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跪在地当间儿的春雨身旁,阮筠婷道:“春雨,你确定当真亲眼看到我将春|宫图放在那箱子里了?”
春雨抬起头,眼神不期然与阮筠婷澄澈冰冷的目光相对,难以控制的颤了一下,别开眼低头道:“是,确定。”
戴明显然与阮筠婷想的一样,沉声威慑道:“婷儿品性我是信得过的,若你有半句诬陷,就算徐老夫人放过你,我也不会轻饶了你,必当送官严办。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你好生掂量,值不值得为了你身后的人牺牲了你自己。”
春雨自作了徐家的下人,虽跟在徐凝芳身边少不得打骂,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阮筠婷与戴明带给她的压迫力不容小觑,心虚的抿着嘴,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将实情说了,可是若此次不能将徐凝芳严办,她往后还要继续伺候她,日子岂不是要难过?如果真能扳倒了阮筠婷,徐凝芳必当记着她的好处,她的日子也会过的轻松些。
春雨的犹豫众人都看在眼里,徐凝芳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生怕她反悔。
可春雨终究是笃定了想法,沉声道:“奴婢确实看见阮姑娘将春|宫图藏在箱子里了。”
徐凝芳闻言,心放下了。
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阮筠婷道:“既然如此,婷儿就吩咐你的丫头把钥匙交出来吧。这到底有没有,还要当众打开箱子看过了才知道。”
阮筠婷没做过此事,然诬陷之人胸有成竹,她已经猜到打开箱子的结局为何了。但这个时候,容不得她拒绝,且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担忧。
阮筠婷语气严肃的道:“好,三太太既如此说。我也乐得证明我的清白。”看向红豆,道:“红豆,打开箱子。”
红豆聪明的很,也考虑到了阮筠婷所想的问题,无奈起身去打开了箱子上的锁头。
才刚将锁头拿下来,常妈妈就一把将红豆推开到一边,似生怕她作弊似的。
紫檀木箱子敞开。零碎杂物上面,果真放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从背面瞧着,应当是一幅画。
阮筠婷的心骤然一沉。戴明的眸光也闪了闪。
常妈妈将画递给三太太,三太太却不是只自己看看就算了,而是将画纸展开来面向老太太和戴明,三房的姑娘们也在场。也都看到了那幅画。
画上一男一女正行周公之好,动作直白,且人物逼真。害羞些的,只看一眼就别开了脸。可老太太看了画,却咦了一声。
那画上的女子眉目画的很是清楚,怎么看着像徐凝芳呢?
三太太得意洋洋的给几人看过了,这才自己看了一眼,当看到画上的女角儿长的跟徐凝芳九成相似时,惊讶的看向徐凝芳。
不只是三太太,刚才看清画上女角容貌的人。都疑惑的看着徐凝芳。
徐凝芳本来很是得意。就等着看戴明甩手而去,阮筠婷苦苦相追解释的戏码。谁知一瞬间好多人的眼神都转向了自己,包括戴明和阮筠婷。
做什么瞧着她?徐凝芳脸上甜美端庄的笑容险些要挂不住了。
三太太将那幅画对折,男角儿的部分遮住,只露出那女角儿的脸来给徐凝芳看:“芳儿,这个人和你很相似。”
徐凝芳刚才根本没有看画,如今细细一瞧,脸上瞬间煞白。脱口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让……”后半段话戛然而止,被她掩口捂在了嘴里,眼神因心虚而闪烁。
阮筠婷淡淡一笑,踱步向徐凝芳走去:“十二姑娘,你刚说你明明让什么?”
徐凝芳脸色铁青,眼神闪烁的看着周围之人。
老太太心里则是有了数,不可置信的望着近几个月来频频在自己身边走动尽孝的徐凝芳。这样甜美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家丑已经外扬,不能继续让戴明看笑话了。
“今日之事我心里有数。”老太太沉声道:“定是春雨诬陷了婷儿。都散了吧,芳儿,你带着春雨随我去松龄堂。”
老太太发了话便要离开。
阮筠婷见老太太有遮掩之意,提裙摆跪了下来:“老祖宗,请您给婷儿做主。今日之事关乎婷儿闺誉,事关重大。”
老太太恼怒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事有蹊跷,不是你的缘故,你的闺誉无损。”
“即便如此,老祖宗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我的箱子里,会放了一副十二姑娘的春|宫图么?十二姑娘方才明显是说走了嘴。这件事无论是否与十二姑娘有直接关系,都只能说明有人要害我。徐家是我的家,不抓出这个人来,难道我在家中也要提心吊胆,不能安枕吗?”
阮筠婷素来懂事,从未如此咄咄逼人过。老太太面色铁青,张了张嘴,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训斥阮筠婷吗?她句句咬在理上,让人无从辩驳,刚才徐凝芳不留神的一句话,的确说明太多问题。可她这样做,将徐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定了亲,就不再是徐家的人了?
徐凝芳眼中已经含了泪,双手紧紧绞着帕子,贝齿咬着红唇,她明明拿了阮筠婷的小像去让那人临摹,那天放在箱子里之前,还看到画上明明就是阮筠婷,为何现在就变成自己的了?难道是阮筠婷故意算计,将画掉包了?
可是画上其他的部分完全与那日她看到的一模一样啊。连脸上和头发上的线条都一样。却只有脸上变了。
徐凝芳焦急的道:“我刚才是想说,我明明看到画上画的是阮姐姐,而不是……”
阮筠婷猛然抬头瞪向她:“亲眼目睹的人不是春雨么?怎么又成了你看到的?”
徐凝芳张口结舌,等于自掘坟墓,紧张之下竟然忘了刚才诬陷阮筠婷时的细节。戴明的目光仿若刀子,一下下的割着她的皮肉,徐凝芳绞尽脑汁却不知还能如何为自己辩驳。
正当气氛僵持之时,戴明突然浅浅一笑,道:“这副春|宫图右下角的落款,可是‘望春七公子’?”
三太太闻言一怔,看了眼落款,果真是这五个字。
戴明道:“我与作画之人相熟。说来,此人也是一风流才子,文学绘画都有天赋,不过考运不佳,屡试屡败,此人有一爱好,便是画春|宫图。这副画既然出自他手,不如我将人请来,一问便可知是谁买了画来,诬陷婷儿的人,也自然会露出马脚。”
没人想得到戴明这样才华冠绝的翩翩佳公子,竟会与画春|宫图的人想熟。他的话,给阮筠婷撑了腰,却让老太太竭力想要掩饰的现实不得已就要在众人面前拉开遮羞布。
“徐老夫人?”戴明见老太太不言语,突然淡淡一笑,温和的说:“老夫人才刚刚答应过我会好生照顾婷儿,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宁可放纵诬陷她的人,这样的宅园,我戴家怎能安心让婷儿住下去?”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知道老夫人素来公正,治家有方,偶有一两个不懂事的也都是他们个人的问题,并非老夫人的不是。”
峰回路转的话,让老太太气恼又无奈,今日的事归根结底要算在三太太的头上,若不是她挑了头,婷儿和至于要如此咄咄逼人?站在婷儿的角度上,她如此原野没有错。戴明护着阮筠婷,更没有错。
老太太心生疲惫,看来今日之事是躲不过去了。
“既然如此,戴大人就将那位‘望春七公子’请来吧,徐家的有些枝丫,也确实需要修剪了。婷儿是我的外孙女,我也不能当真委屈了她。”
戴明闻言微微一笑,道:“徐老夫人果然公正明理,在下这就命人去将人请来。”说罢,吩咐福宁快马加鞭的去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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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253章合集 情非得已
福宁被派去请人,老太太不能让戴明这个客人一直在院子里站着等,便吩咐众人一同去静思园的正屋坐下。
屋子原本不大,老太太、三太太、三房的姑娘们,连同戴明和闻讯赶来的阮筠岚、大太太和二太太,一屋子的人挤的满满当当,下人们都站到门外去伺候,春雨则是跪在门廊下。
前一阵子三太太给了恩典,将屋子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月例银子也给升了不少,可紧接着出了红豆夜闯东院的那件事,三太太借机发力,不但静思园的例钱被扣了半年,连屋内还没摆多久的那些珊瑚玛瑙的摆设也撤走了,就连内外屋中拱门上的水晶珠帘也不放过。如今屋内家什仍旧一应俱全,可没有摆设,总显得光秃秃的,有些“简陋”的味道,只有桌案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作为点缀,增添了一些女子闺房的柔和。
戴明见过这屋子美轮美奂的一面,也见过摆设简单的时候,如此强烈的反差,激起他心中对阮筠婷的怜惜。刚才老太太将阮筠婷放在末位,将家族颜面放在首位的决断他可以理解,若他是一家之主,也会以家族为重,可如此委屈阮筠婷,他仍旧看不过去。
放下五彩描鲤鱼戏水的白瓷茶盏,戴明温和笑着对阮筠婷道:“婷儿,我才得了半斤的极品‘太平猴魁’,记得上次你说喜欢,明日我差人给你送来。”
阮筠婷微笑着道谢:“不必了,我最近喜欢茉莉花,那么好的茶还是你吃才不糟蹋。我不过是牛饮解渴罢了。”
戴明笑的软若春风,“还是送来,你想吃的时候吃便是。”
戴明虽不明说,可老太太、大太太等人都明白他何出此言。现在他们吃的铁观音是去年的陈茶,阮筠婷屋里用度削减,加上三太太有意为难。静思园许久没有好茶供给了。谁也想不到今日会来了客人在此处用茶,还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前。
戴明不说茶不好,只说要给阮筠婷一些好茶,明摆着是不满意徐家对他戴家未过门妾室的苛待。
老太太原本盯着徐凝芳憋着气,如今更觉得脸上无光,锐利的眸光扫过三太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戴明的话。
阮筠婷知道戴明是为了自己。才刚回来在路上思索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
红豆和婵娟则是对视了一眼,眼看着两人关系和好如初,再不提送去采石厂做苦工的事了,颇为阮筠婷高兴。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动静。下人来禀“望春七公子”到了。
一想到这位“望春七公子”爱好画春|宫图。在坐之人的心中各种想法都有。
阮筠婷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戴明,隐约有打趣之意。
戴明挑眉一笑,不以为然的起身相迎,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着秋香色书生长袍,生的眉清目秀的青年随着戴走了进来,那人长眉入鬓,薄唇高鼻,步履潇洒。笑容带着不羁,竟是个妙人。
阮筠婷惊讶,原以为能画春|宫图的人怎么也应该是个“猥琐大叔”,想不到对方竟是个俊俏的青年人。
戴明介绍了一番,“望春七公子”丝毫没有见了权贵之人该有的卑躬屈膝,而是大大方方的团团一揖:“见过各位夫人。”
来者是客。尽管此人画春|宫图老太太不喜,仍旧客气的让他入座,吩咐上茶。
谁知“望春七公子”摆摆手,笑道:“不必麻烦了,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也好。”老太太笑着点头。
“望春七公子”道:“其实方才福宁找我来徐家,我便猜到是什么事了。那日,有位姑娘慕名找到了我,拿了一幅女子的小相来让我画一幅春|宫图,并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当时觉得蹊跷,动笔之时细看小相,却发现那小相上的女子与之浅书房中挂着的一幅美女图上的女子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知道之浅的那幅画画的是他的未婚妻,我便留了心。”
语气一顿,看向阮筠婷,“望春七公子”笑着道:“不过今日见了姑娘,才觉得画中女子虽美,却描绘不出姑娘真人神韵之万一。”
阮筠婷听后干笑,心道此人也真是不羁,说着正事,都能将话题转移到她的容貌上。不过戴明是什么时候画了她的画像?
阮筠婷疑惑的看向戴明。
戴明脸上发热,别开眼不与阮筠婷对视,知道好友的性子,咳嗽了一声算作提醒。
“望春七公子”这才切入正题,道:“一般人慕名而来找我画春|宫图,无非是为了娱性等原因,从未有过要求将人面部也描绘细致的,而且那日去找我的姑娘瞧着年岁不大,还带了我好友未婚妻的小相来,我猜定是此人存了害人之心,便将她入画,又用我特制的颜料填了几笔,改成阮姑娘的模样交给了她。”说罢站起身,道:“可否将那副画给我一观?”
三太太闻言,将春|宫图递给了“望春七公子”。心中百转千回。这事已经确定是徐凝芳做的无误,扳不倒阮筠婷,能借机打击翠园的狐狸精也是一样,脸上的笑容就显得得意洋洋。
“望春七公子”接过画来,又要了笔墨,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瓷的小瓶,吩咐福宁用里头的蓝色液体为他磨墨,随即用刚刚墨好的墨汁,在画上的徐凝芳眉毛、眼角,鼻子下方和颌骨的位置各添了几笔,众人都伸着脖子看着,眼看略显的圆润的脸变成了漂亮的瓜子脸,眼睛变大,柳叶眉也变的细长,鼻子显得更为高挺,画中女子,俨然就是阮筠婷。
画过之后,“望春七公子”笑道:“那天给了那位姑娘的画便是这样了。我这种颜料里头加了些东西。墨迹干后十二个时辰就会自动消失。”
像是怕人不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的方形小盒子,道:“可否给我一根蜡烛。”
这个时候,自然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婵娟急忙去拿了点燃的蜡烛过来。“望春七公子”从小盒子里,用其中自带的银勺,舀出约米粒大小的一点红色药粉。放在蜡烛上烘烤。又拿了水含了一口,均匀的将画喷的潮湿。
随着银勺内的粉末一点点蒸干,发出略微辛辣的味道,春|宫图上方才他添补的几笔,在众人眼前奇迹般的变淡,由黑变成了暗红、浅红,最后慢慢变成了和纸张颜色相近的浅褐色。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画中阮筠婷的脸,也变成了徐凝芳的!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待到“望春七公子”收好了随身携带的小盒子和瓶子,老太太脸色已经铁青。刚才他说的明白。他画的是去找他作画的人。画上的徐凝芳画的惟妙惟肖,已经明摆着了!
阮筠婷泪盈于睫,似是受不了打击,柔弱的身形摇晃,哽咽着踉跄跪倒,哭道:“怎么是芳儿,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
徐凝芳已经脸色惨白,手指冰凉颤抖。再老谋深算,她毕竟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老祖宗,芳儿冤枉啊,这个人一定是阮姐姐找来陷害我的。他们串通一气,要害芳儿啊!”
“住口。到了此时你还敢狡辩!”三太太站起身怒斥徐凝芳,痛心疾首的道:“枉费我当你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你竟然如此蛇蝎心肠,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父亲的宠爱和抬举吗!”
“母亲……”
“住口!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嫡女!”三太太胸口起伏,宛若怒气难消,转向老太太横眉怒目的道:“这样的品性,不配做我三房的嫡女!老祖宗,媳妇识人不明,罔信了这毒辣的丫头,请您降罪。”
“老祖宗,芳儿冤枉,真的冤枉阿!”徐凝芳哭的肩膀颤抖,楚楚可怜。
阮筠岚扶起哭的伤心的阮筠婷,道:“我姐姐曾经不惜自己性命将你从河里救起,留了你的性命难道就是要你恩将仇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