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一种水/可以让你让我喝了不会醉/那么也许有一种泪/可以让你让我流了不伤悲/总是把爱看的太完美/那种豪赌一场的感觉/今生输了前世的诺言/才发现水已悄悄泛成了泪/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就连枕边的你的发梢/都变成了煎熬/虽然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泪在飘心在掏/过了这一秒这一个笑/喝下这碗解药/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
忽然,她听到某种轻轻的抽泣时,才发现七岁男孩已泪流满面。
“望儿,你为什么哭?”
他挣脱了妈妈的怀抱,躲进卧室将门反锁。何清影掏出钥匙开门,才看到儿子趴在梳妆镜前,掩面痛哭。
孟婆汤?
过了三年,当她作为司望的妈妈,来到谷秋莎家里做客,却意外见到路中岳,两人尴尬地看着对方,却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虽然,她坚决反对儿子去谷家,最终还是为生活所迫,为了司望躲避高利贷骚扰,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忍痛将他送到最可怕的人身边。
路中岳私底下来找过她,这个男人如此颓丧,再也不复当年模样。他说安息路的事已过去二十多年,他不会以此来威胁她了,何况他对女人已毫无欲望,希望彼此之间互不相犯。
但他并不知道在1995年,杀死申明的人,就是她。
不久以后,司望回到了妈妈身边,路中岳却成为被通缉的杀人犯。
要说这辈子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无疑就是司望——这个自作聪明的孩子,还以为自己深藏不露,十多年来把妈妈蒙在鼓里。
望儿,你所有的秘密,妈妈都知道。
而妈妈的秘密,你却一无所知。
你真的不是什么天才。
只是个傻孩子。
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了解孩子的父母,只有不了解父母的孩子。
第二十一章
杀死申明的罪犯,并非男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赐予司望以生命的女人。
七夕那晚,叶萧带着何清影与司望母子离开魔女区,来到那根最高的烟囱下。何清影指着写有“禁区”二字的破烂墙根说:“杀人的当晚,凶器就被我埋在这地下。”
叶萧刚要去准备挖掘工具,司望已用双手刨起了地面。前几天一直下雨,泥土疏松柔软,很快挖下去半尺多深,却是各种腐烂的草根与骨头。
“我来吧。”
何清影推开了儿子,埋头拼命挖坑,直到双手流满鲜血,才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用衣角擦去刀子上的泥土,虽已锈迹斑斑,但在手电照耀下依然扎眼。
“这就是杀死申明的凶器。”
叶萧将刀子收进证物袋,把杀人嫌疑犯送上警车,直接驶往公安局。
这天晚上,局长亲自出来见了何清影,仍由叶萧做审讯笔录。她对1983年安息路与1995年南明路的两桩杀人案供认不讳。杀死申明的凶器,将作为最重要的物证,与法医报告进行鉴定与比对。
最后一个疑问——她精心掩盖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竟然一口气全都承认了?
叶萧是这样猜想的:过去将近二十年间,何清影害怕自己一旦被抓进监狱,望儿就会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法想象没有妈妈的孩子会怎样长大,说不定会走上邪路的吧。
如今,儿子已长大成人,丈夫也阴差阳错回到身边,做妈妈的再也不用担心了。何清影如释重负地说出来,心里一定清爽了许多。
这是解脱。
清晨,司望才回到家,爸爸也整晚没睡,他已接到叶萧的通知。何清影跟丈夫通过了电话——从今往后,就把望儿拜托给他了。
司望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耳语道:“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其实,当我在南美砍甘蔗,心里就想通了,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还是会把你当作儿子!望儿,你不知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多么开心。”
忽然,司明远摸出一个钱包,看起来颇为古老,已磨出好几个破洞,这是结婚前何清影送给他的。在外漂泊的十几年间,始终保留在身边,钱包里有张泛黄的照片,是司望出生后的满月照,这个早产的婴儿格外漂亮,却露出成年人般的阴郁目光。
“你长大了!”
对比照片里的他,司明远紧紧搂住儿子。
第二天,司望去了申援朝家里。
叶萧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已打电话将案情通报给老检察官,也算是给了死者家属交代。
申敏考进了心仪的大学,但在另一座城市,正收拾行装准备离家远行。两个月前,她的语文老师发生意外,在安息路的一栋老房子里被烧死,她为此伤心了好久。闺房的床头柜上,还摆着那位女老师与她的合影。
司望面对申明的遗像,与申敏一起上了三炷香。
临别时,司望还是与申援朝深深拥抱,趴在老人的肩上,低声说:“求你帮个忙……”
半分钟的耳语过后,退休检察官的面色变得灰暗,垂下脑袋回答:“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想亲手杀了那个人。”
“我知道。”
“孩子,你回家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司望已走到门外,固执地回头:“拜托了,我等你的电话!”
申援朝靠在门背后默不作声,只有申敏追了出去,把司望送到楼下,挽住他的胳膊说:“你跟我爸说了什么?”
“这是个秘密。”
“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见面?”
“等你大学毕业!”
“我能亲你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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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司望闭起眼睛,申敏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骑着自行车离去,身后女孩的眼泪在飘。
一个月后,开学了。
初秋,明媚的上午,司明远包了一辆出租车,从荒村书店出发,把儿子送到了靠近海边的S大。
司望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向他挥挥手说:“老爸,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独自踏入大学校园,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挂在头顶,大屏幕里的宣传片,滚动着历届校长的头像,其中就有谷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女生回头看他,还有人打听他是哪个专业的。有个大四学姐抢着来接待,殷勤地带他去注册交费,又去看了教学楼与宿舍。
最后,司望怔怔地看着她说:“尹玉?”
“学弟,你认识我吗?”
眼前的女大学生,留着一头披肩乌发,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还穿着一身齐膝的碎花裙子,没有任何假小子的迹象,而是个标准的窈窕淑女。
然而,那张脸未曾改变过,三年多前在南明路上分别,她被大卡车撞飞前的刹那间,就已是个留着短发的美丽女子。
“你是从南明高中毕业的吗?”
“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的高中也是南明中学,我和你的初中都是五一中学,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真的吗?”面对眼前的帅哥学弟,她莫名兴奋,搅着肩上的发丝,故作娇羞状说,“对不起,我真的全忘了!三年前,高考结束后不久,我在学校门口遭遇了一场车祸。”
“是一辆失控的土方车对吗?当时,我就在现场,是我把你送到了医院。”
“原来就你啊!我昏迷了四个月才醒来,却因为脑部遭受严重撞击,丢失了全部记忆。本来我已被香港大学录取,却无法适应香港拥挤狭窄的环境,只能回到内地读书。但我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这所大学破格录取了我。真不好意思,我听说以前别人都管我叫假小子,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觉得,真是这样吗?”
“尹玉,你,全都忘记了吗?”
“偶尔脑子里还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与声音,仅此而已。”
看着尹玉双颊上的腮红,司望抬头望天,牙齿缝里蹦出一句:“再给我来一碗孟婆汤吧!”
忘记,该多好。
尾声一
三个月后。
12月22日,周一。
清晨七点,天还是黑的。窗户对面的大厦早已消失,叶萧难得穿上一套带有毛领的警服,昨天特意请人熨烫得笔挺。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鬓边发现了一茎白发。
他的嘴角反而微微上扬——白发让这男人更有味道了。
整装出门,来到本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有两桩重大刑事案件一审开庭,公诉的罪名都是故意杀人罪。
早上九点,路中岳被亲生儿子杀死一案开庭。叶萧作为侦查此案的警官,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嫌犯路继宗已年满十八周岁,辩护律师认为他不构成故意杀人,而是过失致人死亡。理由是这个少年从小沉溺于网络虚拟世界,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强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导致了这起弑父惨剧。
下午,轮到何清影故意杀人案开庭。在检察院的公诉书里,她在1983年的安息路杀死路竟南,在1995年的南明路杀死申明。警方认定她具有自首情节,这都出自于叶萧的侦查报告。
叶萧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仔细观察来到现场的人们,果然看到了司明远,今天的辩护律师就是他聘请的。旁听席里还有申援朝,六十四岁的老人坐在前排,面色沉默地看着被告席上的何清影。
这个女人的表情颇为平静,剪着短短的头发,坦然面对法官与公诉人。
不过,似乎没有看到司望的脸。
他去哪儿了?
冗长的庭审过程中,辩护律师出示了一份谅解书,签字人是退休检察官申援朝,此前公安局与法院都已承认,他是被害人申明唯一的直系亲属。
律师当庭朗读了这份谅解书,申援朝完全原谅了何清影杀害他儿子的行为,恳求法院对她从轻发落,最后是这样几句话——
〖我是一个自私的检察官,一个不配称为父亲的男人。
真正的凶手,不是何清影,而是我。
如果,一定要判处某个人死刑,就请判处我。
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她的孩子。〗
尾声二
冬至。
又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阳光却难得暖心地坠落,暂且驱散北风的冰冷。
他刚从欧阳小枝的墓地返回。
半年来第一次回到安息路,司望穿着一件全黑的羽绒服,一路上紧紧握着手心,某些物件刺得手掌剧痛。
安息路19号,曾经的凶宅,如今的残垣断壁,地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听说欧阳小枝的尸体,就是在墙根下被挖出来的。
他坐在那团废墟上,原本想象会烫得让人跳起来,如今却感到冰冷刺骨。
闭上眼睛,他对着空气微微一笑:“跟我来吧。”
走过安息路,像渡过生死河。
对面的那栋老房子,地下室的气窗依然。
安静地坐了半小时,他起身离去,这片废墟等到开春,就会变成绿地。
司望坐上拥挤的地铁,晃晃悠悠到了南明路。天色已近昏黑,手心仍然紧握,半条胳膊都要麻木了。他加快脚步,穿过南明高级中学的大门,学校围墙上伸出夹竹桃的枝叶。
经过南明路边的荒地,他跪倒在冰冷的路面,埋首悔恨道:“对不起,严老师。”
抬起疼痛的膝盖,走到两个楼盘间的小径,他看到了高高的烟囱。
冬天的破厂房更显萧瑟,像被遗忘的古代遗址,他一步一顿走进去,来到魔女区的地道口。
舱门似乎在对他说话。
一分钟后,司望推开了那道门。
魔女区。
满地灰尘扬起过后,他跪倒在黑暗深处,往紧握的拳头里吐了口气,这才摊开手心说:“我来了。”
眼前一丝光都看不到,司望却能清晰地数出手里的每一粒珠子。
就是这串珠链,在申明的寝室里挂了多年,却在他遇害的前一天,被人弄散而再也无法串起来了。
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申明疯狂地杀人后,却没有想到逃亡,而是紧握这串珠链,跌跌撞撞来到魔女区的地下。
然后,被杀死。
珠链始终抓在申明的手心,陪伴他在地底污水中浸泡了三天,直到警方发现尸体,却怎么也无法打开他的手,最终掰断了两根手指,才掏出这串断了线的珠链。
那是黄海警官亲手给他掰断的。
后来,死者的很多遗物都转交给申援朝了,唯独这串珠链留在了黄海手中,锁在自家小房间的铁皮柜子中,直到他殉职以后,才被司望偷了出来。
司望把这串珠链放到耳边,从这些奇怪的小珠子里,听到某个小女孩的笑声——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申明。”
高三男生坐在一堆野草里,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天空。
“谢谢你救了我。”
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像只瘦弱不堪的小花猫,趴到十八岁少年后背上,缠着他挠痒痒。
“不要闹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好吧,那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就叫——”少年低头想了片刻,捏着她火柴棒似的细胳膊,“小枝!”
“我喜欢这个名字!”
“一看到你的脸,就让我想起顾城的一首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要送你一样礼物!”她摊开自己手心,还藏着一串珠链,看起来有些古怪刺眼,她伸了伸舌头,“哥哥,你看这个是珍珠,这个是玻璃,这个是假冒的玉,还有这木头的是佛珠……总共十九颗,都是我从垃圾场里捡来的,花了三天时间才把它们串起来。”
“哦!”
少年把珠链放到太阳底下,竟发出七彩的反光。
小女孩缠绕着他的脖子,细细的手臂就像条水蛇,让人有窒息的感觉:“哥哥,你能不能对我发誓?”
“发什么誓?”
“永远把这串珠链放在身边,直到死!”
他会心地笑起来,把珠链紧紧捏在手心,抱起小女孩高声说:“我,申明,指天发誓,要永远把小枝送给我的珠链放在身边,直到死!”
直到死……
忽然,太阳躲到了乌云背后,整个世界变成灰色,下雨了。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之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THE END
作者:蔡骏
2013年3月25日星期一初稿于上海苏州河畔
2013年4月22日星期一二稿于上海苏州河畔
2013年4月30日星期二定稿于上海苏州河畔
后记
〖我们是两个孤儿
组成了家庭
会留下另一个孤儿
在那长长的
影子苍白的孤儿的行列中
所有喧嚣的花
都会结果
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大地的羽翼纷纷脱落
孤儿们飞向天空
——北岛《孤儿》〗
今年三月,深夜京城,雍和宫西五道营胡同,友人赐我一本张承志的《心灵史》。触摸此书,满心欢悦,翻开的第一页,读到的第一行字,就令我心跳加快,眼眶几乎湿润——
〖我站在人生的分水岭上。〗
而我想,从《谋杀似水年华》开始,我已站在这条山脊上很久了。但是,任何人想要越过这条分水岭,却如渡过生死河般艰难困苦。
因此,这篇《生死河》的后记,应当从我眺望这座山脊开始。
正如“司望”这个名字,除了一眼可知的谐音,也是因为这样远远的眺望。
1985年,我刚读小学一年级,在上海的北苏州路小学,位于闸北区苏州河边的弄堂里,靠近老闸桥(福建路桥)。记忆中有个老洋房的校舍,妈妈给我报了个美术班,也在这所小学,叫菲菲艺术学校。几年前,北苏州路小学连同我住过的外婆家的老房子,全被拆迁光了。
三年级时,我因为搬家而转学,转到普陀区的长寿路第一小学。这所学校的背后就是苏州河,至今还有留有一座行人的小桥。童年时看什么都觉得很高大,长大后回来看看又觉得很小。在我们小学的图书馆里,我读了第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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