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下了马,立刻有人前来将他坐骑牵走。
他沉默了一下,微微笑着对冯白道:“凉州刺史说是要加封你我,自然要来问问兄弟们的意思。”
用“凉州刺史”这四个字,也让方才的气氛有了些微的缓和……说是凉州刺史,实际上现在整个关中在她的名下……她敢单枪匹马来,证明附近应该有大军逼近。
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叫,现在整个关中都是她家的屋檐……
……
“怎么躲到这里都被找到了……”冯白一脸晦气……
萧若翻身下了马,抿了抿嘴,笑道:“难得故人相见,你说话真没意思。”
冯白冷冷看她,哼了一声不语。
鲍旭忙往前,拉着他走远了一些,叽咕了几句。
不一会儿,面前的人又各干各的,不说话了……
……
夜幕降临。
寨子中间架起了一座又一座的篝火,旁边的都围满了人,只有萧若对着的这一座,身边只有赵云一人。
气氛静默,他不说话,只慢慢地翻转着篝火上的半只羊,拿着小刀细细地隔开裂口,以便撒入香料入味……
萧若也只静静看着,油一滴滴低落,溅起火花扑哧地响
“从方才起,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赵云视线定在烤羊上,手里动作也不听,低声开口,打破了似乎要维持一整夜的沉默。
他缓缓洒着香料,神情专注,似是漫不经心问来——
“为何会不顾性命去救那孩儿?”
萧若妄图在他面上找到端倪,却只看到被火光耀得微微发红的眼角和平静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因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赵云知晓了她的意图,而要想打动他,回答这个问题是关键,虽知晓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萧若却沉默了很久……
最后出口的,还是实话。
“自从我有过一个孩子之后,见不得小孩子哭了。”
瞬间,赵云眼底出现了微微的波动。
“嗯。”他点点头,意识到羊肉暂时需要就这样烤一会儿,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萧若,眼神清澈,静静看着她:“我信你说的是实话。”
她完全可以说出更打动他的话来。
……
旁边的冯白一脸僵硬地看着赵云烤着羊肉,然后将烤好的肉细细地片下来,用盐碗装着,递给了萧若,神色小心又忍不住笑,似乎在嘱咐她慢点吃。
再看萧若,非但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反而越加尽兴,大快朵颐……那快将军亲自烤的羊肉滋味可见一斑。
看着自己碗底硬硬的一块,不禁有些嫉妒,转头盯着鲍旭,疑惑几乎要冲破脑袋;“将军不是恨她入骨么?”
鲍旭嚼着口中羊肉,冷笑一声,道:“她再不济,好歹也是个凉州刺史,咱们惹得起么?”
“可是……”身边那一幕,赵云微微笑着看她,再将视线投到火堆里,蹙着眉,有些认真却始终含着笑意说话的样子,已经很久没见到将军这般自在地与人谈笑了——
就像是真的故友重逢。
到底在说什么啊?
再将目光转向萧若,想起这女子在徐州把他们玩了一次又一次的情景……不禁抚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指望将军这这里发展壮大端了整个凉州啊
……
实际上被冯白盯着费心猜度的谈话内容大致如下——
“将军是迷路了才到凉州的?”
“这……”火光掩饰着脸上的红……
“这这里几年了”
“一年半。”
“有趁机打劫过路商旅么?”顺带找找把柄……
“…………”
“还以为君子远庖厨,原来你厨艺这么好。”
“你的意思是,我非君子?”
“不是……厨艺好更君子。”
勉强打了个圆场,察觉到不远处冯白幽怨的眼神,萧若想了想,还是决定更刺激他地把盐碗递了过去:“可以再来一碗吗?”
冯白拿筷子一下下狠狠地戳着自己的碗。
一个没拿准劲头,石碗碎裂开来,哗啦啦地落到地上去,而里面的一块羊肉还是完完整整……
当下怒极攻心,踹了烤肉那人一脚:“你他娘烤的是什么肉,比石头还硬”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悲风惊庭树
略去冯白那边的动静不谈,一顿饭还是吃得宾主尽欢,气氛和缓了许多。
舞若转过头去环视了一圈,旁边的人都投过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她身上扫着,已经由最初时的敌意,边做了淡淡的别扭和好奇……
身边的赵云已经陷入了深思,二人之间唯能听见火焰燃烧木材的细微声响。
篝火带出来的暖意无声地蔓延着……
许久许久,久到萧若正在思考大军什么时候到,如果软的不行,该怎么脱身以后来硬的……的时候……只见他眼里微有困意,轻轻说了一句:“好。”
骤然听到这个好字,思维竟瞬间顿滞空白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惊讶得不敢相信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然而侧过头,试图在赵云面上看到些许端倪,却只看到一双坦荡荡若包金了万千星辰夜幕的双眼,不含一丝的阴霾,见她吃惊,微微笑了一笑:“只是……有一个条件,不知你可否答应我?”
赵云的条件,说筒单很简单,说难也难。
他要借兵去许昌,原因不明。
萧若也没有逼问,但是借兵一事,一直困扰着她,直到翌日,罗泽带领的大军前来接应,就要走了,还是未能给赵云一个准确的答复。
赵云倒是不怎么急,留下鲍旭冯白等人不带,自己单枪匹马,送萧若下了山。
扫一眼山下的大军,微微一笑:“你来之前就准备好退路了。”
萧若牵着马走到对面,站定了,思忖片刻,回过身时,面上已经带上了稍稍清朗的神色:“三日之内,我一定给你答复。”
“敬候佳音。”望着她骤然站到大军前方,手持弓箭跨上马背的样子,赵云眼里闪过微微的恍惚之色……语调却不动声色。
“多谢招待了。”萧若颌首,微微一笑,正欲打马转身,却听赵云唤住了她,眉头微蹙着,疑惑地问:“你……不怕我是在利用你?”
他刻意放得平静深沉的语调,却被眼里若有若无的愧疚出卖了。
这副准备和她谈判的样子,竟让久经诸侯厚黑侵淫的萧若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他眼里的疑惑又浓重了几分,正要开口询问,只听萧若懒懒地伸了个腰,牵着缰绳拨转了马头:“将军尽管利用,用完了下次再来。”
一回长安,潇若的第一件事就是谴走了夏侯敦和乐进以及曹操的余部。
乐进侧是欣然带着亲兵南下支援曹操,夏侯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一脸的震惊,只余下一只的眼眸里目光瞬息万如……最终低下头,答应了一声。
将这丝异色纳入眼中,萧若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微的笑一一夏侯敦从关中平定起就开始朝各个重大关口安插兵力,只是做得很保密,如果不是几天前翻开他的亲兵粮草调度,不经意间发现粮草都是平均地运往各个咽喉隘口,险些就要让他钻了空子。
然而就算发现了,她还是没有说破,遣走夏侯敦,心里也知道他必定不会乖乖地走。
出了大帐,夏侯敦面上已经带上了微微的苦笑,翻出怀中的第三个锦囊,已经拆开,上面的字残酷不堪。
——“若察萧若有排挤我军之意,即刻拿下函谷关,武关,散关,绝津,伺机而动。”
夏侯敷叹了口气……为曹操早知道会有今日的局面而感慨不已,回想起前不久平定关中时候的默契配合,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明公……你当真给敦出了个大难题。”
关中帝王之舆,曹操必定不会拱手相让。
深知若不是信任自己,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
只是……谁,又受得起曹操那份信任……
在长安挣扎了两天,将所有布防确认完了,在保证关中稳定的最低限度上抽调出了可作远征的五千步骑混合队和粮草。
最后一天,再顺便不眠不休地看完了堆积如山的文书,将一批一批的内政处理完……最后将政事暂时托付给太仓令,让他小事自行裁决,大事务必现行禀报她,就派人去给赵云卖这个人情了口
实际上早在听到刘备和袁绍有意和徐州结盟的消息的时候,萧若就觉得很有必要亲自南下,又担心不小心再次落入曹操的控制,令几个月下来的成果被人轻轻松松地摘取去,因此一直犹豫没能出发,现在赵云自已送上门来,说是要借兵去许昌。
不管赵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的要求,不仅白送上五百白马义从和一个武力值可以不低于曹操的任何手下的大将保证人身安全,还让他本人抱着愧疚之情打算借完兵就接受她的封赏,这样好的事,终于让萧若将南下之行纳入考虑范围。
长安城下,将可以调动大军的兵符交到赵云手中的时,清晰地看见他郑重地握紧拳头,隐下眼底的愧色,起身,回身上马,铁甲摩擦,发出细微的锐响。
回身对她说:“若能以最小的兵力解决,我定不少带回一个人。”
萧若目光追随着他,没有要转身回去的意思,笑着问。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故意带着他们去寻死。”
赵云眉心蹙紧,眼里音乐闪过愠色:“我不如……”
萧若说完,也缓缓上了马,微微一笑:“我还是自己看着,放心一些。”
“你也去?”赵云眼里闪过震惊之色。
“我不去,万一将军不小心走到蜀中去就坏了……”
“……”
萧若眯起眼,笑意不减地轻声道:“将军只把我当做当年的副将吧。”
赵云终究没有拗过萧若……只是要当她是当年的副将,却再也不能,就算不提二人中间始终横亘的隔阂,就算但说军纪,萧若也再做不到当初在白马营时的严谨。
最粗浅的一个……他的副将,自己还有副将不算,副将还有自己的亲兵,每次扎营之后,要见她一面,还得通过层层刀门……
再者,初时虽然是骑马,怎奈一出了武关,萧若便以体力不支为由换成了马车,过后的路就在马车上走……
最后,也是最让赵云介意的一个地方一一
这支军队,是从乱军里淬炼出来的……很长时间直属于萧若,所以最大的问题是……认人不认符。
这夜驻扎函谷关,火光跳跃,跳着手中的兵符发出幽暗的光泽,已经被他握得覆上了一层温度。
忽地将兵符收入怀中,赵云霍地立起身来。
此时夕阳已经渐渐要落下了,萧若没有军营内,而是打马出了函谷关,在函谷关前的旷野中,久久盯着石牌匾上那三个染满了风霜的字看。
她的目光顺着城墙上一丝丝古旧的痕迹,一直看丹了城门口。
陪在一边的刘钰似手想起了什么,问道:“姑娘,怎么不见羊一的身影?”
诧异于他还记得起来有这么个人,萧若沉思了一下,轻轻道:“他和我一起落到了曹操手中,生死不明,但是曹操应该不会为难他……”
刘钰还未来得及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怪异,便听到城门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罗泽骑马飞奔而至。
“报……”
他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马超已与曹操会和,不牵的是结盟之后的首战,就在曲桐关对上了徐荣……
大败。
曹操活生生掰转局势以来,一时正健的风头士气在曲桐关之战遭到狠狠一挫……
若不是马超的铁骑去得及时,只怕要弃下曲桐关,退守漌水以西。
第二个消息则是,趁着这次胜仗,袁绍已经昭告天下诸侯,献帝疯傻,欲在一月之后,于彭城立其幼子刘炎为帝。
这两个消息,都代表形势正在向对她最不利的方向发展……
一旦刘炎顺利称帝,袁绍再依法炮制,来一招奉天子以令不臣,到时候她和曹操才真的是四面楚歌。
而横亘在面前最大的敌人……竟然是徐荣。
一个曲桐关,天下二十八险关之一,十二架半人高的残月弩,竟然丝毫奈何这杀神不得……战报上伤亡惨重,光看一个个数字就触目惊心。
“徐州牧兵伐屠戮,披靡竟如哀兵之势,一战身自斩首五百人……”
将手中的书信收起来,萧若缓缓闭上眼,不经意间已经将那张纸揉作了一团……
“哀兵……”不经意间喃喃出书信里的这两个字来一一董贵人顺利产下龙种,徐州风头一时无两,他要完成的理想似乎就在眼前……“有什么可哀的?”
该哀的是她才对。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刘钰遥遥望着天边的一线,轻轻说子一句:“哀莫大于……”
萧若霍地睁眼,将目光投到他面上,隐隐的冰冷之意逼得刘钰生生将最后两个字咽了下去……
见他缄口不再说话,便将视线久久地凝在了函谷关的牌匾上。
三年前,就是那个地方,她和徐荣分道扬铱,他回去守他的大汉,她辗转到了西凉。
过去的就是将来会发生的最好预示,转眼间,历史惊人重复,还是一样的歧路,一样的选择。
萧若盯着牌匾,目光越来越深,然而在看到城门平多出来的一道身影瞬间,便将眼里的沉重之色收敛得干干净净丝毫不露痕迹,笑吟吟地瞧着那个人走进,微微笑问:“晚饭好了?”
罗泽听到后暗暗擦汗,退到一边——
驰骋草原甲缝一败的白马义从,现在在军中的地位很是尴尬,萧若说是所有兵权都归赵云,但是一路上的情景倒像是赵云和他带着的白马义从都像是亲兵一样……
甚至,有时候还不得不包揽火头军的活……
“好了。”赵云一走近,便点点头答………旋即面色一僵,察觉到并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来,然而还欲开口,却见萧若一脸迫不及待的神色,还没招呼罗泽刘钰便欢喜地往关内走,要出口的质问便生生咽了下去,微微苦笑着将手中的兵符重新收了起来。
“多谢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赵云转过头,神色戒备地看着说话的人。
刘钰笑了笑,轻轻道:“将军走了之后,姑娘许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托你的福,这几日好了很多……”
赵云礼貌却疏离地一笑:“白马营可取之处不过如此而已。”
“赵将军过谦。”刘钰道:“若是白马义从只有这点可取,如何令天下人闻风丧胆?”
赵云却没有再说话,颌首示意,便转身去了。
原本一般到了扎营的地方,白马义从和萧若的人马都是分开扎营,赵云虽然为人看似和善,实际上不善与人言谈,对谁都保持距离,萧若军中虽然有将领
大闻白马义从的大名,有意搭话套关系,却都只遭到不冷不热的待遇。
鲍旭冯白等人更是傲气,连应付都不屑,一副凌驾于人之上的态度,让军中多有怨言。
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萧若一直有意要调和一下……
夜幕深了,看着关内连连绵绵升起来的篝火,再想到出了函谷关,前路艰险未知,便下令今晚解除了军中禁酒令。
深知白马营在公孙瓚手中便被供着捧着,加上令人胆寒的战绩,有些傲气是难免的,只是这群人喝醉了酒立刻就原形毕露,不过都是热心热血的男儿,应该和自己军中的人能合得来,因此为了助兴,还令人从酒窖里抬了许多坛酒出来。
几十坛酒,巨大的缸在营前排成了长长的一列,封口都被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