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痛失所爱的痛苦了?你早就该尝尝了!”关游大笑起来,“不仅是你的儿女,还有你的新欢!一个一个,全都要死!”
景善若哪里听得近对方在说些啥。
自从看见蛋壳被剑刺破、长剑没入龙蛋之中,她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她现在完全慌了神,哪里还有一丝冷静?眼泪模糊了视线,除了把剑拔出来之外,她脑中再没有第二件事。
见她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关游的笑声猛地哽在喉间,戛然而止。
“你……你……滚开!”他烦躁起来,一脚踢开景善若,便想把那剑身抽出龙蛋之外。
谁知,他竟然也拔不出剑。
——那柄剑似乎牢牢地嵌在了龙蛋之中。
关游察觉不对劲,他一脚抵在龙蛋上,使出全身力气,试图将剑拔出。
此时,龙蛋的蛋壳喀喀喀响着,从剑破之处开始生出裂缝,那裂隙瞬间扩大开来,只听咔地一声响,蛋壳四分五裂!
关游手上力道骤然失了着落,抽剑向头顶上甩去。
一条两寸粗的幼龙应声自蛋内脱出,身上蒙着灰褐色的浆液,内中混着母亲方才流入蛋内的鲜血,它小小的利齿紧咬住剑身不放!
见了阳光之后,那幼龙双眼一睁,护膜霎时褪尽,全身爆出辉煌夺目的华彩,一时间连日头也缺了颜色!
关游骤见变故,一愣,待他察觉剑器被人夺走,为时已晚。
转首一看,劈手夺过长剑的,是攀上床顶的曲山长。对方伤得不轻,似乎被乱窜的小龙撞断了肋骨,但仍坚持着爬了上来。
此时,那新出生的幼龙尖细地鸣叫一声,似是十分痛苦一般卷曲起身子,再次扎入蛋壳原本所在的位置,与蛋壳碎片和凌乱的被褥搅在一处。
关游见势不妙,立刻翻出花床顶部,夺路而逃。
但没等他逃出几步,凄厉的鹤戾声响起,金翅鹤从天而降,将他撞倒在地,果断地踏上一只鸟爪。风生兽也大叫着,从金翅鹤身上跳下来,威风凛凛地竖起毛。
与此同时。
“这里!快!”
在金翅鹤与风生兽的指引下,仙伯真公带着玄洲岛人赶到了小院里,不由分说把关游绑了起来。
景善若不知外界发生何事。
她的世界还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入眼的,唯有散落一床的蛋壳碎片。
“龙儿……”
她愣了半晌,颓然倒入被褥之中,视线模糊,一层层地泛着黑晕。
突然,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从锦被碎屑中抬起,软软地、香香地。那小指头轻轻碰了碰景善若的脸,抹去一滴眼泪。
吾家有子……
作父亲的,贴着蛋壳听过儿子多次呢喃之音,不能说还认不出儿子的声音。
龙公子率群龙迎击归墟里飞出来的狱龙族大军,双方在归墟里外数百上千里的海域与天空之中展开了较量。因狱王爷本龙并没有现身,故而,龙公子也留着几分气力,只掠过敌阵,偶尔震慑群龙罢了。
然而,一个尖细的、轻微得如错觉般的声音进入了他耳中。
龙公子呼地一下转头,朝蓬莱洲望去。
隔着厚厚的云层,他什么都看不见,蓬莱洲那么远,也绝对不会真正有什么声响传来。但是他的心狂跳着,比正与三条成年龙厮杀跳得更烈。
龙公子呼喝一声,提醒众龙小心留意,随后,自己一个猛扎子,冲破云层,往蓬莱洲急驰而去。
飞临景府上空,偌大地界,他一眼望去几乎不见有人在内。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在极为偏僻的边角处,两三条小龙正盘在空中。
龙公子心里一紧。
待飞得近了些,认出那些小龙是自家部下的崽子,他才又松了口气。
小龙也瞧见了龙公子,纷纷大叫着迎上前,七嘴八舌地,向其报告方才发生之事。
龙公子听得大惊,匆匆化了人形,奔进院内。
此时花床已经被撞得散了架子,地上散乱地堆着几床被褥。方丈洲人正忙着包扎伤者,见龙公子入内,能起身的,站起身来行礼。
龙公子站在院中,入鼻的血腥味浓郁得很,其中有一道,分明是景善若的血液气味。他不由得怔了怔,低头,瞧见的是龙蛋碎片。
“公子,景夫人在这边屋内。”曲山长捂着肋间道。
龙公子点头,大步冲入房中。
外屋有几个人,其中包括懂得医术的方丈洲修者。看到龙公子出现,朱砂首先叫了起来:“公子爷,你回来了?归墟那边……”
龙公子摆手,急急地奔向里屋:“夫人怎样了?”
药王司修者拱手道:“方才变故,景夫人惊厥过去,尚未苏醒,小公子——”还没等他说完,龙公子已经冲入了内室,只余门帘哗哗作响。
一进入内室,龙公子就嗅到了比方才更浓的血腥味。
“公子爷。”阿梅见他进来,连忙从床边退开。
龙公子扑到床前,一眼望见景善若脸色苍白仰卧着,呼吸浅薄,人事不省,双手的伤处已经包扎了起来,但袖子上还留着斑斑血迹。
“夫人!夫人你醒醒!”龙公子抱起她,连声唤着。
阿梅急忙道:“公子爷,少夫人没大碍的,你可当心小公子啊!”
龙公子这才发现,枕边还躺了个包裹……呃不,是幼儿的襁褓。
他愣了愣,伸手去,小心地把襁褓揽过来,拂开边角,瞧瞧里面的小孩。只见那孩子生得端端正正,头顶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绒绒的毛发。
“龙儿?”龙公子轻唤。
幼儿似乎听见有人叫他,眼珠在眼帘下动了动,却抬手咬住自己的指头,转头朝着床铺内侧,没有搭理自己的父亲。
阿梅道:“公子爷,大夫说小公子出来得早了些,被日光伤了双目,养一阵或许就好了。”
“他、他看不见吗?”龙公子急道。
“公子爷,小公子没事的,能看见,能看见!”阿梅安慰道,“除此之外,小公子都算是好命,没给刀兵伤到啊!”
龙公子点头。
他抱起幼儿,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用自己的脸贴上对方的小脸。
“龙儿,你性命无虞便好……”他轻声说道。
小公子任他抱着亲热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阿爹,娘还没醒。”
“啊?”
龙公子惊得愣住了:“——龙儿,是你在说话?”
阿梅道:“小公子一孵出来就会说话啊,阿梅方才没讲么?”
幼儿摸索着,拉住父亲几丝头发,吐字清晰地说道:“阿爹,有人伤了娘,孩儿未能将之咬死。”
“哦!”龙公子正色。
“仇人就交给阿爹你了。”小公子鼓着腮帮子说完,像模像样地拍了拍龙公子的脸颊,扭头,“把孩儿放回阿娘身边,阿爹你先去忙罢。”
“……”
龙公子隐隐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盼望的儿子似乎应该是软软糯糯的一团,黏他黏得不行才对?
“归墟那边还在打吧?”小公子闭着眼睛,稚声稚气地说,“阿爹,莫要轻敌,快去快回。”
“呃、嗯!”
龙公子愣愣地将孩子放下,挠挠后脑勺。
——这好像父子的气势有些反了?
直到他重返天际,率众击退归墟之龙的进攻,回了蓬莱洲,设宴款待众将,顺便拟定接下来的战略……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新布置好的居室时,仍然是头脑发着懵的。
景善若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与小龙儿说话。
见龙公子回来,她关切道:“归墟那边出来的龙,都退了么?”
龙公子点头。
他心里犯着嘀咕,偷偷瞄那个爬在床上的小儿。
阿梅笑嘻嘻地伸手去抱小龙儿:“小公子,来,跟阿梅姐姐到旁边去。有大哥哥专门给你搭的小床哦!”
“不要!要娘抱抱……”幼龙说着,奋力爬了几步,腻在景善若身侧。
景善若揽住他,尽量不碰着自己的伤处。她微笑着教道:“龙儿乖,来,叫爹爹。”
龙公子睨着那小子。
小公子转头,慢慢地睁开眼,露出一双明亮漂亮的瞳子。
龙公子愣了愣。
小嘴巴张开,牙齿似是新生出来的,只如小米粒般的一排:“爹爹……”嫩声嫩气,酥软入骨,差点没把这个新爹爹的魂都叫没了。
龙公子大喜,心里的嘀咕顿时一扫而光。他抱起儿子,开心地答道:“欸!儿啊,乖!”
景善若看着他俩,幸福地笑起来。
然而,小孩儿却不安分。
他避过母亲的视线,在龙公子耳边悄声道:“阿爹,那个坏人……抓到了么?”
“啊?”龙公子一愣,随即将孩子抱得远了些,躲到屏风外,认真回答道,“龙儿,为父追究之时,那人已被玄洲岛之人擒走——”
“讨回来!”小公子开口坚决地说。
“嗯!”龙公子点头。
小公子严肃要求:“想害阿娘性命之人,不能饶过!”
龙公子严肃点头:“为父业已遣使去追了!”
——咦,等等?
“龙儿,你的眼睛?”
小公子揉揉眼:“没大碍,只是有些模糊。”
“哦。”
——咦,等等,问题关键不是这个……龙儿是从哪里学来这般口气的啊?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真的没问题么?
龙公子脑中一个接一个地冒着气泡。
此时景善若不见他爷俩,开口唤道:“昱?你把龙儿抱去哪里了?”
未等龙公子回话,那小公子立刻转首,甜腻腻地应道:“娘!”当爹的差点没被这落差给惊得跳起来。
“欸,昱啊,快些把龙儿抱回来。”景善若开开心心地说。
龙公子愣愣地将小儿抱回去,坐在旁侧,看他母子再正常不过地亲昵依偎着,险些将方才的对话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这当然不是幻觉。
一个月后,小公子的聪慧干练已经让景府众人吃惊了,唯有景善若尚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天真活泼的普通小孩而已。
因她双手有伤,景府的出纳分派,本是让龙公子来做的。龙公子懒啊,账册堆积起来。朱砂又半懂不懂,唯一对此得心应手的明相,则是来往于蓬莱洲与玄洲岛之间,为讨回关游治罪而奔波……
某天清晨,龙公子惊奇地发现,小公子坐在两叠账册之间,一手拨着算盘,一手提着有半个他那么高的毛笔,轻而易举地,将积下的事务——统统解决了。
“唉。”他大大地叹了口气,对父亲道,“以后大小事务偷偷交给孩儿处理,阿爹,你好生照顾娘就是。”
“……”
没等龙公子反应过来,这孩子突然跳下案桌,哒哒哒地奔出门去。
跟出去一看,原来是景善若带着阿梅来了。
“娘!”小公子跌跌撞撞地上前去,抱住景善若的腿。
景善若蹲下,与其对视,笑道:“龙儿大清早地怎么跑这里来了,吵着爹爹做事,可怎么办的好?”
小公子睁大眼,天真无邪地说:“爹爹唰唰唰地写,做得好快的,一转眼就全做完了。刚刚阿爹在陪孩儿玩耍呢!”
“弄完了?”景善若吃惊地抬头看龙公子。
昨天来检查的时候,还有好几本根本没统过呢!她一度怀疑自己要带伤上阵来着。不然,再过几天,方丈洲的期船就要走了,蓬莱洲却给不出需要补给的单子来……
龙公子挠着后脑,硬了头皮颔首:“呃、是啊,都理清楚了!”
“夫君真是厉害,果然只要愿意做,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景善若毫不吝惜地夸奖他。
龙公子笑了笑,睨向那个撒娇无极限的小孩。
惊见母亲赞美父亲,他俩的孩子却觉得不平了,开口道:“阿娘,孩儿也能帮忙家事的!让孩儿跟着爹爹学嘛!”
“你还小啊,不急的!”景善若笑道,“来先去找小草哥哥玩,以后要学识字的话,可以请小草哥哥教你喔!”
“哦……”小公子答应着,郁闷地转头,瞄了龙公子一眼。
龙公子扭脸,故意看向别处。
归墟龙族吃过败仗,暂时平静下来。如此安逸的日子,要说还有什么不快,那便是玄洲岛那边迟迟扣着关游,好说歹说也不愿意交出人来。想也是,真公那么看重这个弟子,要让他亲手送出来,看着徒弟被愤怒的龙族人处死,他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是蓬莱洲与玄洲岛的私务。
然而,天上风云变幻莫测,因为关游的事儿,又有一封信,被送到了景府大门处。
“是下昆仑的元华大帝写信替豆芽求情。”景善若匆匆看过信笺,蹙眉道,“昱,你我如今与昆仑并无来往,这一人情,你愿卖么?”
“此恨无法化解,非得讨一说法才成。”龙公子答说。
小公子听见父亲这么讲,赞赏地冲他点头。
景善若亦点头:“他伤我孩儿,我再是好欺,也不能放过他。”
说完,她将书信交给龙公子:“昱,昆仑邀你前往做客,试图调停双方恩怨……你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收尾,哦也!改个错字,顺便恭喜公子爷进入自家食物链最底层……!
为了宝宝,出发!
“昱,你在做什么?”景善若撑起身,不解地看着坐在窗前发呆的龙公子。
后者转头,惆怅地回她一句:“没事,你先睡吧。”
景善若觉着不妥,下了床,来到龙公子身侧,陪他坐下:“怎么,是白日里决定要前往昆仑,因此心绪不宁?”
龙公子摇头。
景善若道:“若真是如此,昱,你直说无妨,咱就不去了。玄洲岛包庇豆芽,我也不可能再与岛主交好,不妨就此断开人情,再不顾及其他。”
“不是……”龙公子轻声道。
他看了看景善若,欲言又止。
景善若见状,靠在他肩上,也不追问,只静静地等他想通了再与自己解释。
沉默片刻,龙公子缓缓开口,道:“龙儿不待见我。”
景善若怔住了:“龙儿?”
“嗯。”龙公子郁闷地点头。
禁不住笑意,景善若道:“昱,怎么会呢?龙儿可喜欢黏着你了,不是么?”
——那是他总觉得我有什么什么地方没做好!
龙公子心底抱怨着,苦了脸,道:“夫人,你不知道……唉。”
景善若自然是不知的。
她笑笑,说:“龙儿不过是刚降世的娃娃,只知道学大人样儿,哪里懂得那么多。即使是你少抱了他一会儿,被他嫌弃……到明儿,他不也忘记了么?”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龙公子撑着脑袋,不知怎样跟景善若解释才好。
他只得笑笑,劝景善若先去睡下,说自己还想出去走走。
披着外衣,龙公子出了屋,没惊醒已经睡着的小丫鬟。他沿着檐下走了几步,到廊内,回头,沿着廊柱爬上了屋顶。
蹑手蹑脚地,龙公子踏着房瓦,走到自家卧室的后墙,倒挂于屋檐处,伸手往里掏。
只听见细微的咔咔声响过,他收回手,腕上赫然勾着一条碗口粗的幼龙!
那幼龙睡得正香,被他拉出来之后,无意识地沿着他的手臂盘起身,把脑袋放在他手掌里,继续打着小小的鼾。
龙公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抱住幼龙,将其送回侧屋的摇床中,轻轻推了推,见他睡得香喷喷地,才回卧室去歇下。
“——就是如此了。”
翌日,龙公子对明相道:“上回阿梅来说,龙儿夜里睡不着,又常常会消失不见,我便留神了。原来是每夜到父母窗外,才能安然入眠。”
明相道:“既然如此,将摇床置于父母床帐外……听说民间凡人是如此做法。”
龙公子瞥了明相一眼,道:“治标不治本。”
两人还欲再谈谈,朱砂却疾奔而来,道:“不好了,不好了啊公子爷!”
“发生何事?”
“夫人去府外摘花了!小公子他醒来之后找不到夫人,大哭起来,怎么劝都劝不住!已经是哭得直抽直吐了!公子爷,赶紧回去看看!”朱砂噼噼啪啪地一口气说完,也不顾尊卑,伸手就把龙公子往外推。
还没推动呢,眼前一空,就见龙公子飞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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