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太天一直不开心,阮筠岚给阮筠婷使了个眼色。笑着对老太太说:“老祖宗,要不咱们出去散散心?这天气转暖了,外头的三色堇也开了花,老是憋闷在屋子里人也要憋坏的。不如您就赏光,跟着我们去归云堂走走?”
“归云堂?”老太太虽然不常出去,可外头的消息她却灵通。“是婷儿的那家善堂吧?”
“是的。”阮筠婷也趁热打铁:“岚哥儿快回西武了。咱们不如就趁着他临走之前好生玩一玩,老太太您也许久都没出去散散心,去善堂看看。一来可以放松心情,二来,老太太您慧眼如炬,也好帮我给善堂瞧一瞧哪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太太原本没有心情,耐不住阮筠婷和阮筠岚劝说。王元霜和二太太也在一旁帮腔。到最后只得答应了。徐家的夫人们要出去,排场自然不小。从头一天下午丫鬟婆子们就开始预备,到了第二日清早要起程时,一切早已经准备齐全。
车队浩浩荡荡的到了善堂门前,王元霜和罗诗敏吩咐人去将车上带来的礼物卸下来。二太太则和阮筠婷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迈步进了门槛。
院内打扫的很是整洁,矮树丛冒出了嫩绿的叶子,一片新鲜的颜色看上去叫人心情舒畅,院里有几名妇人在洒扫,月亮门的后头,还看得到几名穿着朴素的妇人在围着井洗衣裳。
见了阮筠婷一行人,妇人们都起身悄声问候。特意压低声音,怕惊扰了课堂里的孩子们。
老太太和二太太好奇的凑到一闪敞开的格扇外,笑着往里头瞧,就见身着浅灰色道袍的戴明,正在耐心的给孩子们讲着三字经上的故事。
看到老太太和阮筠婷几人都在窗外,戴明微笑着颔首致意,却并未出来。
老太太拉着阮筠婷走开,惊讶的道:“你怎么连小戴大人都请来做先生了?”
阮筠婷笑道:“这不是我请的,是兰舟的主意。”
老太太便回过头看君兰舟:“你也真有本事,据我所知小戴大人心高气傲的很,你竟然能说服他来婷儿的善堂教书,真是佩服。”
“老太太言重了。”君兰舟笑道:“不过是让小戴大人学以致用罢了。”
“好一个学以致用。”老太太笑了起来。
见老太太精神尚可,心情也还不错,阮筠婷道:“老祖宗,要不咱们去后面的地里看看?”
“还有地?”二太太问。
阮筠婷抿唇笑着:“是啊,善堂里不光有孩子,还有一些老弱病残孤苦无依之人,他们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在后头开了地,自给自足。也正好能节省一些开支。”
一行人说这话到了后院,从侧门出去,就看到一片用木栅栏围着才开出来不久的庄稼地,一些妇人正在地里栽茄子秧。
罗诗敏很少看到这种景象,瞧着就跃跃欲试起来:“老祖宗,难得来一次,不如让我们也玩一玩。”
老太太失笑,“看你们十指不沾阳春水 ,就是没见过这个场面吧?这定植又不是游戏,还叫你们说玩就去玩?可不要糟蹋了那些秧苗。”
王元霜应景的笑着:“栽种些秧苗也算帮他们的忙,大不了我拿些体己出来先放在这儿,踩坏了损坏了的照赔就是了。”
老太天闻言爽朗的笑了:“你们听见了吧?你们可都是证人,婷儿。快去算算秧苗一株价值多少,让你二嫂子先把银子放在这儿才许她去。”
“老祖宗。”王元霜不依的跺脚,几人又是一阵笑。
阮筠婷给老太太搬来把交杌,陪着她坐在栅栏外头看里头的人忙活。这些深闺之中的妇人哪里会栽秧苗?一时间笑闹成一片,没有栽成多少,反倒是踩坏了好几株。姊妹妯娌相互打趣着,笑声开怀,传出去老远。
阮筠婷便仔细留心老太太的神色,见她眉目间终于舒展开了,心也就放下了。
大太太自尽。这件事彻底掩盖了下来,外头没有人提起,就连家里都没有多少悲伤的气氛。除了二爷之外,大概没有人真正伤心多少,因为大太太是胆敢刺杀婆婆的疯子。
老太太是用过了晚膳才回去的,回程路上,拉着阮筠婷的手低声自言自语:“你如今也十七岁了。是该出嫁了啊。哎,外奶奶多希望你永远都长不大,就这么呆在我手心里捧着宠爱着,不叫任何人欺负了去,可是女大不由娘,你总归是要自个儿去飞翅膀才能硬的起来。我已经给你父王去了信。商量你的婚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信传来了。”
阮筠婷很是意外。想不到老太太竟然还关心她的婚事。
老太太又道:“敏姐儿也够年岁了,前些日子你二舅母帮着想看了一家,那家虽然门第不如咱们家,可是那人却是个老实懂事,知道上进的。敏姐嫁过去,小日子必然过的红红火火。”
“敏姐姐毕竟是三老爷的女儿。这事还是要问过三太太才行。”
“三太太前一阵子回府住了几日,又回娘家去了。我看她是不会再管咱们府里的事。三老爷爷是一副扶不起的模样……”老太太心烦意乱,随后又悲伤的道:“哎,该嫁人的,都赶紧的出嫁了吧。我年纪大了,说不定哪一日睡下了就起不来了,若要你们守丧,岂不是耽误了青春?”
阮筠婷心里突然觉得悲凉。
若是做女人做到老太太的这个地位,却还是这么孤独,她宁可只做个寻常小户人家的祖母,有儿孙绕膝,劳碌一些也比老太太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要吸引她百倍。
送老太太回了徐家,阮筠婷和阮筠岚才打算告辞,前院就有人来,在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阮筠婷放缓了脚步并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什么
可老太太却已经神色剧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这消息可属实?”
“绝对属实。”
老太太挥挥手,让那人下去。
阮筠婷担忧的问:“老祖宗,到底发生什么事?您脸色不好。”
老太太神色复杂,眉头紧皱,半晌才说:“吕妃被打入冷宫了。”
阮筠婷惊愕的道:“被打入冷宫?罪名呢?”
“好像是暗害婉妃,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
阮筠婷就有些担心起来。
吕家和徐家分庭抗礼多年,徐凝梦倒了之后,吕妃也被降成了与徐向晚平起平坐的妃子,阮筠婷原本以为这个平衡不会被打破,可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吕妃被废,吕家等于倒了一半。
阮筠婷无法因为吕家即将倒台而开怀,因为徐、吕俩家相互制衡,如果其中一个制衡消失了,另外一家马上就会成为皇帝严重的潜在危险,下一个被对付的很可能就是徐家。
阮筠婷正沉思着,外头又有人来报:“郡主,婉妃娘娘身边的小路子来了。”
阮筠婷闻言,与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去了前院。
小路子给阮筠婷行礼,笑着道:“回郡主的话,我们娘娘请您进宫去一趟。”
阮筠婷现在每个月仍旧有一次进宫去看徐向晚的机会,仔细算算这个月她还没有去过,便点了点头,命人去告诉老太太一声,自己随小路子进宫去了。
第541章认祖归宗?
阮筠婷进宫的次数多,对皇宫内院已经相当熟悉,跟着小路子在宫门前换乘了平头的小马车,一路往延寿宫的方向去,阮筠婷正坐在马车里猜想徐向晚急着找她是为了什么,就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随后就听见小路子行礼问候的声音。
“给婉妃娘娘请安。”
阮筠婷一撩车帘,就看到穿了深紫色交领束腰长裙的徐向晚。
“嗯,起来吧。”徐向晚的声音慵懒之中带着妩媚和不可抗拒的权威,让人听了便忍不住要低下头。
阮筠婷略感到惊讶。徐向晚的转变来的未免太快。
“晚姐姐。”阮筠婷下了马车,屈膝行礼。
徐向晚笑着上前双手搀着阮筠婷起身,道:“跟我还讲究那些虚礼,快进来,我特地让御膳房预备了你爱吃的点心。”
阮筠婷抿唇微笑,与徐向晚相携进了延寿宫。
到了正殿,徐向晚打发白薇退了下去,亲手为阮筠婷斟了杯茶,道:“尝尝,这是皇上才赏给我的雪顶含翠。”
阮筠婷便抿了一口,品了品道:“入口清醇,回味无穷,果然是好茶。”皇帝对徐向晚也是真心的好了。
徐向晚笑了一下,在阮筠婷身旁坐下,道:“吕妃被打入冷宫了。你可知道?”
阮筠婷面色肃整的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徐向晚红唇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的瞧着桌面,“那些害过秋心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阮筠婷注意到徐向晚对水秋心称呼上的转变,却来不及深入思考其中说明的问题。提起水秋心,就好像开动身体中那个控制伤感的开关,之前的好心情不翼而飞。剩下的都是难过。
“吕妃和那件事有关?”阮筠婷问。
徐向晚眸中含泪,面上带笑,声音温和的道:“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当时就是吕妃向皇上告密,说我与秋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皇上才起的疑心。所以我就借了她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收拾了她。”
徐向晚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好似将在后宫之中称霸多年的吕妃扳倒,就像是拿起茶盏这么轻松。
阮筠婷却知道其中的波折不足为外人道,越过案几拉着徐向晚的手摇了摇。
“晚姐姐。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我哪里能不自责呢。”徐向晚回握着阮筠婷的手,苦笑道:“这段日子,我没有一日睡的好。梦中总是反复重现着那天,漆黑的夜,白的雪,红的血,他临死前的表情。还有他说过的话……婷儿,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
若是君兰舟有一日为了她走上这一步,她说不定不会坚强如徐向晚,如此强势的活下来。她或许会活不下去吧?
“不,我明白的。只是逝者已矣。生者更要坚强,因为生活还要继续。晚姐姐,你不要折磨自己。水叔叔不会怪你,你也无须自责。”
“我哪里能不自责。”徐向晚莞尔一笑,眸中的泪已经被憋了回去,笑容温和的就如同在与阮筠婷谈论的不是水秋心的死,而是今天穿什么衣裳。用什么香粉。
阮筠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徐向晚。徐向晚的确是水秋心死亡的导火索。可是归根究底。最大的导火索是她!
如果当初她没有和水秋心斗琴,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他们不会认识水秋心,水秋心还是那个抱着琴四处漂泊的游侠浪子,会在心里装着一个凌月,满心幸福的过一辈子。
阮筠婷好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甚至在想,如果没有这一次重生,是不是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该活着的人也不会枉死了。
徐向晚见阮筠婷垂眸不语,道:“婷儿,有的时候,我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我一同回忆他罢了。”
“我明白。”
“可没有人陪着我回忆的时候,我会想那些事情若不是我一个人承担会好过一些,如今有人陪着我,我却更难过。”
徐向晚说罢,两人都是沉默。过了许久,徐向晚才站起身,故作轻快的转移话题,道:“你知道皇上前一阵子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阮筠婷仍旧沉浸在对水秋心的回忆和对他死亡的悲伤中,其实只是配合的反问了一句。
徐向晚正色低声道:“这件事,或许与你的婚事有关。”
“我的婚事?”阮筠婷怔然。
“是。”徐向晚看了看左右,又到窗前确定宫人们都距离很远,这才回到阮筠婷身边低声道:“前几日,皇上提起了裕王爷还有一子的事,好像已经找到了确实的证据,证明君大人就是裕王爷的儿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皇上有可能会成全你们!”
阮筠婷彻底愣住了。从前裕王爷在世的时候,与皇帝百般争取都没有让君兰舟认祖归宗,这成了裕王爷终身的遗憾,也成为君兰舟和韩肃短期内需要达成的一个目标,因为只有君兰舟认祖归宗,与她才算门当户对。
是什么导致皇帝如今却改变了看法,竟然同意了?
“晚姐姐,这消息可确定吗?”阮筠婷紧张的问。
徐向晚点头:“确定,皇上是亲口对我这么说的。”随即语气一顿,又道:“不过,我也不确定换上是不是诓骗我,我只是想到这件事涉及到你的婚事……”
徐向晚赧颜,她也怕这消息是假的,毕竟这宫里头,除了冰冷的石砖是真的石头,其余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婷儿,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了……对不住,冒冒失失的。”
“不,晚姐姐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意。”阮筠婷拉着她的手,道:“你我之间,不需要担心什么,怀疑什么,你说的话,我自然相信。就算消息不属实,也是只能是你被骗了,而不是诚心来欺骗我,这深宫之中的复杂太多了,我不想我们之间也有杂质。我信你。”
阮筠婷所说的正是徐向晚想说的。她动容的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这消息你回去和君大人好生研究一下,我想皇上既然有这种想让君大人认祖归宗的想法,必然要准备好一套说辞以及可靠的证据,就算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也要说的有凭有据让大臣们不敢也无法辩驳。”
“是,我知道了。晚姐姐,我先回去。”
“我让白薇送你出宫去。”
阮筠婷急匆匆离开皇宫,没有回徐家,直接回了养心小筑。
回到卧房,阮筠婷踢了绣鞋躺在罗汉床上。
如果皇上并非真的要让君兰舟认祖归宗,他为何要对徐向晚说起此事?
如果此事当真,又是什么使皇帝改变了主意?皇帝不可能做得不到利益的事,君兰舟认祖归宗,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要君兰舟认祖归宗那么容易,当时他就不会与裕王爷争执了。
阮筠婷不免想到了现在的时局。皇帝最大的难题是什么?韩肃拥兵自重,西武虎视眈眈,南方七省哗变,国库吃紧……
这几个麻烦中,皇帝最在乎的,应该就是韩肃的问题。皇帝不敢贸然与韩肃兵戎相向,是因为怕西武趁虚而入,到时候大梁国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这对大梁并非一件好事。
如果她是皇帝,她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能做到万一韩肃造反,她出兵镇压的时候西武国按兵不动不来捣乱就好了。
可如何才能做到?如果让西武和韩肃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呢?
阮筠婷心思千回百转,设想好几种可能,再自己推翻。
她面色难看的躺着不动,却吓坏了婵娟和红豆。两人商议着要去找君兰舟回来。刚刚商量到底谁去一趟徐家,君兰舟已经回来了。
“大人,您可回来了。”婵娟焦急的道:“郡主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也不吃饭,就盯着房梁发呆。奴婢们也不敢去打扰,您快去给她瞧瞧吧。”
君兰舟一听,脸色变的及难看,施展开轻功,眨眼就闪身进了阮筠婷的卧房,扑身蹲在罗汉床脚踏上。
“婷儿,你怎么了?”
“兰舟?”阮筠婷回过神,坐起身微笑望着她:“你回来了,老太太怎么样?”
“老太太很好,伤势没有大碍,到是你,婵娟说你一直在发呆,可是身上那里不好?”
“没有,我很好啊。”阮筠婷笑着展开双臂:“你看我哪里有不好,我是在想事情,红豆和婵娟太紧张了。”
她这么说,君兰舟也是不能信的,便抓了她的手安静的诊脉,双手都看过之后,才长吁了一口气,问:“你想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