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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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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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档跟人聊天吃东西。”

“怪不得感到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司望心里却是一万个后悔,当时干吗不叫住叶萧,立即在四周搜捕通缉犯?

“小朋友,我还是要感谢你陪我聊天——八年来,我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我不是小朋友。”

“对不起,我出门去找一个人,请你乖乖地坐在这里,再见。”

十九岁的男孩脱口而出:“来不及投胎吗?”

这是申明高中时代的口头禅,路中岳心头一阵狂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从行李箱中掏出一卷胶带布。

司望刚要挣扎,嘴巴就被胶带封住。路中岳拍了拍他的脸,检查过房间与窗户便离开了。

安息路19号,凶宅,墓穴般寂静的二楼,绳索与胶带的监狱中,司望发出疯狗般的鼻息声。

第十五章

2014年6月19日,晚上七点。

天色渐暗,头顶聚着几层浓云,始终没有一滴雨落下来,潮湿的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欧阳小枝一整天都没出门,就像所有暑期的老师,宅在家里准备旅行计划。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南明路?就像两年前的今天,去给那个人烧纸钱,却害怕又会撞见司望……

忽然,她有些想他了。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与脖颈,想起那个少年修长的手指,冰凉地滑过皮肤的触感。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她这张三十七岁的脸,明白无误即将变老的脸,或许再过几年,司望就认不出她了。

缓缓打开水龙头,异常认真地洗了把脸,抹上爽肤水与润肤液,用粉底涂抹面孔;打上少许眼影膏,毛刷清扫眼影粉,在上下睫毛画出眼线,再用睫毛卷扫两次;细心地扫过胭脂粉,用唇笔画出自然的唇形,几乎看不出痕迹,却能掳获年轻男人的心;最后,她拿起木梳整理头发,意外发现了一根白发,用力拔下来,发丝又如黑色瀑布流淌在肩头。

小枝带着几天前买好的锡箔与纸钱出门了。

这是她新租的房子,在郊区某个老式小区,入夜就没什么人气,连学校同事都不知道这个地址。走下黑洞洞的楼道,感觉一阵心慌,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似有一阵嘤嘤的哭声,她知道这是幻听。

来到楼底的走道,突然一只手蒙上嘴巴,还来不及挣扎,某种特别气味直冲鼻子,失去知觉的瞬间,闪过两个字——乙醚。

一小时后。

欧阳小枝在安息路19号凶宅中醒来。

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就像睡了漫长的一觉,又仿佛已死过一回,刚从棺材里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色干枯,下巴光滑,没有半根胡须,额上有块浅浅的青色印记。

距离上次见到已过去二十六年,她却认出了这张脸。

1988年,暮春时节,南明高级中学的对面,他是青春年少的高三男生,她却是可怜兮兮脏巴巴的小女孩。

她偷了他一块鸡腿,结果被他抓住实施惩罚,关死在魔女区的舱门内。

如果,不是三天后出现的申明,她早已是地下的一具干枯瘦小的骨骸。

八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这个男人,期望杀了他。

为了申明。

小枝想要站起来说话,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手脚已被牢牢捆住,连同一把木头椅子。

她转头看到旁边的木床,还有对面木柜上,几个没穿衣服的古老娃娃——十岁前在流浪汉的垃圾场里,常会捡到这种被人丢弃的玩具。

最后,她看到了司望。

都长到十九岁了,越发结实与健壮了,不知高考成绩怎样?会考上哪所大学?他同样被五花大绑,头顶有大摊血迹,嘴上封着一卷胶带,面目狰狞地晃着脑袋,眼里全是惊讶与担忧。

“司望!”

她大声呼喊起来,却被路中岳掐住脖子,痛苦地咳嗽几下。司望几乎要疯狂了,胶带底下渗出鲜血,大概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欧阳小枝,我用了几个星期,刚查到你的下落。在你家楼下,我潜伏了整整一天,真担心你会不会到明天都不出门。果然你的锡箔与纸钱,证明了你还是想去南明路与魔女区。”

“两个月前,那个古怪的电话,就是你打来的吧?”

“是啊,我是从陈香甜那里问到你电话号码的。”

“你终于去找她了?”

路中岳再度点起一根烟:“我杀了她。”

小枝微微颤抖,看了看司望的眼睛,昂起头说:“那你也杀了我吧,但请把这个男孩放了,他是无辜的。”

“我在找另一个男孩,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不知道。”

他从小枝的包里翻出一台手机,在通信录里翻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字:路继宗。

路中岳无情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我儿子果然被你藏起来了。”

随后,他强行在小枝嘴上贴住胶带,看着她慌乱的眼神,路中岳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路继宗的号码。

“喂,你好,是路继宗吗?”

“你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个年轻的声音,路中岳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平静地回答:“我是欧阳小枝女士的律师,她有些事委托我来处理,请问你现在哪里?”

“现在吗?”路继宗有些犹豫,电波中的声音很是嘈杂,“七仙桥的沙县小吃。”

“好的,晚上九点半,你还在吗?”

路中岳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八点三刻。

“还没下班。”

“请你等我,再见。”

欧阳小枝开始剧烈挣扎,绳索却越发嵌入肉中,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当她停歇下来,发现司望眼中也含着泪水。

几分钟后,路中岳拿上来几桶汽油,还有个奇怪的黑色机器。他装进两节电池,看到红灯闪烁后说:“至少够用24小时!”

司望嘴上渗的血更多了。

随后,路中岳收拾好行李,顺便把垃圾都清理出去,包括所有的烟头,屋里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两个活人与几桶汽油。

安息路的凶宅,只剩下司望与欧阳小枝。

隔着一层窗帘,可以看到黑夜路灯下银杏树叶摇曳的影子。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

司望用鼻子出着粗气,嘴里的鲜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胶带紧紧封着嘴唇,恨不得将舌头咬断。

忽然,他想起了妈妈。

挣扎移动椅子,浑身肌肉都要爆炸了,依然无法靠近小枝。相隔不到半米,两个人都被胶布封着嘴巴,她却通过流泪的眼睛——

你是申明老师!

刹那间,他看懂了这句话,但只能用眼神来回答:我是!

欧阳小枝的视线却被泪水模糊,想起2012年12月21日,那个冷到冰点的夜晚,她看到了司望的身体,少年充满光泽的赤裸的身体,在后背心偏左的位置上,有条刀疤般的红色胎记。

上辈子留下来的伤口?

世界末日,小枝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怜悯地亲吻他的后背,转眼就被疯狂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瞪大眼睛,看着被胶带封住嘴巴的司望,再也无法将他与申明老师分辨清楚了,临死前还有一句话要跟他说——

申明老师,我知道你最后一个疑问:十九年前,在你死的那天中午,我为什么约你在晚上十点魔女区见面?因为,我从你告别的眼神中,看出了你杀人的欲望。所以,我想要赶在你杀人之前,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魔女区……

司望完全看懂了,也恨不得大喊出来:想要什么?

白痴!小枝真想打他一个耳光!

她继续用眼睛说话——

想要把我给你!那将是我的第一次。可惜,申明老师,那晚你被人杀了,我的第一次没能留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全世界都知道,你的未婚妻抛弃了你!所有人都抛弃了你!可怜的人,你失去了有过的一切,如果——那一夜,我能把自己给你的话,你就不会再想杀人了,至少你还有小枝,不是吗?申明老师。

大颗的泪珠,从司望十九岁的眼里滑落——他终于明白:她是为了让申明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泪水化开小枝的妆容,宛如从眼里流出两道黑线,却心有灵犀地点头——

是啊,1995年6月19日,夜晚十点,魔女区,我想要把自己给你,这样你还能有明天,因为从此以后——你必须等待我长大!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这是司望的目光深处,唯一能表达的情绪。

1995年6月19日,晚上九点半,小枝想在约定好的时间溜出学校。女生们都是从底楼的一个窗户爬出去的,当她走到窗前,却发现已被木条板封死——因为柳曼之死,学校加强了女生宿舍管理,所有漏洞都堵上了,老师彻夜守在宿舍门口,她没有丝毫机会逃出去。

那一夜,欧阳小枝躲在寝室哭泣,听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整宿都没合过眼,担心申明老师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教导主任严厉的尸体被发现了,无疑凶手就是申明老师。

全城警察都在抓捕他,可是三天都没消息,小枝悄悄去了趟魔女区,在地下发现了申明的尸体。

小枝不敢破坏杀人现场,只能跪在水洼里放声大哭。她回到学校把自己洗干净,在不经意间向学校透露,说申明老师可能去了魔女区。

十九年后,6月19日,21点30分。

窗外,雷声滚滚。

第十六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30分。

路中岳背着旅行包,走进热闹的七仙桥夜市,越在这样人多繁杂之地,他就越觉得安全,就像隐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

他摸着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决定着另外两个人的生死。

出门前在安息路凶宅准备了几桶汽油,以及微型引爆装置——最近两个月来精心设计的,仅需两台手机与一些废弃的电路板,由A手机号拨出电话,通过B手机引爆,简直可以去申请专利了。这是路中岳唯一擅长的专业,也算当年的电子工程系没有白读。

整片街区只有一处沙县小吃,门上亮着红色与黄色的灯,传出沸腾的锅炉声,几个下夜班的洗头小弟,正在吃着蒸饺与拌面。

他坐下来点了份云吞面,压低目光观察四周——有人从厨房间走出来,疲惫的少年额头上有块青色印记。

“路继宗。”

这声音不轻不响,少年疑惑地回头,路中岳刻意把头抬高,以便自己额头上的青斑,在日光灯下更加显眼。

“是你打我的电话?”

“是的,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路继宗坐在他面前,个子比他高了一大块,脸部轮廓还稍显稚嫩,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高中生,“小枝姑姑有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什么律师。”

路继宗沉默片刻,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古怪,直勾勾盯着自己,就像要把他的脸看出个洞来。

当然,他也不会忽视对方额头上的青斑。

记得从小妈妈就跟他说过:“继宗,你的爸爸,脸上有块与你相同的胎记。”

虽然,路继宗从没见过爸爸,但这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带着额头上的这块青色印子,就像床头贴着的韩国明星海报,又像外公外婆追悼会上的黑框遗像。

“你是——”

十九岁的嘴唇在颤抖,莫名地想起DOTA里的怪物与砍刀。

路中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重新压低自己的脸:“孩子,我是你的爸爸。”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年藏在桌面下的手,已紧紧捏起了拳头,耳边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你的爸爸是个自私的畜生,他根本不希望你活下来,一定要记住外公的话!

这是小学四年级时,外公躺在病床上临终前,对准他耳朵说的遗言。

此刻,沙县小吃店里飘过各种调味品的味道,路中岳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继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可我没有看到过你。”

路中岳在说谎,路继宗同样也没说实话。他的妈妈一直保留着路中岳的照片,偶尔深更半夜也会拿出来看看,但在儿子读初中后就不见了。她焦虑地寻找过很久,其实是被路继宗偷出来烧了。他看着这张“爸爸”的照片,在火焰中卷曲成黑色灰烬,就像亲手把他推进焚尸炉,浑身上下难以言说的快感。

“对不起,从前我有过妻子,后来才浪迹天涯。”

“因为,你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通缉犯。”

幸好这孩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路中岳的神色一变:“是谁告诉你的?”

“小枝姑姑。”

听到这四个字,路中岳下意识地把手塞回裤子口袋,随时都想按下拨号键。

但他控制住了情绪,微笑着说:“是啊,他是我的表妹,就是有些妄想症,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随后,路中岳点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递给儿子。少年几大口就喝完了,嘴角淌着水说:“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只想跟你见一面,与你聊聊天,然后再消失。”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见过我妈?”

“我见过,她很想你。”

路继宗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了。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所有人都管我叫野种,每个孩子都喜欢欺负我,把我按在水洼里痛打。每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回到家妈妈都不敢去要个说法,只是抱着我的脑袋一起哭,我就在想——我的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的眼神就像等待宰杀的土狗。

“对不起,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青斑,路继宗想起小枝关照过他的话,靠在椅背上问:“小枝姑姑现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有些事来不了。”

“哦,我还有些想她了。”

说话之间,路继宗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打开手机,装作整理衣服下摆,却拨通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两秒钟后,他听到了宇多田光《FIRST LOVE》的歌声。

这是欧阳小枝现在用的手机铃声。

铃声是从路中岳的旅行包里传出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包,来电显示竟是路继宗。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迅速将小枝的手机关了,并取出电池。他的包里还装着司望的手机,同样也拿掉电池,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踪迹了。

路继宗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一等,继宗。”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我会的!先跟我过来吧。”

路继宗带着他走进厨房,在烟熏火燎的蒸汽和油烟间,少年俯身摸出了什么东西。

“爸爸。”

这是路继宗第一次叫出这两个字,当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一天,抱在爸爸的肩膀上,闻他头发与脖子里的汗臭味。

“儿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何况这父子相拥的地点也太奇怪,竟是沙县小吃的厨房。他拥抱得如此之紧,几乎与儿子紧贴着脸颊,这么多年冷酷的逃亡生涯中,第一次忍不住眼眶发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后悔。

忽然,路中岳的胸口一阵剧烈绞痛。

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喉咙仿佛堵住了,梗着脖子直至满脸通红,一股热热的液体涌出。

终于,儿子放开父亲,站在厨房灶台边喘息,衣襟已沾满血迹,手中握着把切菜尖刀。

路继宗的嘴上也沾着鲜血,不知是爸爸还是自己的?少年缓步走出厨房,眼前的男人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店里的客人们尖叫着,伙计们也吓得逃跑了……路继宗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这家沙县小吃的老板,大概要因他的鲁莽而关门了吧?

三年前,初中刚毕业的暑期,他反复犹豫才鼓足勇气,向邻家的劲舞团网友小梅送出一捧玫瑰,积攒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小梅大方地收下玫瑰,人却跟着读警校的小帅哥跑了,临别前扔下一句话:“我男朋友说有个通缉犯长得很像你,八成就是你的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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