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自容。
护城河旅馆凶杀案,看来正好是这一类骑虎难下的案件。
“我们把已经查找到的线索整理一下吧。”见没人主动发言,村川警部又开口说道。
“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遗留物品,化验出来的指纹和掌纹全都是被害者和那个叫有坂的秘书,以及吉野文子的。其他如衣服纤维、血迹、发毛、唾液等能确定或查找凶手的线索什么也没有留下。即便没有死因鉴定,从尸体状况来看,显然是他杀。尽管大家都已经知道,但我还是来例举一下推定他杀的理由吧。第一,最重要的就是没有发现凶器。倘若是自杀,一般在尸体的附近都会发现凶器。自伤后再将凶器扔出窗外或藏到柜子里,这样的例子很罕见。伤口这么深,被害者片刻就会死亡,何况窗户是固定式的,无法开闭。不要说室内,就是现场周围一带都没有发现凶器。”
“第二是手的位置。被害者是右撇子,但右手手掌朝上放在臀部下面。用刀自杀的人将用起来顺手的一只手放在身体底下,显然这不符合一般常识。”
“第三是被害者的体位。想要自杀的人会采用最难用力的仰卧吗?”
“第四是伤口深度。一名仰卧在床的七十多岁老人,能用刀扎入自己的体内、深度达到穿透心脏直达后肺吗?”
“第五,观察被害者的伤口,与身体呈直角左偏,刀背朝着身体的中央,刀刃朝着侧胸部。用被害者的体位图谋自杀,握凶器时一般应该反过来,握时刀背朝着外侧。于是,被害者是右撇子,因此伤口的刀刃和刀背两端应该反过来。”
“第六是毛毯和睡衣。自杀者无论使用多么锋利的刀器,都不会隔着衣服往身上刺。这起案件,尽管布料很薄,却是正经八百地穿好睡衣盖上毛毯,隔着两层布料往下扎。”
“第七是致死手段。自杀手段中最便捷最常见的是服毒,其次是撞车、上吊、投水、吸煤气等,有这么多对高龄老人来说方便简易的自杀手段,却选择了最使人胆怯的刀器,这令人无法理解。”
“何况,被害者的枕边放着药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药。奇怪的是,只要多服一些药量就能轻易死去,他却特地服用到有催眠效果便用可怕的刀器自伤。胆小的自杀者常常使用药物合用的方法,那是为了减轻死亡的痛苦。药物和煤气或上吊的组合很多,不会和刀器组合。万一说有,服药时间和刀刺心脏的时间必须很接近。”
“第八,是从第七引伸出来的,从胃里检查出来的安眠药来看,被害者死亡时的睡眠深度如何,不是很明显,但药的种类是巴比土酸系的深度安眠药。由此可以确定,死亡推断时间正处熟睡的时候。熟睡着的人怎么能自杀?再说,即便药效已过醒来,但想自杀的人服用安眠药帮助入睡,这是无稽之谈。弄错药量少服药而没有死去,便用刀结果自己的性命,这样推测也可以,但经鉴定药量极小,推算下来远远没有达到致死的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被害者没有任何企图自杀的理由。马上就要与CIC进行业务合作,这时恐怕是被害者最有生存价值的时候。以上所述大家都清楚,我只是重复一遍,但因为现场情况有疑点,所以我希望在进行案情讨论之前,先确定死者系他杀。”
村川用牛舌一般的厚舌头舔着厚上唇,往在座的人脸上打量了一番。
“我们先谈谈现场的情况。3401室的第一把钥匙在被害者枕边的床头柜上。能拿走这把钥匙、同时即便没有钥匙也能让被害者不产生任何怀疑亲自开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有坂秘书,她是旅馆内部的人。经平贺刑警和吉野文子的证明,她不在现场。”
“根据尸体解剖推断,被害者在受到凶手袭击时正熟睡着。假设是被凶手敲门或门铃声吵醒,从尸体的情况来判断,来访者必定关系相当密切,而且还是女人。根据此后的调查,得知无论旅馆内外,除了有坂秘书之外,被害者的周围没有这样的女人。从业务往来、亲属关系等情况来看,也没有出现可怀疑的人。房门和内室门都锁着,尤其是内室门,钥匙的旋转方式很复杂。由此推断,凶手是对内部情况很熟悉的人。同时,能打开3401室的第二、第三、第四把钥匙,已经证实在案发时都处于不能使用的状态。于是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凶手必须是内部的人,但眼下内部的人却又不是凶手。
“此外,3401室自开张起就一直由被害者专用,外部的人又不能事先将钥匙拿走,也不能偷按钥匙印配制备用钥匙,委托制造商制作备用钥匙也是不可能的。”
“同时,现场除了房门和内室门以外没有别的出入口,窗户是固定式的,不能打开。即便能打开,在第三十四层的高楼外墙上,既没有攀手也没有踩脚处,上面旋转瞭望台像外伸的阳台一样支出着。也许是高级旅馆的隔音需要吧,顶棚、墙壁除了连老鼠也钻不过去的空调换气孔之外完全密封。”
“是全封闭的房间啊!”
桑田刑警终于开口道。
“是的,而且是双重密室,凶手倘若是外部的人,即便弄到钥匙也无法打开内室门。”
面对只在推理小说才会出现的离奇凶案,在座的人与其说是困惑,还不如说都是一副不敢轻信这是事实的模样。
“但是,只要凶手是个大活人,就肯定会发现某处有着能进出这套房间的空间,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因此,根据已知的条件和资料,希望大家分析一下凶手可能进入的方法。”
村川一闭上嘴,屋内便笼罩着沉闷的静寂。当人们眼看就要忍受不住这种沉闷的气氛时,荒井刑警扬起目光,欲言而止。
村川摸摸下颚。
“在平贺君面前很难开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对有坂秘书的怀疑。她的现场不在证明太严密了。”
除了平贺之外,在座的人都连连点头,看来大家都有同感。作为侦查活动的例行过程,村川无法向大家隐瞒平贺和冬子的“情事”。
“有坂小姐离开被害者身边时向吉野文子问过时间,十分钟后在东都饭店和平贺君见面办理了住宿手续。在登记处查了订房时间,是8点零2分。护城河旅馆和东都饭店的距离无论多么近,离开3401室穿过走廊上电梯,再穿过大厅到门外拦车,在东都饭店和平贺君见面后再登记,这段时间用了十二分钟,即使那天交通状况良好,也是很勉强的。
“我既没有迷上过女人,也没有被女人迷上过,所以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向自己钟情的男人跑去,作为女人来说这是最快的速度。她为什么跑得那么急?”
“这个嘛,你想一想,是跑向自己喜欢的男人身边,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问了时间发现已经迟到了,慌忙跑出去。因为和平贺君的幽会时间是7点半呀!”
见平贺有些受围攻的模样,内田刑警劝解似地说道。尽管是上班时间之外,但终究是刑警在治安值班时偷偷地在旅馆里和女人幽会。
平贺几乎抬不起头来。
“问题就在这里,我感到有虚假。7点半和恋人约会的女人,直到7点50分才发现自己的手表停了,这不可信。在3401室的卧室里还设有闹钟。”
在座的人恍然大悟,不由惊讶出声。他们想起床头柜上的确有闹钟,案发的早晨还准确地指着时间。有坂冬子不需要向女服务员寻问时间的。
“等一等!”村川探出了身子。
“不能这么说,因为有坂秘书问时间是在客厅里。即使内室门开着,她能看到闹钟,也许距离较远,看不出准确的时间。去卧室看闹钟,还不如问问身旁的人更显得自然。而且当着女服务员的面,女人主动走进男人的卧室很不礼貌,才出现了这一招人怀疑的举动。”
“在吉野送果子汁来之前也能看啊。”
“即便能够看一看闹钟,或者有坂秘书的手表没有停下,但为了向人证实加班的时间,故意当着老板的面问时间,是白领常用的手段呀!”
“那么,她为什么不问被害者呢?”荒井刨根究底地问。
“是啊!被害者也带着手表。但是,有时问同事比问社长更方便些。问老板时间,就好像想早点回家似的,这不好吧。”
“不过……”
荒井刑警说着便闭上了嘴,好像无法自圆其说。
但是,荒井的“不过”,说出了村川和平贺都想说的话。
有坂冬子的现场不在证明太无懈可击了。正因为它太滴水不漏,刑警们才感觉到有一种虚假,仿佛是由冷酷无比的凶手像精密仪器似地组装出来的。
第四章 做“不在现场”的伪证
1
平贺度日如年,仿佛被打垮了。有坂冬子也感觉到自己的身边闪烁着警察的目光,便躲在了家里。平贺想见冬子,但考虑到自己的职责和两人现在的处境,不得不回避接近冬子。就连同僚们都用有色眼镜看着他。
尽管以后进行了殊死的侦查,但无论被害者还是冬子的身边,都没有出现新的线索。
9月底,东京的街头已经弥漫着秋天的气息。这时,传说护城河旅馆和CIC之间的业务合作事宜暂时停止交涉。在这两个月里,平贺明显变得憔悴了。
“不要那么忧心忡忡的。”村川警部和内田刑警部长安慰平贺道,但平贺的内心里却丝毫也平静不下来。
为了救冬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自己当刑警的体面,无论如何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凶手是如何进入那个“双重密室”的?凶手悠然自得地走进那间连虫子都无法进入的旅馆密室里,露出冷酷的笑意,将锋利的薄刀扎进可怜的老人的胸膛。
“有种的就来找我!”
平贺仿佛听到了凶手的冷笑声。但是,要逮捕凶手,就必须打破他长驱直入的双重密室的厚壁。
“你们不可能找到我!”
从双重壁垒围护着的深处,传来凶手的嘲笑声。
“等着瞧吧!老子不久就能亲手给你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带上手铐!”
平贺咬牙切齿。而且,这样的想法,使他倍感颓废的身心振奋起来。
这起凶杀案的确迷离扑朔、错综复杂。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凶杀案绝大多数是精神错乱或一时冲动造成的,与推理小说不同,即便案犯是高智商或有着极为复杂的动机,在现代警察的科学侦查面前,也会露出可说是幼稚的破绽而遭到逮捕。
但是,案发现场是一个全封闭的房间,这个凶手竟然无声无息地走进几乎不可能进去的密室里,而且离去时不用说指纹、毛发,任何遗留物都没有留下。可见凶手是与平贺以前追捕的残暴的罪犯性质截然不同的人。
但是——平贺咬紧着牙齿。
凶手只要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进那间房间的空间。他的脑袋无论有多么机敏,他能发现的,自己不会发现不了。肯定有“洞”!——但是,平贺无法找到能进入双重密室的入口。
平贺强烈地克制着想见冬子的渴望,才使得他能凭意志在与她两人之间制造距离,从而另一种角度来观察冬子。
确如荒井刑警所说,冬子的现场不在证明太严密了。而且,平贺拥有的线索比荒井怀疑冬子的线索更具体得多。
那天夜里冬子问过时间。“凌晨1点30分”——那真是偶然的巧合吗?在被害者死亡推断时间里,最容易受到怀疑的女人,和搜查一课的刑警一起上床以后问了时间,的确无懈可击。
当时冬子说是“值得纪念的一夜”。这句话难道真的是指和自己的做爱?
与冬子之间的距离拉得越开,平贺的怀疑便越是凝固。回想起来,可疑之处接连不断地涌现。
冬子在东都饭店的大厅里见面时就问平贺时间,那时她自己的手上还带着手表。不过它在吉野文子的面前是停着的,难道是真的?
第二,她为什么马上就办理了住宿手续?平贺与冬子还停留在精神恋爱的范围里,他无法理解冬子办理住宿手续的含义。办理手续后还吃了一顿饭,接着受邀去房间,这才知道办理住宿手续的含义,开始时还以为冬子去总服务台是有什么事情要关照。
尽管如此,明明有时间可以慢慢地吃饭,却为什么如此慌张地订好了房间?如果事先有预约的话,也用不着急着办理住宿手续,这有必要调查一下。
第三,冬子为什么选择了东都饭店?以前约会时说有熟人不愿意,绝对不肯去一流的宾馆。这次不光是地点,还堂皇而之地带着男友去最靠近护城河旅馆的东都饭店,而且还故意显耀似地亲自办理了住宿手续。冬子带着男友去宾馆(在旁人的眼里是那样的)的传闻一瞬间就会在行业里流传开来。作为未婚女性,而且平时对冬子很了解的平贺来说,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轻浮了。
最后,这是最大的疑问。冬子那天夜里为什么突然以身相许?从以前的约会状况推测,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夜里会有如此“进展”。那天晚上,平贺面对冬子突然给他的“礼物”喜不自禁而没有深加考虑,现在回过头来冷静思考,显然不合情理。
2
“再去一趟现场。”
平贺停止玄想站起身来。“现场必定会有推断凶手的线索,要反复勘察直到发现凶手的线索为止。”这是警校时起就灌输的破案常识。那个叫梅村的股长待人很厚道。倘若他在,总会有收获的。
旅馆依然门庭若市。大堂里,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种像热带鱼似地游弋着。平贺穿过走廊,在总服务台说明自己的来意,办事员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凑巧,梅村还没有上班。倘若说客房已经有人住就无计可施了,但旅馆再怎么唯利是图,也不至于刚两个月就将社长被杀的房间租借出去。——平贺的猜测没错,总服务台负责人似的男子磨磨蹭蹭地将他带到三十四层楼。正巧吉野文子已经上班。
“3401室内部的摆设换过吗?”
“没有。只是将床搬走,其他还是按照原样放着。将那种出过事的客房租出去有损旅馆的信誉,所以暂时还没有出借。”
也许总服务台的课长在场,文子的口气显得一本正经。
“例行公事,我想再检查一遍房间。”
“请。”文子解下挂在脖子上的楼面通用钥匙即第二把钥匙走在前面,总服务台课长没有跟来。
一走进房门,无人居住的房间便散发出一股混浊的空气,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房间里开着空调,所以这也许是心理作用。
吉野文子站在窗前想要拉开窗帘。
“等一会儿打开。你在案发的前夜送果子汁来时,窗帘拉开着吗?”
文子想了想,随即说道:
“拉开着的。我记得外面的霓虹灯光都照到窗子上。”
“霓虹灯?是吗?7点50分,即便夏季天也黑了吧。那么,你把窗帘拉开!”
平贺朝自己的手表看了一眼,得知与那时相比,现在还早30分钟。但是,敞开的窗帘外面,即将过去的秋夜在浓郁的黑暗中辗碎着大城市的灯光。与案发前夜那个飘荡着夏日残霞的7点50分相比,窗边已经映照着真正的夜景。
“这桌子和沙发放得和那天晚上一样吗?”
“是的。放得一样。”
“久住社长和有坂秘书坐在哪里?”
“我来时,久住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