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任东他喜欢你。”林晓路的木瓜脑袋在某些地方又有出奇真确的直觉,她感觉得到任东的叹息里包含的对苏妍多于普通朋友的关心。
“我知道。”苏妍看着天花板说了一句林晓路觉得耳熟的话,“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林晓路机械地重复了这句话。
“我喜欢他。很早以前。”苏妍终于收拾起游离的目光望向林晓路。然后双手捧起茶杯轻轻地吹气,“就是因为这样小芹才会死。”
这也扯得太远了,林晓路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如果不是那天我非要任东送我回去,她就不会死,本来他们俩才是同路的。”苏妍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听不懂啊。”
“我是个坏人。”苏妍很慢很慢地说,“那时候,我无意听到小芹跟朋友说她决定那天跟任东告白。所以我就装做胃痛非要任东送我回家。她就是那天出的车祸。”
“别把这些莫名其妙的责任往你自己身上揽了。你又不知道她会出车祸。”苏妍讲完之后林晓路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之前苏妍那副悔恨的样子真让她以为她有命案在身。
“那天我坐在任东的自行车后面离开学校的时候,看了小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她脸上的表情好复杂。当时没有注意,只是将脸别了过去。但后来的好长时间,她那种悲伤又哀怨的目光一直都在我脑子里。那种目光会刺得人心里难过。”
“后来我还经常梦到小芹,我梦到自己是她。在梦里我不记得自己本来是谁,只记得自己很喜欢任东,然后我看到梦中的我自己,就是苏妍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我。脸上是很得意的表情。觉得心被刺得很痛。醒来之后我都觉得很后悔。后悔为什么我让小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记得的是一件这么难过的事情。”
难怪,林晓路想。
苏妍当初才那么坚定地要转学,所以才那么迅速地压制了自己心里刚刚升起来的那一点酸酸甜甜的爱慕心情。
难怪,苏妍跟任东之间总有一种刻意的客气,但当酒精或别的情绪侵扰的时候,这种客气的墙壁就会破裂,一些柔软的枝叶从心底发芽,但触碰到彼此的光亮就迅速地缩回去。
任东认识了苏妍在新学校交的朋友谢思遥之后,立刻就认她做干妹妹,也许都是无意识地对苏妍表达曲折的关心。
“有时候我感情越不顺利反而越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觉得我该接受惩罚。”苏妍觉得自己在任东旁边的每一小片时光都是从小芹那里偷来的。她狠狠地对任东关起了自己的心。
两个人沉默了一分多钟林晓路伸手摸了摸苏妍因为难过而低下的头,说:
“假如你是小芹,而且你还活着,那么你们已经是四年的老朋友了,现在苏妍告诉你当年为了小小地拖延一下你跟任东告白,而假装胃痛。使这么小的一个坏而已,你会恨她吗?”
苏妍心里想,当然不会,但她知道这完全是林晓路的劝说方案,就说:“我不知道呢。”
“假如我是小芹,我要告白的话才不会怕这一天的耽搁,我会再找机会告白的。”林晓路心里默默地跟小芹道歉一边用很有把握的表情说。不能留下苏妍一直内疚下去啊。
“如果任东知道当时我是撒谎……”
“我想,就算他当时知道你在撒谎他还是会送你回家的。他那样的男生绝不会放着你不管。”
“可是……”
“别把自己丢在这些苦大仇深的自我谴责里了。苏妍同学,你犯的错误就是撒了一个小谎。而你又已经愧疚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要放下思想包袱了。”
苏妍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这种胡编乱造的态度来安慰她的人,而且这些话听起来都有道理。只好露出吃了臭鸡蛋一般的表情看着林晓路。
“活着的人快乐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梦啊,都是因为你善良所以才太内疚给了自己压力。以后不要再责备自己了,你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是不会自责的。”林晓路认真地说。
苏妍低头不语。
“假如活着的人为死者愧疚太多的话,他们也不能安心的。”林晓路搬出漫画上的那些说辞来用。
“假如以后你再想起小芹,就要记得她在公园里写过‘大家都要幸福’。这才是她对你们大家真心的希望。”
林晓路相信小芹确实会这么想。一个会写下那样句子的女孩。一定会这么想。
“嗯。谢谢你,林晓路。”苏妍点点头。又若有所思地说:“一切都已经事过境迁了。”
是的,一切都已经事过境迁。
那时候,她甚至比任东还高一点。她默默地站在他背后看他打架,有时候自己也上去给对手两脚。那之前她活得像个男孩子一样。把自己的少女之心藏在暴烈的外表下面。
苏妍装做没心没肺却时刻都站在任东旁边。她早就知道小芹的心情。可高中时候的那些单纯的感情,谁喜欢谁,谁又笑笑将表面的和平持续下去,做个半生不熟的旁人眼里的朋友。这些像快进的录像带一样迅速出现在苏妍记忆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些事情,直到林晓路又说出,任东喜欢自己。
任东是不是喜欢我?
四年前,这样的想法会让苏妍脸红心跳。那时候每当他们之间因为小小的暧昧而尴尬起来的时候,苏妍就冲上去打任东一拳,在他看到自己脸红之前就跑到他的前面去。
那些单纯的日子跟简单的爱情再不会回来。一切都已经过去。
事过境迁。
'2'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学期开始了。教室里空了十几个座位,有和苏妍一样去外地进行专业强化训练的,也有觉得高考无望早做了别的打算的。
一下觉得教室空旷了许多。
班主任扫视了一下教室,说:“尽量都往前面坐吧,现在人少了。”
一阵稀里哗啦移动桌子的声音,郭潇悦搬着桌子移到林晓路的旁边,冲她眨眨眼睛。
“你好,补习之友!这学期也一起加油吧!”郭潇悦总是这么精神。
这学期她们继续一起报了周末补习班,上课的时候一起认真听讲,当然偶然也表情认真地走神掉。
又是数学课,两个女孩一起表情认真地走起神来。
郭潇悦一脸严肃地拿出一本《漫画快递》看起来。一抬头晃到林晓路正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怎么啦?”郭潇悦问。
“你也喜欢看漫画吗?”在林晓路同学念高中的时候动漫产业还没有那么普及。所以每次发现看漫画的人,地下党遇到坚持同样革命理想的同志一般欣喜。
“是啊!可我已经把所有的漫画都收起来了,规定自己高考之后才能看……杂,杂志不算啦。”郭潇悦因为自己在看漫画的东西有点不好意思。
她在寒假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所有的漫画打包放到了柜子的最顶端,还煞有介事地在上面写了一个“封”字。抬头望见它们的时候心里总有痒痒的痛,又低头继续看学习有关的书,露出一副危难关头大业为重的表情。
“嗯……你说得对。此情若是长久时,又何必朝朝暮暮。”林晓路抿着嘴皱着眉点点头。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确实,一辈子还很长,高考之前的这段时间最珍贵,可以把将来也一样可以做的事情统统往后挪。在合适的时间安排合适的事才能有效率地用完人生。
但也不用把自己丢到没有新鲜空气的岛屿。偶然看个杂志也能调剂调剂。
“哇,好棒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风!”
林晓路把脑袋凑过去,看到铜纸上印着一片极鲜艳的颜色,用锐利的笔触雕刻出一个打扮入时的男孩不屑的神情。
好像油画啊。这也叫漫画?林晓路心想,但看到郭潇悦热情洋溢的眼神实在不忍心说出真心话,只好问:“是谁画的啊?”
“我看看,叫王成啊,是个新人。真可惜,只登了几张画。”
她想到假如要是苏妍,一定会自豪地挥舞着这本书,高兴地向她炫耀:看,王成的画,很棒哪,很有才华吧,他将来一定会成功的,你就等着看吧!
林晓路微微地叹了口气。笑着说:“放心吧,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他的作品吧。”
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出现在出版物上,感觉多少有点奇怪。王成的作品终于破土而出了。王成在他的人生理想上一点点地前进着。苏妍现在在哪里呢?也许正在他身边为他高兴吧。
“没错!”看到好画就控制不住的郭潇悦情绪激动了起来,然后那一节数学课林晓路再没看进去一个单词。
虽然只有林晓路一个听众,郭潇悦还是激情燃烧地做了一个讲演。她说几个前中国对动漫的关注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原创力量始终跟不上。文化部始终把漫画看成是一件娱乐小朋友们的事情。做出的动画片也好,还是漫展的各种项目也好,都太低龄化。动漫展,严重的缺乏原创类的漫画作品。动画产业与漫画不能接轨。还说做动画做游戏的那一部分已经先富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漫画扬眉吐气。
郭同学的讲演大部分内容林晓路都没有听懂。
林晓路很惊讶身边居然有人如此了解漫画跟热爱漫画并如此严肃地看待它。
而且,奇怪的是同样看着日本漫画长大的郭潇悦还以极大的热情喜爱着中国文学。
郭潇悦知道的事情很多,博古通今。之前林晓路周围的小世界里每个人都在为感情的事喜悦苦恼,但郭潇悦好像没有那根神经。
别的女孩子们为了男孩的眼神心情跌宕恨不得能进入他们的心的时候,郭潇悦会啪地把一本《唐诗三百首》往课桌上一摔,说:“他大爷的太感人了!”恨不得回到李白那个豪气冲天的年代。
杨梅也是要吐气的耶。
'3'
危险,危险,危险。
从补习班下课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了。郭潇悦正在跟林晓路讨论着过去进行时的语法的时候,忽然一个影子蹿了出来。抓住了郭潇悦的自行车龙头,亲切地大喊:“你这个死人!”
在郭潇悦愣住的那一秒里,林晓路被吓了一跳。
这个姑娘,把自己的头发漂成浅灰色,并且还梳成刺猬状立着。嘴上叼着一根烟。并且打了唇环。指甲涂成黑色。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配上苏格兰红蓝格子。
有点像漫画书《NANA》里的角色,但又说不上哪不对劲。
“冯娟!”郭潇悦表情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妈叫我来补习!”冯娟把烟头往地上一丢,然后用她的大头皮鞋狠狠地踩了踩,“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听得懂个屁!你也来补习?”
“是啊,对了。这是我同学,林晓路。”郭潇悦说。
“哦,你好。”冯娟斜眼看了林晓路一眼,眼神中毫不顾忌地流露出她看不起林晓路一身校服,继续不客气地打量了郭潇悦一番,说:“你这死丫头,现在怎么一副良家妇女的样子啊!”
“哎,年纪大了,再穿成那样觉得很闹心啊!”郭潇悦用认真的语气说出了玩笑话的效果,冯娟一顿大笑。
“嘿,我正要去找琉璃她们玩呢,一起去吧,大家都很想你呢,转学了之后连个消息都没有。”
林晓路这才想起,郭潇悦是高二那年才转学到二十五中的,比她还晚一些。
“我要回家复习。”郭潇悦眯着眼睛笑着说完这句话。
“靠,开什么玩笑啊,走走走。”冯娟拉着她的自行车龙头。
“我不去。”郭潇悦小小的个子无比稳健地拽住车龙头,“我要回家复习。”
冯娟意识到她是认真的,抓住龙头的手松开了。换上蔑视的笑容,她一字一句地用最冰冷的语气说:
“郭潇悦,你变了。”
郭潇悦耸耸肩笑了,淡然地说:“我知道,我觉得变了挺好的。”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麻木?”冯娟做出一副朋友被应试教育毒害至深的痛惜表情。
“麻木?是木瓜的一种吗?可以吃吗?”郭潇悦听了这个问题差点笑出来了,“拜拜哈,我要回家复习了,你玩得开心哦。”
然后潇洒地对林晓路说:“我们走。”
这个时候,林晓路觉得穿着朴实校服,并且校服上还有一些水彩颜料的郭潇悦比扮相醒目的冯娟cool一百倍。
两个人默默地骑了好远之后,郭潇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她们还真是一点没变!”
“以前的同学?穿成那样去补习班可真好玩啊。”
“嗨——这算什么,我转学过来之前,比她更夸张,我以前还染过大红色的头发,走在路上回头率200%。”郭潇悦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语气里没有得意的成分。
=口=。
林晓路以为郭潇悦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是这样一副朴素勤奋的模样。
她一直套着大大的校服,有时候上衣的下摆都快拖到膝盖,袖子能甩来甩去也毫不介意。
“你们学校老师不管吗?”林晓路问,二十五中的高中生守则上明确规定不准染发等等等,冯娟那种打扮的同学在学校门口就被拒绝入内了。
虽然二十五中的同学抱怨学校校服制,觉得校服难看的人很多,但林晓路心里一直默默地感谢这个制度,她没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校服遮盖了她的这份自卑。
“当然管啊,那段时间我去学校的时候都戴帽子或者头巾。不过我那时候根本就很少去学校,所以老师也没有注意到我头发什么样子吧。”郭潇悦做出仰天思考的样子。
“很少去学校?”怎么越说越不靠谱了。
“那时候,我经常早自习的时候到学校把书包放下,然后晚自习完了去拿了书包回家。有几门课的老师根本不认识我。”
=口=。
原来郭潇悦同学不是来自水果星球的,而是来自混混星球。
“你……你是被开除的吗?”林晓路小心地问。
“不是!那种私立学校只要不杀人放火基本不会被开除的。我在那里的朋友都是平时上学就玩,考试就抄答案。日子过得特别容易。也不用考虑将来。”郭潇悦说,“以前我都觉得那些努力学习的人是傻逼,就好像现在冯娟觉得我是傻逼一样。”
林晓路总是好奇别人思想的忽然转变,就问:“你是怎么忽然觉悟的呢?”
郭潇悦的脸忽然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高一下半期一次月考,我认真地作弊了,那次是仔细地抄了同桌的答案,考得异常的好。当时我还很担心我妈看了我的分数又打我一顿说我作弊。结果她高兴得眼泪花包起,说,你看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头啊!但那段时间我妈对我好得不得了,每次逢人就夸我,搞得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心里那个难受啊。我宁可拿个零分的卷子回去她结实地揍我一顿。而不用成天看着她闪闪发光的信任眼神接受良心的谴责。”
“你有被虐狂啊!”
郭潇悦瞪她一眼继续说:“老实说,我以前不学是觉得那些题只要看书了我就都能做。不想学只是没玩够。但那之后我就实在没心思去玩了,就真的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半期考试果然考得很好。我心里才终于踏实了。”
“真厉害啊!”
“高一的东西都很简单。当然了,我聪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后我就对妈招了上次的考试成绩是作弊,但这一次的成绩是真的。并且保证我以后再不作弊了。”
“哇,那你妈怎么说。”
“我妈看着我哈哈大笑。”郭潇悦眨眨眼睛,“她说我当时也知道你是抄的。”
“啊?那她还做出那么感动的样子。”
“我妈说,她当时一看那成绩就怀疑我是抄的,但她当时告诉自己要冷静。并且告诉自己一定要相信我。因为,万一这个成绩真是我忽然觉悟了好好考出来的,那她对我的不信任就会永远打击我的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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