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亲至而使小儿来,孤憾之深也。”
看着这封信,萧若表情微僵。
怕她脱出控制,还摆出一副对马超失望的样子,而且口气越来越不像样。
提笔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回,没有落下一字,把信收到了一边。
只是马超走了以后,另一件事就逼到的眼前……剿匪,他以前干的事搁了下来。
这件事原本可以请夏侯敦或者是乐进代劳,但是萧若并不打算给他们二人任何一个可以在她的军中树立威信的机会,自己的大将出了马超只有一个范宁可用,这人以前是徐荣在堳城之时亲自提拔的,擅长统筹大军,用兵少了几分奇诡,坐镇大军倒是可行,剿些作乱的胡人马贼,有点为难他了。
而西面的羌胡一直不安分,在韩遂逃到羌地之后,更是以为关中有机可趁,不乱地南下滋扰,弄得刚安定下来的民心又惶惶起来。
一面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再为了给屯田制的推行一个安宁的环境。
萧若不得不暂时将内政搁一搁,领三千骠骑北上,一路从长安城出去;只是到了受滋扰最多的安定一带,安定太守出来迎接的时候,却表情怪异异常。
“这是怎么回事……”
城楼一带往西看去,天地静寂,炊烟袅袅,草原上倒是有不少马和羊,慢慢走着吃着草,最不和谐的地方倒是自己刚带来的那三千骠骑的扎营之地。
萧若目光里带着疑问;看向那太守……
粗衣素服,看起来清廉,举止儒雅,却不像是擅长带兵剿匪的人。
“回刺史……”太守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道:“我也深觉怪异,上月尚有写羌胡南窜,烧杀抢虐,集安定大军,尚且棘手万分,这个月却忽然太平了……一个胡人都未曾见到。”
“……”
萧若沉默了一下,再看他:“……是不是羌胡内部出现了什么内斗?”
“属下也派人查过……”太守蹙着眉,想了想,还是道:“非是,羌胡都说,我等在北面设有营据,不得南进……可是……属下并无多的军队可设营地啊……”
……
有别人的军队在这里驻扎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萧若心里便微微一凛……如果以剿匪为基,不仅可以慢慢壮大实力,还能赢得百姓拥戴。
思及此,便决定查个明白,当下命大军驻扎原地,未免打草惊蛇,自己只带了罗泽在内的不到五六个人,再往北面去。
打马走了略半日,眼前视野忽然被几座高山阻挡,于一路而来的草原不同。
依着山,缓缓地附着一路的房屋……十分小的一个村落。
“这座山再往西,便是羌胡的地盘了。”
罗泽道。
萧若目光移向村落外面几个放羊的孩童,心里暗暗纳罕……都和羌胡搁这么近了,还是那么太平?
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孩拿着牧笛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好奇地看着他们,萧若便下了马,往那边走了几步,在小孩的身边蹲下身,问道:“你知道从这里往西怎么到胡人的地方吗?”
“你要去?”那小孩的眼睛黑黑圆圆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去不得,胡人要吃人的。”
“我们要做买卖啊……”萧若指了指身后几个骑在马上的人,又对他道:“而且这里没看见什么胡人啊。”
小孩忙摆手道:“过了那座山,天兵就不来了,去不得……”
一连连说了好几个去不得,萧若注意到他话中的“天兵”两字,怔了怔,问道:“哪里来的天兵?”
“诺……”小孩朝着东北面一座坡度稍稍缓一些的山峰努了努嘴:“白色盔甲的天兵,可威风了。”
白色……
“都骑着好壮的白马。”小孩伸手在面前比划,差点从坐着的那块石头上掉了下来。
萧若忙扶住他。
心里的疑云却更深,朝着他笑了笑:“那只能去求天兵了。”
说完便回身上了马……“主公,白衣白马。”罗泽似乎也听到了,声音绷紧。
“你也知道?”萧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吃不准”罗泽道:“只是最有名的是……”
萧若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朝着东北面得那座山拨转过马头,深深看了一眼,策马往回。
“为何不去查查?”
罗泽见她往回,不由得急了。
“带兵再来。”
萧若答。
……
然而刚转了马头,却听见一阵轰隆声响,那座山峰好像是雷鸣响于其中……一声号角朝着北方吹响。
几个放羊的小孩听到了,立马羊也不管,就拔腿朝着村里跑。
方才和萧若说话那个,先跑过来几步,神色惊慌地说:“胡人来了,你们快走罢”说完便忙着去赶羊群了。
罗泽面色一变,朝着萧若看去。
萧若怔了一下,打马转身,指了指村落:“来不及了,去躲躲。”
所有人都迅速躲到了村里,忽听到村头一阵喧嚣嘈杂之声,一队拿着弯刀的胡人发了疯一样冲进来,朝着村前得那群羊跑去。
已经奔到了村里,回头看那个小孩竟然还在赶羊,小小的身躯眼看就要被胡人的队伍淹没,萧若心里一紧,想也不想就策马而出,马用最快的速度越过小河,驰向草原,在要接近那小孩的时候,最当先的一个胡人似乎看见了她,欢声一叫,弯刀就掷了出来,朝着马的前足砍去。
萧若没刹住马,马马朝前狠狠一跪,带着她身体往前一翻……情急之中也只得顺势滚下来,抱着那个早已面如土色瘫在地上的小孩,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卸去了力道,平复一下喘息,才抬起头,一柄弯刀已经袭到了眼前。
呼吸一滞。
虽然好几年都在战场里磕磕碰碰地过来了,但是离一柄落下来的刀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血液的流动似乎瞬间都停滞了,似乎能看清每一寸刀锋的细微逼近。
几乎要想,居然要阴沟翻船丧身这里,没来由觉得一阵荒诞,甚至好笑……
怀里的孩子还在发抖……看来是要和她死在一处了。
可惜……她甚至,未能好好抱一抱那个孩子……
……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掠过的下一刻,一柄银色的枪横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插入了那柄刀和她的脖颈之间的空当,似乎漫然刺来,却稳稳当当,令那弯刀再不能近一寸。
萧若抬眼,烈日倾泻而下,眼睛被银色的光耀着,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抱着孩子走。”
……
闭上眼再抱着那孩子滚了一圈,让开位置,面前的人便搏斗起来。
忍着腿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几个亲兵都已经驰到了眼前……无一步被吓得面色苍白,罗泽出声的时候更是连着颤抖:“主主公为何如此鲁莽?”
萧若暂时还说不出话来,平复了一下心跳,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村落。
他们立即示意,两人下马,其中一个抱着小孩立刻,另一个扶着萧若上马,牵着马迅速退到河对岸的村落。
等安顿好已经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的小孩之后,回头看,山下的草原上,白衣的“天兵”已经将这队胡人收拾得差不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将军擎白羽
一时间收兵列阵,平原寂静。
小孩的父母将颤抖不能语的孩子抱了回去……萧若看着他们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接着发现了现在更重要的事,牵着马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山下河对岸,上百的银甲铁骑。
白马银甲的军中神话,最著名的控弦,白马义从,早已经随着公孙瓒的覆灭消失在了世人眼中……然而萧若很清楚,还剩下五百人。
在彭城破城那日,这五百人消失了……
翻遍了徐州都未找到一点影子……如今,竟又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最不可能的时间,真的如“天兵”一样,降落到了眼前。
最先的一个人影模糊又清晰,隐约是极熟悉的,提着枪拉着马站在那里,目光投过来,似乎在看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萧若往前走了两步……
“主公……”
本能地察觉到对方军队中有人有敌意,罗泽出声提醒。
然而走在最前的银甲将领抬了抬手,似乎无形中将那股敌意压了下去……才令方才山雨欲来的气氛稍稍得到缓解。
萧若静静站了一会儿,没见到那人有离去的意思,便明白过来了他的意图,忍着脚上的伤,翻身重新上了马。
对罗泽投过来的惊讶的目光回答道:“故人邀请我叙旧,你先赶回安定去带兵来,从山下小路下去,不要让他们发现。”说着,微微一顿,牢牢地看着他:“要快。”
……
不知为何,在面对面前这队熟悉到不行的军队时,萧若竟有些近乡情怯,缓缓地下了山,再过了河,河水清浅,马蹄踏在水里,溅起微微的水花。
看一看河水,又看一看青草,一步一步,移动地极慢——
“哟……这不是凉州刺史么。”一声嗤笑传来,听出是故人的声音,萧若抬头,看见不远处鲍旭正带人收拾着胡人身上的财务兵刃,一面朝她冷言了一句:“这样子,是做贼心虚么?”
“鲍军侯好。”萧若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察觉到更近前的一个故人正将视线投在她的脸上,却不知是不是真如鲍旭所说的那样做贼心虚,始终未敢看他。
鲍旭冷笑一声,不再搭理。
这边重又回复了久久的沉默,直到对面马上的人先出声打破了僵局……声音还是一如从前的温和:“常山赵云见过凉州刺史。”
萧若心里微微一颤。
彭城破城之日,第一次见到他怒到极处的模样,眼神似乎恨不得一枪杀了她……因此就算是时隔两年,要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他,萧若心里始终是犯怯的,只怕他惦记着报仇,拿不稳手中的枪,一枪刺过来,以赵云高超的枪法和对马匹的驾驭,她绝对没有活路……
然而还是猜错了,枪还是在赵云手中,握着,还有血迹,确实是凶器。
他却只是缓缓收到马鞍边,手轻轻地握着,神色淡淡的,没有一点杀气和狠色……
萧若甚至是第一次在刚刚厮杀完的大将脸上看到这样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不管是两年前的背叛颠覆,还是方才的搏命屠杀,都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赵云终究是赵云,不是她和曹操一类人……萧若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之中,心里也释然:“将军安好?”
他颔首,容貌一如从前,英俊挺拔,眸子还是极温软的颜色,带着淡淡的无以言喻的纯净,也倒影着一丝银色长枪上的锐利锋芒:“安好,刺史呢?”
“我说好,将军信吗?”前一阵子的谣言,天下皆知。
她是汉贼,众叛亲离,被徐州所弃,跟着另一个汉贼曹操,几乎要纠缠着共赴地狱——这些就算是在安定这种地方,应该也是能听到的。
果不其然,赵云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淡淡转了话题:“我不会侵占你一寸土地,你可以带着大军放心回去了。”
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萧若想了想,随即意识到,这个人正一点不客气地在自己的地盘上给自己下逐客令……
“嗯……赵将军真的不占一寸土地?”
“是。”仿佛这质疑的话带给他什么耻辱,赵云表情虽然没变,语气却不自在了。
萧若看了看他们扎营的那座山,心里疑惑更深,下意识脱口问道:“我还以为将军会带兵回幽州呢,怎么到了凉州來?”
这话一问出口,饶是方才气氛淡漠,也多出几分凝滞的尴尬……
鲍旭一脸将说未说的表情,赵云目光也稍有震动,旋即悄悄抹平了……“与刺史无关。”
看他们欲盖弥彰的表情,萧若便明白了大概……应该是出于某个将军的某种习性,导致他们无意间走到了凉州边境来……并且在既来之则安之,这里长期安营扎寨,抗拒起胡人来。
这般一想,不由得“嗤”地笑出声来……
赵云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语调刻意压得更加冷淡:“还请刺史速速回去。”
萧若想了想,终究还是慢慢地道:“将军,你们现在扎营用的那座山是在凉州吧?”
“是……?”
“我是凉州刺史吧?”
“……”
“你要用这座山,可曾跟我说过?”
“我是为了抵御……”
“按照现在的价钱,这座山以及附近的田地算得上食邑两三百户了……也就是说,你在这里住了两年,欠我至少三千石的粮食。”打断他的话,把账算完,往前一摊:“将军这是要还账呢,还是要提醒我惦记旧情把旧账一笔勾销?”
“…………”白马义从全军无言半晌……
对萧若仗势欺人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的鲍旭首先一个开口了:“这里都是牧羊牧马的,哪里给你找这么多粮食去?”停了停,再次开口:“而且将军抵御羌胡,护卫一方百姓,你不是从中得利么?”
“那我封你们将军的官,让他名正言顺地抵御如何?”萧若微微笑着,余光有意无意地在赵云脸上扫过。
“刺史此举,是在逼我走?”赵云视线移开,轻轻地问。
“嗯……你要走也行。”萧若沉吟片刻,缓缓道:“先把前两年住在这里欠的粮食还清了。”
“……”语气一滞;赵云歪头沉思了半晌,看着她:“那刺史可否给我一些时日?”
真要乖乖付粮食?
“好”萧若神色微僵了僵,点头:“到时候省了这边的军用开支。”
赵云诧异地问:“你不另设营据抵御羌胡?”
“不设啊,他们也就是小规模烧杀抢虐一下,影响不了大局。”
“可……”赵云指向山上的村庄:“这里的人怎么办?”
萧若微微一笑:“只能说是天兵扔下他们不管了……”
拉着全村的人一起来当赌注博同情的同时心里一阵无力泛滥……只是想封他个官,顺带纳为己用……怎么像逼良为娼一样……
“将军……”鲍旭听不下去了,吃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赵云,郑重了建议了一句:“管它是什么鸟官衔,先收下吧……”
……
这座山树木不多,有稀疏长得的,也是耐旱的树。
拐过山坳,遥遥就可以看见两边山腰上高高的用木头搭起来的瞭望楼,各个悬着大大的鼓和号角。
再转过视野,便可以看见木质栅栏,二人高,围出了大大的一块,门口守着两个身穿银甲的人。
从这边再往下,便可以看到另外一面山坡下的草地,加了桩,从中间隔开,一面慢悠悠地走着精壮的白马,另一面则是温驯的乳白色的羊羔。
不大像据点,有点像山寨,却看不到一丝杀伐之气,眼前尽是绵绵不绝的安恬宁静……
已经好久来来回回在战场和政治战场中疲惫不堪的身体似乎慢慢放松了下来……萧若闭上眼,吸了一口微微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只感觉一直不停运转着得脑袋渐渐处于放空状态——
在进门的瞬间,有点警醒……难道这就是赵云说要考虑一下,并且请她来营里一叙的动机?
她和几个随从的马踏进寨子面前的一大片空地的瞬间,里面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下……
白马义从里她的故人很多……应该说,没有不认识她的人。
所以此刻气氛的剑拔弩张她可以理解……
“将军怎么领她来了?”开口的人眼里满是嫌恶,目光冷冷从她脸上刮过,看起来眼熟,仔细想了一下,还记得名字,是冯白。
赵云下了马,立刻有人前来将他坐骑牵走。
他沉默了一下,微微笑着对冯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