧若微微笑着,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荣坐了一会儿,便就起身离去了,萧若有些疑惑,随着他站起身来:“将军不是来听我吹埙的吗?”
徐荣沉默了一下,微微笑道:“我想听,但是时辰不早,你该休息了。”
萧若迟疑着,又道:“我有一事恳求将军。”
“但说无妨。”
“我屋子里少了个仆人……”萧若没有提白天的那件事,直接说:“我想让那个叫羊一的男仆过来,行吗?”
徐荣愣了一下,面色微微一变。
萧若面色有些忐忑。
他皱了眉,似乎想到什么,目光有些黯然,喃喃道:“你还是知道了么……”
“知道什么?”萧若装傻。
徐荣面色稍稍好转了一些,笑问道:“为何要他?”
“看他那个样子,老实。”
徐荣听完,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停了一下,又道:“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
萧若点点头,目送他走远,回身关上了门。
……
当晚,她背着环佩找到羊一,热情地“关怀”了一番,总算确定此人可用,知道他可以出入徐荣府之后,心里更是一阵窃喜。
有弱点的人都能利用,而羊一最大的弱点就是人的共通弱点——怕死。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逼上贼船,然后告诉他跳船必死。
而且羊一虽然胆小,但天性纯朴,对她感恩戴德,相对来说比起随便找的人更让人信得过一些。
现在有一双耳目能触及到外面对她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十二月快到了,作为董胖子手下大将,徐荣就要出征,她自然要早作打算。
培养自己能信得过的人……这就是救羊一的目的。
至于别的,弄清楚徐荣没有害她的意思之后,她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徐荣虽然待她好……确切地说,待他假想出来她好。
但是恩归恩,情归情,她能做的顶多是像对任琬那样记着,有机会就报恩,没机会就算作死账——
萧若清楚,那些复杂的,恩恩怨怨,真真假假交织的纠葛,离远一点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
最后的几天,萧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练习用毛笔写三国通用的隶书,一遍一遍地写,光是记繁体字就记得焦头烂额,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冬十二月,董卓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还复“中平”。
中平六年十二月十五日,从山东传来消息——
曹操招兵买马,已于三日前在陈留起兵。
董卓虽然多番防备,所有的事还是照着历史上的记载,一丝偏差也没有地发生了。
与萧若说的一模一样。
董卓当日就传召了萧若,又问了一些问题,诸如可有同党,兵马多少之类的话,萧若捡知道的,去掉一半,藏头不露尾地说了一些,董卓听完,面色已经成了猪肝色,瞪着她,好像想到了她背后那个胆敢反叛他的人,眼里凶光毕露,还得吕布傲然的一句:“不过是乌合之众,我便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行军布阵上去,萧若才得以完身退下。
走到门口之时,抬眼一看,吕布斜睨过来,对着她点了点头。
萧若安了心,被带回徐荣府里之后又过了十多年,董胖子繁忙中似乎将她给忘了,一直没有传召,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怕的就是董胖子被逼得急了,杀她泄愤。
十二月弹指之间便过去了,次年一月,山东诸侯并起,听到名声最望的袁绍和江东猛虎孙坚起起兵的消息,董胖子惊慌失措,一方面广泛征兵,一方面也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准备迁都长安。
这些都是羊一从外面打听的消息加上萧若记得的模模糊糊的历史拼凑而成。
天下土崩,徐荣离开之后,洛阳陷入乱离,迁都在即,原本是萧若脱身最好的时候——只是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把徐荣的反应算进去……
所以当徐荣身披盔甲出现在她的房间里,目光坚定地说:“我明日出征,带你一起走。”的时候……
她只觉得被一个焦雷劈中,含泪劝说:“将军次去是征战,带我……不合适吧?”
徐荣却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停了一下,说:“相国迁都,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自保?不如跟在军中……反倒安全一些……放心,我定会保护好你。”语气不容质疑,说完便转身去了。
环佩不知所措地看看萧若,又看看远走的身影,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娘……收不收东西?”
“我带羊一随身照顾就是了,你就留在洛阳。”萧若在矮桌边跪坐下,伸手揉了揉额头。
环佩怔了一下,许久,方不动声色地回答:“听姑娘的。”
……
整个府里的女眷,徐荣只带走了萧若一个。
而且明目张胆地让她坐在马车中,随军而行!
大军东去……萧若上车的时候留意了一下,西凉军队果然都是骑兵居多,马匹健壮,浩荡如一条玄色的河流,此刻只听到外面的铁甲摩擦,浩浩荡荡,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