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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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病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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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睁眼一看,是对面的绿头发姑娘。

她说:“我一个人到广州玩,有没有好地方介绍?”

我说:“没有。”

她说:“有没有兴趣打场友谊赛?”

我说:“妹妹,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你玩好。”

她说:“好Q闷,你这人不好玩,别找我说话。”

我点点头,说:“永别。”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努力将自己压进沙发里。

这种压迫的感觉能让我知道自己的存在。

过了很久,我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先祖文定公的留下来一些笔记。背到“声色本物外,至理原降衷,君子存在我,披图慨于中”时。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圣美一直在睡觉。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她从未醒过一次。即使是我和绿毛姑娘说话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我十分怀念被她敲打的感觉。

飞机降落,然后我们坐车回家,一路上她给我的感觉都在睡觉。

推开家门,入眼的是两座大理石浮雕。

我们仅仅才离开三天。一进门,一种依恋的感觉包围了我。

她没和我说话,自己去洗澡了,我用手摸了摸玄关那里的地板,又摸了摸壁橱,然后顺着墙壁,用手指轻轻拂过沙发、酒柜、餐桌……。

我取下冰箱顶上的便条纸,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

很快我就写好了一张便条:圣美小姐,我知道您追求完美,不容有一丝不洁,作为我这样一个污秽的人,是没有资格让您照顾的。所以呢,我应该离开您的视线,从您的生活中消失。

我把它贴在冰箱上,看了又看,感觉不太妥当。

于是,我把它扯下来丢进垃圾桶,又重新写了一张:

圣美,谢谢你圆了我的梦。你让我的父母感觉开心,这可不是作为儿子的我可以做到的。关于城市,我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我完全可以征服它,所以没必要麻烦圣美了。

这张纸条的命运同样是被扔进垃圾桶。

我想,以上两张纸条的内容都会让她感觉不安,没准儿她会认为是她自己遗弃了我呢,我可不想让她有内疚的感觉,让她产生伤害了我的感觉。

于是,我写下了最简单的一张纸条:圣美小姐,我厌倦这样的生活了,不想有被管束的压抑感。真是抱歉,我第二次违反了契约。我很快会忘记这一切的。您自己多保重。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城市怀抱

第七十七章    城市怀抱

我走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基本上,我是没有自己的行李的,我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把每件衣服叠得很整齐放在衣柜里。

在衣柜的下面,放着那五件衬衫,那可是我的终极财产。

我想了又想,没有拿走它们。

我拉上房门。走过客厅。然后打开大门。听大门在我身后发出关门的闷响。

我离开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憨厚的保安。

我对他点点头,笑了笑,离开了帝景苑。

走在大街上,我四处游荡,每隔一分钟就看一下手机。

感觉到自己累了,就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我想给明灿打个电话,又担心自己使用电话别人就打不进来。

我看着手机屏幕,看到时间显示变为四点。

我叹了口气,拨响了明灿村支部的电话。

“是谁啊!这么晚打电话来,还叫不叫人活了!真是有毛病!”对面传来火气十足的声音。

我平静地说:“转明灿同志。”

对方的语气一下变得恭敬起来:“请问您是?”

我说:“让明灿同志接电话。”

“是!是!您稍等!我这就去他家!”对方一阵慌乱,从电话里可以听到椅子被弄翻的声音。

过了十几分钟,电话里传来声音:“您好,明灿同志过来了。明灿!快接!说话要有礼貌!”

明灿战战兢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您好。”

我笑了笑,说:“明灿,天亮了就来广州。”

“啊!”明灿呆了好半天:“是你呀!”

我笑笑,说:“刚才接电话的人态度太恶劣,我怕他不肯帮我转电话,所以顺手调戏一下他。”

明灿憋住笑,说:“是村支书的侄子,专门负责看电话的。”

我问他:“你能来吗?”

他说:“没问题,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

我说:“不要带行李了,过来再买。”

我刚想挂断电话,对面传来那个人的声音:“您亲自打电话来,辛苦了。”

我沉吟片刻,说:“同志哥,以后转电话态度要好一点嘛,年轻人嘛,火气不要那么大嘛。要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嘛。”

他哽咽着说:“您百忙之中还能教育我,我太感动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我随口勉励了他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无法改变它的话,就只能习惯它了。

我坐在台阶上等到天明,找了个茶楼吃了一顿,就去找那家字画店的老板。

看得出来,店老板也想早点回乡养老,所以谈了半个小时我们就达成协议,连铺子带货物,我一共给他七十五万元。

明灿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们正要签定转让协议。

看着明灿烂风尘仆仆的脸,我心里一动,说:“明灿,这间铺子划在你名下吧。”

明灿愣了,说:“为什么?”

我说:“我整天漂来漂去的,也不知道下一站在那里。以后你专门来打理这间铺子。难不成我还怕你吞了我的钱不成?”

明灿点了点头。

我们花了七天时间重新把铺子装修了一遍,拆掉了原来的地板砖,换成粗糙古朴的青石,又装了三匹空调,加了台吸湿机。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请装修公司,都是我和明灿亲手做的。

两个学古汉语的人,两个会背古诗的人,想把体力活干好的时候,一样可以干得很出色。

我们又装了两万多元的灯,让整个铺子看上去典雅却不杂一丝浮华。

在这七天时间里,我没日没夜的干,全心全意的工作。饿了,就随便找几块面包吃,累了困了,就直接躺在地板上睡。

每天一睁开眼,具备思考能力的时候,我就抱起一块青石,用自己的两个膝盖把它稳住立在地上,然后用锉刀将它的边缘抹平。

实在没活干的时候,我就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把每一寸地面都擦一遍。

第七天的傍晚,夜风清爽,华灯初上。我和明灿把铺子的玻璃大门擦完,两块抹布在玻璃门边缘碰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铺子终于诞生了。

站在大门外,看着明亮、整洁的铺子,明灿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他问我:“明天就可以做生意了吗?”

我说:“没错,明天就开门做生意。明灿,努力呀!”

明灿坚毅地点了点头。

我想给黄华生打个电话报喜,拿出电话拨过去,才发现电话已经停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机。

我拿着手机贴在耳朵边,怔怔地站在大街上。我想扔掉它,扔得越远越好,却抬不起手,我想跑,想沿着大路跑下去,一直跑,我没法迈动自己的腿。

明灿说:“鱼乐,我们去喝酒,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定要喝酒。”

我说:“好。我们去喝酒。”

我抬头望了望黑色的天空,说:“明灿,希望下暴雨吗?希望吗?希望有很大的雨落下来吗?”

明灿疑惑地说:“为什么?”

我说:“明灿,我要和你一起喝酒,你想和我一起淋雨吗?要有很大的雨,你一抬头,很大的雨点就落在你脸上,落在你的背上,落在你的脚上。”

明灿揽住我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喝个痛快。”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生意生意

第七十八章   生意生意

我们的字画店靠近天河北路,在这一带上班和居住的人都有比较强的购买力,小店装修一新后,形象变得好了很多,慢慢的就有客人光顾了。

第一天做生意,我们就卖掉了三幅仿古画,一共赚了三百八十元钱。明灿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

到了星期三那天,我们白天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到了晚上七点,两个人坐在店里长嘘短叹,感慨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学问。

我和他,江鱼乐和李明灿,两个人面对着面叹气,如果现在是冬天,也许我们两个会把手插进袖子里,躬着背烤着碳火,发出更大的叹息声吧。

我愁着眉说:“这局面眼看是进得少出得多,柴米油盐那一样不花钱?明灿兄,世道艰难呀。”

明灿应着回答:“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两人胡乱应答,倒也笑了起来。

这时候,玻璃门被推开了,进来四个人。

四个很特别的人。

明灿看到进来的顾客,马上咳嗽一声,面红耳赤地走到角落台案那里,做出准备画画的样子。

四个人中,倒有两个我是认识的,说认识也许不恰当,我只是见过她们一面。

四个人都是女孩子,穿着很清凉的服装。全身穿的衣服,大概遮挡了百分之三十的身体。现在是广州最热的时候,女孩子大部分都做这样的打扮。

我第一次去国会夜总会的时候,见到过其中两个,当时,一个穿着红色露背装,一个穿着绿色的背心。

我想她们应该对我没印象了。因为上次我穿着公鸡战袍,给人是个冲动的小伙子的印象,现在胡子拉渣,看上去象个潦倒的中年画家。两个形象反差极大,她们没理由记得住我。

其中一个说:“天气很热,进来探探空调也好。”

我苦笑,说:“请随便看看。这里确实挺凉快的。”

上次那个穿绿背心的姑娘今天穿着粉红色的露脐装,小腹那里还纹着一只蝴蝶。

她看着我,问:“先生最喜欢那幅画?”

我说:“这一面墙挂着的画,我比较喜欢玉泉山人的作品。静庵先生的山水可谓一绝,画风挺拔,技巧纵横,一改宋代山水浑厚沉郁的风格,成为浙派始祖。”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孩子问我:“先生说的玉泉山人是戴进戴文进先生吗?”

我微微一怔:“正是。静庵先生是明朝人,您能知道他的名字可太了不起了。”

其他几个女孩子看着她:“小琪,原来你是才女呀。”

看来里面有个行家。

我搓了搓手,笑着说:“这里挂着的作品都是后人仿作,这个我们是不会隐瞒的。不过,这些作品的水平也很高,请看这幅《洞天问道图》。”

四个女孩子一起挤到画下,好奇地看着土黄色的画面。

我说:“笔法劲秀,描写精工,皴染淹润,着色清淡。最为难得的是画面境界有一种神秘幽渺之感。请看这里,红衣人正埋头向门内走去,似乎是在走向即将开悟的另一天地。整幅作品皴法繁密,有条不紊,理在其中,深过错之处用墨稍重,皴擦紧密,传达出了空间深远之感。”

我顿了顿,说:“如果各位对黄老之学有所了解,相信会对这幅画着迷。”

她们看起来听傻了,因为她们半天没说话。

我走开给自己倒茶喝,隐约听到她们在小声谈论:“什么东西啊?象块尿布。”

“嘘!别乱说话,会让人笑话的。”

“刚才老板说了半天,我硬是一句话都没听懂。说真的,确实象块尿布。”

“虽然象,但是不要说出来。”

我摇摇头,端着茶杯过去,说:“各位请随便看。”

那个叫小琪的姑娘说:“老板,你刚才说那幅我不喜欢,我想买这幅《春山积翠图》。多少钱啊?”

我高兴地说:“不贵!只要八百元。”

她说:“哦,那现在就给我包起来吧。”

我笑眯眯地把卷轴收起来,然后指着明灿说:“您真有眼光,这幅《春山积翠图》图,是这位画家的作品。”

四个女孩子齐齐盯着明灿。

明灿慌做一团,手一晃,把砚台都打翻了,情形十分狼狈。小琪走过去帮他整理好,明灿脸色红得象个煮熟的大虾米,嗫嚅着嘴,哼了半天也说不出“谢谢”两个字。

“是画家喔。”

“真了不起。”

“是大画家。”

“我们见到了一个画家,是艺术家喔。”

听着她们的议论,我忍住笑,说:“还有什么需要吗?”

穿着露脐装的姑娘说:“先生,你们这里有没有油画啊?我们的品味很高的,一般看油画,不看这些土画。”

小琪悄悄地拉拉她的头发。

我哑然失笑,说:“我们不卖油画。”

“那太可惜了,很多人都买油画的,每家都要买很多幅的。”她们惋惜地说。

“老板,你真有意思,下次路过,我们还来这里吹空调啊?”告别的时候,她们这样说。

我说:“欢迎欢迎。”

然后那个穿露脐装的姑娘说:“老板,也欢迎去我们那里,继续跟高姐姐说‘咳咳,真漂亮,真是很漂亮,很漂亮哦’的话。”

四个姑娘爆发出一阵笑声,全部走了出去,倒把我弄得脸红脖子粗,下不了台。

原来她们把我认出来了。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明灿的梦

第七十九章    明灿的梦

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对明灿说:“嘿嘿,今天一下挣了七百多。”

明灿说:“你也太黑心了。难得遇到知音,要我说,送她也可以的。”

我说:“明灿,你不懂,我是为了她好。”

明灿茫然:“什么?”

我说:“她一个月收入起码上万,如果花几十块钱买幅画回去,挂几天就会丢垃圾桶里。如果是花八百的话,她会仔细挂起来,有空就会看着幅画,时间久了,她的心灵也会得到陶冶的。”

明灿说:“你怎么知道她收入上万?”

我不在意地说:“她们是做小姐的,国会的小姐一个月挣不到一万才是怪事。就算不出台,光坐台的小费也不止一万。”

“明灿,明灿。”我看他没动静,就走了过去,明灿正在磨墨水,看来又准备画画了。

我是很喜欢看明灿专注作画的样子的,我站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作画。

也许是刚才那四个女孩子带来的运气,她们刚走后不久,有一堆日本老太太也跑了进来,她们举着单边眼镜看了又看,一付很懂行的样子,根本不用我给她们介绍什么。

看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挑走了七幅画,其中有一幅是明灿的。

我算了一算,七幅画竟然挣了两千四百元。

哦,上帝,这生意我早就该做了,为何到现在才起步?

我问明灿:“你说我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点投身艺术行业?”

明灿说:“你真苯。你没有把本钱算进去,想一想,如果房子要房租,还要算我们两个的工钱,那成本该有多高?”

我一想,确实是这样的,按照市场行情,这个铺子的月租金在三万左右,我和明灿两个人的工资就算一万,再加上水电,各种杂费,一个月算下来成本差不多要五万。也就是说,我们每天必须挣到一千七百元才能盈利。

看来生意也没那么好做。

晚上十一点我们把铺子关了,一起去酒楼喝粥。

十一点,一般是广州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酒楼里人声鼎沸,我和明灿一人点了碗咸菜烧骨粥,呼噜呼噜喝着,象是两头猪。

喝完一碗明灿说:“还要。”

于是我们一人又喝了一碗。

我满意地拍了拍肚子:“生活多好啊,就是要这样,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埋头干活就行了。”

明灿说:“鱼乐,她……她怎么会做那个呢?”

我愣了:“什么?”

明灿说:“小琪,怎么做那个工作?”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随意说:“这种事太多了。管得着吗?先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吧。”

明灿说:“她的父母下岗,需要她挣钱养家。”

我茫然看着他。

明灿说:“她有个学习很优秀的弟弟,但是没钱上大学,所以她要挣钱给弟弟读书。”

明灿说:“她的妈妈得了重病,需要钱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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