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欲接过碗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耷拉下去。偷倫瞄我一眼,垂下头。
白珠眼珠子一亮,静静的站着。
花解语表情难言,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敢,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终于还是保持着风度,走近几步,端起碗当着我的面喝下一口,再抬起头,面色恢复如常,很灿烂的笑着。这个笑容很熟悉,莫名其妙的让人厌恶。
“王妃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我回之一笑:“脏了!”
她的笑容终是垮了,脸色相当难看。
我转头看向白珠和巧儿,“你们先下去吧,花小姐有事情要跟我说,不方便有人在场。”
白珠和巧儿眼神犹豫,却又不敢违抗我,行了一礼后缓缓离去。
脚尖点地用力撑起,坐在秋天上悠闲的摆了起来,“没人在场了,想说什么做什么不必忍着了。”
“你的命还真大,几次都死不了。”
“那是因为你手段不够毒辣。趁我服了棕桐昏迷不醒时下的毒太浅,再重一些我就醒不来了。而后引我触动杨谌的机关,只是一箭射到身上而已,我又不是没受过,你该在我中箭后再补上一刀……凡事给别人留有余地就是赌了自己的路。”
花解语身子一僵,不敢相信的望着我,“你昏迷了怎么知道我下毒的。”
“虽然昏迷了,有些时候脑子里还是很清晰了。”自那次醒来我就比以往嗜睡,胸口有时隐隐也会有些小痛。用毒的人自然不会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只是我那时失去了记忆,对用毒也忘记了,因为是小痛,也便没有在乎。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中毒了。
她突然冷笑起来,“你曾经中过箭?你想起来了……都记得了吧!”
我抬起头,望着她得意的笑容没有说话。
“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忆的吧!想起当初那一箭是怎么伤的吧!他爱的人叫镜钰,是你姐姐……哈哈……”
我好笑的看着她。
“你笑什么,你只是她妹妹,她的替代品,他不会真心对你的……”笑得几近落泪,尽失了往日的端雅。她得意的看着我,同情怜悯的看着我。我安静耐心的等她笑够了方才开口。
“我笑你原来还是糊涂的……你不知道我在原州时告诉别人我的名字叫董镜钰吗!”
花解语愣住,目光闪烁不定,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突然浑身一颤,踉跄几步。“你……”似是恍然大悟,眼神化作厉光直刺过来,“原来是你……桑蓉惑了我!原来我们都错了……他一开始抢的就是你,不是你姐姐……我该早知道的,当时心里还笑她栽了跟头抢错了人……原来……是你!”她恨恨的咬着唇,恨不得将我撕个粉碎,毫不顾及所在何处的喊着。
同情、怜悯通通还给她,我淡淡的笑了。
她突然又开心的笑了,“你能原谅他当初的那一箭吗……他当时一心想射死你呢!”
心中一阵刺痛,我紧紧的握着秋天上的绳子。想起那日山坡上手握长弓的白衣男子,想起洞房花烛夜那个凶狠的男子……
“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背叛了他,帮太子偷了他九死一生换到的兵符。他就算不杀你,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错愕的望着她,“什么兵符?”
“你不知道?你可是当着他的面,将兵符亲手交到杨洛手上的。不然他一个被废太子又如何能再坐稳太子之位。他现在留着你,只是为了牵制杨洛,向杨洛报复……他绝不会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头蓦得一晕,胸口阵阵刺痛袭身而来。难道余桂当初让我交给杨洛的遗物就是兵符!杨洛当时是被废太子,杨谌是王爷。余桂说杨谌不会信我,因为我先认识的杨洛的,如果接近杨谌的话,他只会当我是……奸细!果然,我成了余桂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奸细,被杨谌亲手正法!终于明白,在我失忆的这段时间里,杨谌为何总会问我会不会背叛他,而我内心深处总认为他会杀了我,到底为什么会认为他要杀我,原来是这样的……他真的杀过我!
第三十六章 宫变
遣走巧儿和白珠,我将门重重的关上,锁好。将屋内摆设的花瓶、玉器一一摔碎在地上。像疯子一样见到什么砸什么,看到什么踢什么……心中像是有团火焰,每砸掉一个东西,听着瓷碎触地的声音,火焰就会少上几分。
杨谌将门一脚踢开,却没有走进。沉默的站在门口望着我的疯狂举动,没有阻止的意思,安静的像一块木头,毫无表情。
屋内一片狼藉,找不到一处没有杂物的空地。我累得筋疲力尽,身子一软划落下去。在跌入瓷片堆的刹那间,被人扶住带进了怀里。
杨谌将我抱起,踢开脚下挡路的碎片,倒落的桌椅,直出了房门。我身上再无半分力,一动不动的偎依在他的怀里。被人放到床上,被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被人拿着毛巾洗了脸,再被人抱进怀里……我始终没有睁开眼,只当自己是死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的声音的耳边若隐若现:“既然忘了,何必记起。从新开始不是很好吗……”
第二天清晨,慈妃娘娘召我入宫。
跪在白玉瓷砖上,垂头望着瓷上的花纹,淡蓝色的流云纹底素雅而大气,像天空一般的色彩。
“起来吧!”终于在一盏茶功夫后,听到了悠悠的声音。一旁的白珠松了口气,忙将我扶起。我垂眸站到一旁悉听教诲。
慈妃娘娘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很不待见的望我一眼,“谌儿从小就跟着花将军,等同恩师。在军营之时,花将军对他还有过救命之恩。将军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他这个女儿才貌双全,小小年纪,也位居将军之位,始无前例,还立过大功,是女儿们中的典范……”
我静静的听着,心中了然。
“谌儿不同意纳为侧妃,我也没有勉强。收她做女儿,指门好亲事也就是了……”话峰一转,几分严厉,“不知道花解语哪里得罪了你,谌儿竟为了你,废了她的武功不够,还挑断了她的脚筋手筋……”
我猛然抬起头,心中骇然。怎么可能?
“虽然花将军也没说什么,可必竟心上留下了去不掉的疙瘩。目前朝内混乱,这对谌儿极为不利……”
不知何时告别慈妃娘娘出的慈云宫,整个人仿佛游离在梦中,很多事实很清楚又好像很不清楚。
“王妃……王爷!”
顺着白珠的目光看过去,长廊上,杨谌神色肃严的在前,小北与几个太监尾随在后。为首的太监微弯着腰,捧着一壶酒。小北?对,小北就是岭城擂台上为杨谌喝彩的少年。一排七八人缓着步子鱼贯而过,直向西面走去。
朝云宫,穆贵妃的寢宫,望着门口的三个大字,我蹙了蹙眉。士卫将我拦步在外,客气的行礼,只一句,“王妃请回。”便要将我打发,目光坚毅毫无退让之意。
“那走吧。”我望了白珠一眼,转身欲走。
“啊……”门内突然传来凄惨的叫声,我心头一跳,忙回头,走进几步。两个护卫迅速并成人墙,把门口赌得严严实实,一手拦路,一手握着刀柄,做出随时拨刀的姿式。
“大胆。”白珠大喊一声,护到我身前。我将白珠拉到旁边,一脚踹向护卫。护卫始料不及,胸口中招,毫无防备的跌倒地上。我趁着他们还未站起,快速跨进门槛。白珠在后挡住护卫的反击。
急步跑到正厅之时,又传来一阵瓷碗碎烈声。十几个宫女跪在地上发抖,穆妃面目狰狞的在地上打滚。头发凌乱,衣服上沾满了血渍。眼睛里,嘴角上,鼻子上都流出了鲜红的血丝,狼狈不堪……
我只觉猛然脑中空白一片,胃中翻腾起恶心的感觉,忍不住想吐。身子难受的软下,抓住门口的柱子将自己稳住。
杨谌回过头来愣了一下,脸色铁青,快步过来将我抱起。回眸厉声道,“一个不留。”
我不敢睁开眼,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身后传来一阵阵呐喊,求饶的,尖叫的,诅咒的……
回到府里,喝过一碗药后,闭上眼躺下。杨谌没有要走的意思,退去了房里的奴婢,坐在一旁。
“既然已经看到了,也就没必要再瞒你。杨洛生母端锦皇后生前与蕃王郑延荣有染,父皇一直怀疑杨洛不是皇家真正的血脉。朝内有穆家,朝外有郑延荣,一明一暗有意扶杨洛上位,罢父皇之位。两年前父皇找了个借口废了太子,那个时候,南面蕃王陈梁起了谋反之意,联合晋国杀了原州驻使。”
原州,我心中一凛,屏住了呼吸。正是那个时候我先后遇到了杨洛和杨谌。
“父皇为了考验我,派我去原州夺下陈梁兵符,以打击陈军势气。”
他夺到了,就是余桂交给我的遗物,那个明黄色的小玉雕,似是个老虎卧着的样子。如果当时他带着兵符回到京都,那么今天的太子就是他而不是杨洛。是我毁了他的太子梦,我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锋芒而过的一箭穿心。身上的疤被去得干净,心上的疤却早已腐肉烂心。明知道相互折磨,为什么还要娶我?为什么在那些忘却的日子里对我还算不错。
杨谌继续淡淡的说着,不知不觉将我拉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往,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影子,仿佛真真实实的就在眼前。
“太子虽然立功复位却还是不得信任。因为错娶了董家大小姐,所以失去了盟友商严。穆妃情急,在父皇身上下毒,想让太洛尽快登基。所以她之死,罪有应得!至于花解语,她与杨洛勾结,留条命已算对得起花明璋了。”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为何杨谌先是至我于死地,后又要娶我。一则用我逼杨洛出手,二则用镜钰让杨洛与商严反目,三则不用娶个对自己不利的穆家女子,可谓一箭三雕。这段混乱的错嫁,最终受益的人是他。镜钰是棋子,穆家姐妹是棋子,花解语是棋子,我也是棋子……他赢了!只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早知道那一箭毁灭了我的心也毁灭了他的心!
桃花谷里相思豆,相思不有桃花旧!那时飞影惊鸿过,此顾无言情可休!
第三十七章 途中生节
不能回董家,不能去太子府,不能见商沫……一切与太子和镜钰有关的都不能接触,我被软禁在了谦王府。我知道,自从穆妃死后,朝内朝外就开始变化了。只是谦王府的高墙密不透风,锁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鸟笼。
身上的毒越来越重,手臂上出现了一道红印,从最初的淡红变成了现今的深褐,最初的食指长变成了现今的一只筷子的长度。身体越来越是乏困,多走两步路都会冒出虚汗。
“我要去城外上香。”我来到书房找杨谌。他端坐在案后,垂眸凝神,笔下认真的写着什么。头也没抬的一口回绝,“现在不行。”
我紧紧握着手指:“什么时候才可以?”
“到时候我再通知你。”依旧没有抬头。
“总之我不想呆在这里,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并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今天出不去,明天出去,明天出不去,后天出去。你不让我出,只要我还没死,自会有办法出去……”说完绝然的转身,刚走出两步却被他叫住。
“等等……”身后的人放下笔起身,脚步轻轻而来。即将靠近时停步,轻声道:“我让白珠和小北跟你一块儿去。现在外面很乱,一切小心……三天后我去接你。”
我没有回头,待他说完后,提步离去。
清晨,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东,远离了喧闹的浮华,向幽幽静地而去。小北带着几个护卫骑马在前领路,白珠和巧儿坐在我的左右两侧。两个时辰后,马车已进了寂静的山道。
因为中毒,所以嗜睡。一路颠簸下来,更是越容易迷糊。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时,正对上白珠探究的目光。她樱唇微动,却欲言又止,终是垂下了眼帘。
“有什么要说就说吧。”
白珠抬眸深深的望着我,“王妃全都记起来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
巧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小姐真的记起来了吗?”
我苦笑着无言。被她拽住的手臂上生生疼了起来,却没有缩回。
白珠似乎知道什么,将巧儿的手从我胳膊上轻轻拿走。“看来王爷早已知道了。”
我笑了笑:“也许吧!”
巧儿兴奋不已,“应该回府给老爷和夫人说一声才是……”
白珠没有理会巧儿,郑重的望着我,“王爷不喜欢喝酒,昨天晚上却醉了。将书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我低下头沉默着。与我何干?
“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今时今日,王妃还是忘不了太子吗?”白珠的眼里竟有些愤愤不平之意,我嘴角微微上翘,只觉得好笑。她继续道,“往事不堪回首,王妃之前与王爷不是很好吗?再说太子现在……王爷一直对王妃都很好,不是吗?”
我冷冷一笑:“他之前不是认为我背叛了他吗?很好,好的让他可以一箭杀了我吗?”
“不是……院子里的机关是花解语有意引您去的……王爷并不知道您会去……”
“我说的是一年半以前。”
白珠愣了愣,回忆着什么,“不……原州时,那一箭不是王爷射的。”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我是亲眼看到的。”
白珠着急起来,忙摆手解释,“那一箭是花解语射的……王爷当时很生气,从她手里抢过弓……您看到的该不是王爷抢到弓的时侯吧……奴婢当时也在旁边的。王爷虽然恨王妃,但绝没有杀王妃之心。原来您一直误会王爷了……”
我僵了僵,心口猛然刺痛。忙捂住心口,手指微颤着。“你没有骗我?”
“如果王爷真有杀王妃之心,就不会三翻两次想尽一切办法救王妃了。王妃不记得当初中棕桐时和在院子里中机关后是怎么醒过来的吗?如果王爷对王妃不是真心,怎么会派奴婢一直守着王妃。如果王爷不是对王妃真心,奴婢肯对您死心踏地吗?当年王爷看到您亲手将兵符交到太子手上时,他生生吐了一口鲜血。他恨您,不是因为那兵符有多么重要,而是因为背叛的那个人是您……即使这样,他还是要娶您。当您失去记忆后,他也当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照样对您好。花解语与太子勾结他早就知道,一直不说,因为花家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想让花解在看到太子失败后自己回头,算是对花将军一个交待。可是花解语害您是无法饶恕的,不顾花将军的面子,将花解语废去武功,断了手筋脚筋。不在乎别人骂他忘恩负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突然觉得很晕,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无数石头不停撞击过不,疼得厉害。
巧儿帮我拭去额上的汗珠,“小姐您怎么了?白珠你别说了……”
我只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生生将溢到喉间的一股腥咸吞进肚子里。回想起当年直直站在山坡上的那个白衣少年,他寂寞哀伤的眼神……我的眼底渐渐朦起薄雾,思绪飘到了许久以前……山中有谷,谷中有溪,溪边有桃花,桃花树下白衣人……
“王妃……”嘴角终是留下了血丝,白珠惊恐的望着我,将我抱住,拍着后背顺气。“对不起……王妃,您不能有事……”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马儿在外嘶吼起来。叫喊声,刀剑相击声杂乱在一起响了起来……
“白珠,快带王妃走……”小北的声音焦急的喊着。
白珠迈步出去,愣了愣回过头来,“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