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奇垂着的眸,恰好瞥见杜玉菲鲜血淋淋的手,血正一滴一滴地从指尖滴落。
他眸光一紧,大步朝杜玉菲迈去,看到杜玉菲半边血流不止的脸,向来没有表情的脸顿时僵住。
颜奇掏出帕子,放在她另一只手中,“你这是何苦。”平静的声音没有起伏,却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疼。
杜玉菲抬眸,望着颜奇,这个曾经做圣忆风替身,与她有过一夜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如此仔细的看除了圣忆风之外的人。
半晌过去,她没有动,只是勾唇,露出一抹笑,嘴角带动脸颊肌肤的疼痛,让她蹙起了眉,“他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颜奇望着这个曾经美艳的女子,眼底有一抹惋惜,“少主说,明日你就可离开魅门。”
“是么……”杜玉菲抬头,曾经美丽的容颜在她四指划过脸颊的瞬间,化为永恒。
现在的她,勾唇露出笑,在旁人眼中看到的也只有狰狞吧,杜玉菲苦涩一笑,“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二百零七章
细雨霏霏,风流,影动。
绛紫的衣袍缓缓掠过醉满楼前三个石阶,荡过高高的门槛,银色的靴子迈入酒楼。
吵杂的人声骤停,没有了面具的阻隔,圣忆风俊美的面庞落入众人眼中,在惊为天人的议论中,修长的身形朝二楼迈去,随行的高轩叶和泠沉香对掌柜吩咐过后紧随其后而上。
二楼的厢房,房门紧闭,阻挡了外面偷窥的视线和窃窃私语。
圣忆风坐在窗边,径自为自己倒了杯酒,面色如常地轻轻晃动手中酒杯,又仿佛心不在焉的望向冷冷清清的街道。
一窗之隔,雨急,景碎,人稀。
临窗而坐,雨雾扑面而来,打湿了他如玉面容,轻风扬起他披泻的发,同时也扬起了他的莹薄的唇角。
高轩叶和泠沉香二人在他身后静静的坐着。
都似在等着什么人。
他漫不经心地啜饮完整杯酒,懒洋洋地伸展四肢后,酒杯空了,他又为自己倒了杯酒,依然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逐渐密集起来的雨滴,又渐渐地稀疏起来。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魅门主,真是不好意思,久等了。”来人大步朝圣忆风走去,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只是不知,门主将地点选在南城是为何?”
圣忆风没有抬眸,指尖轻荡杯沿,杯内透明的酒液荡漾起来,他垂眸,恍惚间在荡漾的酒内看到了一张巧笑的容颜,心情愉悦地勾起唇,“当然是因为天高皇帝远。”
来人一怔,没料到他这么直接,不过随即又放松下来,“魅门主果然不拘小节。”
楼外阴雨连绵,雅间内的光线也有些微暗。
圣忆风轻晃着酒杯,细细端详,朦胧的烟雨气息洒在窗边,让他的容颜看起来有几分入梦的唯美,来人不禁被他的容貌恍了神,似乎有点理解为何身为男人的商贾富贵都会迷恋这个人。
“五皇子,我将兵符与独孤翊所有犯错的证据都已交到皇上手中。”圣忆风浅浅的嗓音徐徐响起,“我会让师父在皇上面前进言,他应该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独孤翊,下来就看你如何表现了。”
来人正是五皇子司空离,闻言,如同独孤翊般湛蓝的眸闪了闪,沉稳开口,“这件事多亏魅门主,以后若有事,尽管开口,只要能帮,我定当尽力。”
圣忆风这才抬眸瞅了司空离一眼,随即又将视线移到窗外,没再开口。
司空离有丝紧张,听说圣忆风的性情向来阴晴不定,见他不再开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正在他暗自懊恼之际,圣忆风用低柔的语调慢慢地问,“你可听说过溪孟安这个人?”
圣忆风没有抬眸,但余光还是扫到司空离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僵住,他继续道,“这个人抢了我们丝绸庄在南城两成的生意,看来我只能劳烦五皇子替我摆平这件事了。”
“……这个人,我不曾听说过。待我查明,会尽力让他消失。”
司空离没有说一定,只说了“尽力”。圣忆风长睫下的眸闪了闪,他忽而抬眸,冲着司空离轻缓一笑,“不是尽力,是一定。”
圣忆风含笑的声音像是寒风,在司空离耳畔擦过,他的嘴蠕动了下,没有开口。圣忆风的笑,笑得柔和,却让他不寒而栗,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司空离微微抬起脖子,对自己遭到的威胁有些不悦,他毕竟是皇子,现在居然对别人这么低声下气,他语气有些不耐的开口,“我会尽力,还请魅门主不要逼得太紧。”
圣忆风在身体后倾靠向椅背的同时,绛紫的袖袍似是无意的扫过桌面,拈起酒杯,然就在那一瞬,一道乌光骤然刺出,狠狠地撞击在司空离手中的酒杯上。
司空离一惊,没来得及闪躲,只觉手上被人猛地撞了下,他低头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支袖箭刺穿杯身,直直地抵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袖箭穿杯而过,瓷杯却没有破损,连丝毫的裂痕都找不到,箭尖轻抵着他的衣服,却没有刺破他的衣服分毫。
司空离的脸色由白变青,重重地一甩手,将酒杯摔在地上,震惊地望着含笑抬眸的圣忆风。圣忆风居然明目张胆的威胁他!
圣忆风微微一笑,慵懒地站起身,修长的身躯朝司空离倾去,宛如水晶的黑眸流转出异样的光芒,“不是‘逼’,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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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华初露,有道人影从后墙翻越进追忆园,动作轻灵落地,不发一声。
纤细的身影淡淡出现在窗棱之处,随着外面的风声树影,窗户被人从外打开,一双绣着珍珠的绣花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紧靠着窗户的一张桌几上。
绣花鞋是红色的,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却是黑色的,大概是为了在夜里不引人注目,却又在匆忙之中,没来得及换鞋子。
月光投射在她的侧脸上,隐隐地看出正是从圣忆风的眼睛底下偷跑出来的舞儿。
屋内借着月光能模糊地瞧见家具摆放的位置,舞儿扫视了一遍屋内的摆设,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液。
这三年间,她虽然偷过不少贪官,但今天她进的可是目前南城最神秘的富商溪孟安的卧室,一不小心就会坏事,不免有些紧张。
悄无声息的呼出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心虚,她只是好奇溪孟安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又不偷不抢的,这样想着,舞儿心里舒服了很多,绣花鞋轻移,步伐熟练地朝床的方向走去。
素手挑开床幔,月光透过她的肩头射向床幔内,就在床幔拉开的瞬间,里面忽而个出一只手朝她袭去,她本能的接过一掌,心下一惊,知道已被发现,瞬间转身朝外退去。
谁知,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股袖风带着宏大的暖流朝她袭去。
舞儿回身,反应极敏捷的出手与已起身的人对了一掌。
舞儿不容得对方喘息,立刻又击出几掌,黑暗之中两人连对几掌,但由于那人背光,舞儿始终没有看清对方容貌,只肯定是个男子。
突然,对方一把扣住舞儿的手腕,微一运劲,舞儿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入了一具温暖的胸膛。
此时两人身体不过一指之隔,舞儿甚至能感到对方有力的手紧扣着她的右手腕,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鼻端闻到男子的体息。
舞儿又惊又恐,生怕对方有下一步动作,谁知,就在她准备反击之际,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扣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一下。她没有松懈,趁隙挣脱开,当下击出一掌落在对方胸膛,迅速转身,从窗口一跃逃离。
男子走进窗下,看着舞儿离去,清亮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副柔和的画面,他垂眸望着刚才扣住舞儿手腕的手,清俊的脸上勾出一抹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本以为是小偷,她进屋却不偷任何东西直奔他的床铺,当他以为她有可能冲着他的命而来时,他却丝毫觉察不到她身上的杀气。
莫非,只是听闻传言,好奇而来?
慌乱的步伐落入尘家庄的沁园,喘着气朝屋内蹑手蹑脚的走去。
舞儿摸摸噗通噗通乱跳的心,为自己能从那人手中逃脱捏了一把冷汗,只是心下暗自奇怪,刚交手的时候,她能察觉出对方的武功绝对在她之上,可是却轻易地让她钻了孔子,这太奇怪了。
她甩甩小脑袋,算了,逃出来就是幸运了。起码她知道了溪孟安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会武功的商人。
她踩着细小的步子走到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好艰难啊,为什么进自己的房间竟比进别人的房间还要让她紧张。
舞儿使出浑身解数,悄无声息的推开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瞧见床上的人似乎正在安睡,这才拍拍胸脯,喃喃低语道:“还好还好,师父还在睡觉。”
“我在睡觉,你就可以乱跑么?”
低浅的嗓音含笑从她的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好闻气息。
她认命的低咒一声,丧气地垂下脑袋。
为什么每次都会被捉住……她这三年,为了劫富济贫,明明就把轻功练得很纯熟啊,为什么师父每次都可以听到……
第二百零八章
搁在门框上的手垂下,菱唇一撅,垂眸看看自己的黑衣,自知逃不过去,只得认命地转身,面对即将到来的“盘问。”
圣忆风双手环胸,懒洋洋的斜靠在廊柱上,月光撒在他的面容上,给他雅致的五官绘染上一层朦胧的优美。
“玩回来了?”他的眼睛含笑瞅着她,声音轻地似乎轻过月光。
舞儿转身的瞬间,脸上的懊恼由笑意所取代,她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探问,“师父这么晚还不睡,出来赏景啊?”师父该不会在她出去的时候就发现了吧?
“我在等某只淘气的小猫自己回家。”话一出口,他想起独孤翊曾经也这样叫过舞儿,凤眸微沉,勾起的唇角恢复平滑的弧度。
这样亲昵的称呼,让舞儿的脸蓦地红了。但是看到他沉下的眸光,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赶紧乖乖地又往他身前贴了几寸,“人家只是出去转转嘛。”
他故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穿成这样散步?”
“师父——”她甜甜地喊着他,像是要唱曲儿之前的拉嗓。她将他的手臂拽下,环在自己的双臂间,“好嘛,我是出去了。我出去找溪孟安了。”
“溪孟安?”入鬓细眉轻挑,对她的答案有些诧异,还有些……不悦。
“是啊。”她笑眯眯的望着他的眉眼,娇嗓越来越腻人,“我知道师父让高大哥去打探,结果根本没有找到那个人丝毫的线索。所以我就想去看看那个溪孟安是男是女,到底是不是个简单的商人。”
“哦?”他另一手挑起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那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拈起她的发,将发尾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摸索,害得她一阵心痒,“虽然我没看到他的长相,但知道他是个男的,而且会武功喔!”
圣忆风静静地看着舞儿,月光在他弯弯唇角处氤氲出朦胧的淡光,带着一种趣然的神色。
“师父!”舞儿拔掉在她脸上戏谑的发稍,有点得意忘形,“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怎么样?我比高大哥更加适合打探消息的吧?”
淡淡的清香弥散开来,他抬袖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丫头,我知道你三年来做了哪些事,也明白,现在的你,也许并不需要我的保护。但我还是忍不住地会担心,会牵挂。”
他紧紧地将她揉进怀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她伸开双臂搂住他,在他怀里轻应了声,“……好。”她明白那种不由自主的牵挂与担忧,像是一种瘾,无法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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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绿的落叶洒满了鹅卵小道,无风无雨的天气,太阳柔和得让人醺醺欲睡。
圣忆风紫衣一袭,倦倦地倚坐在八角亭的朱红梁柱上,幽潋的瞳眸清冷的越过满园花草,望向不知明的远方。
他伸手拦截下一片落叶,细细端详叶面上的纵横脉络,有些话欲言又止地咽回肚里。
忽而,圣忆风侧首,嘴角温柔的微微扬起,“丫头,我昨天在绸庄选了一匹绸布,准备为你做件衣裳,你去帮我取回来吧。”
“好啊。”舞儿乐呵呵地领命,脸上的笑容像花开般明媚。喔——难道是老天爷听到她的祈祷了?这么快就让她找到一个开溜的借口。
风,乍起。圣忆风身后的花草婆娑响起。
只见一个黑影,几个起落后,直奔圣忆风而去。
黑影速度很快,但是落脚在八角亭中却相当沉稳,风忽而止住,圣忆风顺了顺被风撩乱的发丝,低垂眼睫,不言不动。
“舞儿可有发现你的行踪?”修长的指,拢起了被风吹乱的墨发。
颜琦垂首,声音沉静如昔,“没有。”
“以后你就跟在舞儿身边保护她,不要让她发现你。”那丫头喜欢乱闯,却总是不长脑筋,实在让人无法省心。
“是。”
“下去吧。”
颜琦抬眸,看了眼圣忆风的侧脸,又道,“杜玉菲已经离开魅门。”
“是么?无所谓了,她的武功尽失,不会有什么威胁性。”
“……她毁了自己的脸。”
“颜琦啊颜琦,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应知道我最不喜欢听到与我无干的事。”话音还未落,一股袖风宛如有生命般,顺着风向朝颜琦袭去。
“属下知错!”身为圣忆风的影子,自是知道自己主子的习性,但是身为护卫,长期养成的习惯,在袖风袭来的同时,条件性的迅捷闪开,避开了袭击,动作看似非常纯熟。
圣忆风没再多加刁难,他抬眸瞅着颜琦,温润的嗓音笑意盎然,“颜琦,杜玉菲将你的心搅乱了。”
颜琦噗通一声跪下,垂首沉稳道,“少主误会,颜琦只是……”
圣忆风似是故意打断他的话,“好了,我无意知道你的感情琐事,将我交代的事办好就行。”
“是。”如来时一般,黑影迅速的消失在沁园中。
黑影才消失不久,豪爽的笑声便从远处传进圣忆风的耳中,未见人先闻声,圣忆风朝园外望去,微微一笑,“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有时间来看我这个客人了。”
很快,尘无影藏蓝的身影幌进园中,如风般朝圣忆风袭去,圣忆风并未起身,出掌迎接直直袭来的掌风,两人过掌数回,尘无影这才收手,‘啪’地一掌拍在圣忆风肩头。
圣忆风收手,微理自己稍显凌乱的衣袍,“你迎接客人的方式,还真是特殊。”
尘无影在亭中的石桌上坐下,抛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你们俩可终于重新在一起了,刚看到舞儿出去,满脸都中喜悦,跟上次武林大会见她时,完全变了个人。”
提及舞儿,圣忆风的双眸中都漾满了蜜意,“那是她为自己找到借口开溜而自喜呢。”
尘无影不置可否地扯扯唇角,开始进入正题,“柳曦撤消战贴是为什么?难道他突然受伤,还是?”
圣忆风听着,双眸慢慢变得清幽起来,唇角一勾,慢条斯理道,“应该不是。我觉得这件事和南城出现的追忆绸庄的主人有关。”
“你是说溪孟安?”
“想来你也听说了,只是至今,没有人见到他的长相,真是好奇得很。”圣忆风坐石凳上,单膝撑起,又靠回廊柱,慵懒地取过桌上的酒,小口啜饮,“我已经派了一个经商高手在追忆绸庄的对面,开了间不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