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相深浅不一地喘着气,望向她的眼中,却仍然满是希望。
景善若握住明相的手,道:“好。”
“莫要勉强……”龙公子在她身侧悄声道。
景善若低首,红着脸轻声回答:“我答应,没有勉强。”
明相仿佛一下子回了精神,支撑着身子,将龙公子的手与景善若的拉拢在一处,叠在一起。龙公子就势握住她的柔荑,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皆是忧心地看向明相。
老人家看着这一幕,牵动嘴角,显露出心愿已了的微笑,慢慢地闭上眼……
“明相?”龙公子急唤。
明相眼中欣慰的光彩流过,双目终于阖上……
“明相,喝药了!”
一声煞风景的呼唤响起。
景善若与龙公子都惊了惊,急忙扭头。
朱砂端着一大碗黑糊糊的汤药,疾步进入大厅内,因那碗甚烫人,故而不停地着换手,将空出的那只手捏住耳朵降温。
“明相?”朱砂近前来。
景善若与龙公子相握的手并未松开,她迟疑地出言道:“……朱砂,老人家他已经……”
朱砂道:“睡着了么?不成,大夫说得先喝药再睡呢!”
“呃?”
龙公子不解地瞧向明相。
这个时候,明相突然睁大眼,对朱砂道:“嗅起来好苦,一定没有加甘草罢!你且回去告诉那群后生晚辈,不加甘草的,老夫不喝。”
“嗄?”景善若与龙公子一齐惊吓,“明、明相?”
“蓬莱洲哪里有这般寻常的药材?”朱砂嘟嘴,“何况大夫方才说了,你口中有伤,喝什么不是一样痛啊?忍忍就好了,快来喝光!”
“老夫这点小伤,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不用喝药!”
“骗人,明明就伤及内腑的,快喝啦!”
两人一来一往间正闹得欢,突然,气温陡降,只听龙公子冷冷地开口:“明相,喝。”
明相猛一激灵,急忙伸手接过药碗:“是!是!老臣这就喝药……”
在公子爷与景夫人悻悻然的瞪视下,明相毫毛倒竖地将药汁喝了个干净,一滴也没敢剩。
公子威武
待方丈洲众人准备好养伤的居室,将明相抬了下去,朱砂才得了空闲。
她慌慌张张地重新布置大厅,公子爷喜欢的香氛、珠宝摆设、挂帐垂纱白玉屏风等等,一样也不能少。
景善若与龙公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中间,看她忙里忙外跑动个不停。
龙公子拉着景善若的手,几次想开口,却都因朱砂的不断掠过而作罢。
景善若将视线从朱砂身上收回,看看龙公子,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轻轻扯着榻边垂下的流苏。
朱砂并未发觉二人之间气氛与往日不同。她一个劲地忙碌着,生怕布置得不妥当,令公子爷不能舒适地休息。
直到她神力无穷地扛着屏风,打算将其按老规矩放置在公子爷与景夫人之间时……
——咦,这二人几时坐得如此靠近的?
朱砂睁大了眼,举着屏风,好奇地打量他俩。
——还拉着手?
朱砂愣住,随即“噢”地一声明白过来,红着脸往外跑。
景善若正轻声笑呢,却又瞧见朱砂猛然转身,把屏风搬到两人身前,合了几叠,架放妥当,恰好将景善若与龙公子围在屏风之内。
作完这一切,朱砂才捂住脸,羞涩地“唉呀唉呀”叫着,重新跑走了。
龙公子无言。
景善若笑道:“朱砂真是有心啊。”
“嗯……”
龙公子简短地应了一声,望向两人相握的手,突然有些紧张,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发愣一般地坐着。
景善若对他说:“公子此去归墟龙潭,救得明相一命,实在太了不起。想必过程十分惊险吧?”
“惊险?”龙公子回忆一下,道,“没遇见怎样的阻力,只是找人费劲儿了些。”
“哦?”
见景善若好奇,他便将回归墟之后的经历讲述一遍。
话说那日,龙公子是怒上眉山,气势汹汹地杀回去的。想也知道,这头巨大的神龙,威武非常,光是直奔入海,就能激起千层巨浪了。
所以归墟之人还没等他入内,便都知晓大战将至,立刻备战起来。
备战又有什么用,龙公子夹带风雷闪电一口气冲回归墟,直指王城。众虾兵蟹将在他面前,那可是连一粒沙都比不上的。单单龙公子呼吸之间,那浩荡龙威,就已经把兵将给吓得提不起刀兵了,这还能打什么啊打?
狱王爷见状,立刻化出龙形,出外应敌。
几位支持他的龙王爷并没有现出龙身,只是立在城头上,仰头观望战事。
另有几位中立的龙王,那就更是远远地躲着,偷偷地瞧着,压根连身形都不露一下。
虽说龙公子有伤在身、尚未将养妥当,可龙族与仙族闹翻这些年间,狱王爷更是躺在王位上闲散度日,疏于修炼与习武的。如今两龙上阵,游走穿行间高下自现,不出几个回合,狱王爷龙身上便挂了彩,狼狈地一面长声怒吼,一面满天逃窜。
瞧见他的惨状,钟王爷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让随侍扶着赶紧躲回城内去了。
另几条观战之龙依然没有动静,只是沉默地关注战况而已。
那狱王爷得不到支援,咆哮之中就开始骂人、呃不、骂龙了,先是痛骂那些袖手旁观的龙王,然后骂自家儿孙不出来帮忙。
却说,双方本是一对一地交战的,此时狱王爷族里的众龙得了号令,便纷纷现身,一涌而上围击龙公子。
龙公子无所顾忌,来一个拍飞一个,来两个拍飞一双。
狱王龙子龙孙之中体型也有如他般大小的,可行事畏首畏尾,龙公子又战得亡命一般,群龙竟然奈何他不得。时候一长,便有大意的小龙被龙公子一尾巴击中,哀叫着坠下海去,激起惊天大浪。
狱王爷见龙公子伤了自家小辈,勃然大怒。
他这下终于找到了根源,飞得远远地,对龙公子破口大骂起来——从龙公子的品行个性开始狂吠,一直骂到鼎王公当初夺走他最爱吃的仙鹿肉,还打碎他珍藏的龙蛋壳子。
龙公子本就不喜欢与人争执,狱王爷在那边骂得越狠,他在这边就将龙子龙孙往死里拍——一个个全拍下水去,谁敢飞起来,他就亮爪子,休怪见血。
没一会儿,天上就干净了。
龙公子盯着狱王爷,缓缓飞近,后者毛骨悚然地退了又退,绕着归墟内的山脉躲藏。
一面逃,一面嗷嗷地嚎着骂。
龙公子对这般的敌人是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身上有伤,骨头断裂的地方还没长好,维持龙型久了,疼痛越来越剧烈。若是平时,他一定在榻上躺得跟条死龙一样,静静地等着剧痛过去,可是现在,他必须坚持着,不让敌人看出一丝破绽。
“那僵持到什么时候,才出现转机的呢?”景善若听得心急,忍不住出声询问。
“转机?”龙公子平静地说,“只我独往,何来转机。”
景善若闻言,拉住他的手,有些心疼地用指腹磨蹭他的指节。
想出言安慰,却又觉着不妥,只低头看他的手,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龙公子稍停片刻,便说那狱王爷狡猾非常,飞来绕去地躲了片刻,并不是单纯地知晓劣势故而逃命。
“咦?”景善若诧异。
龙公子道:“是拖延时辰,等待他人布下陷阱。”
当时龙公子并未想到这么多,他与狱王爷追逐一阵,有几回险险追上,甚至又揭下了对方尾部一层鳞片了,却仍是因实战经验不足,每每被其泥鳅一般地逃脱开去。
如此,追到两座山峰之间,狱王爷猛地往下一坠,龙公子正要追上,却发现自己撞进了一张巨网之内。
他大惊,挣了几下,却被网孔钩挂得结实。
那网飞速收拢,几处边角都是狱王族里的龙子龙孙咬着,没几下,便将龙公子困在了网兜里,朝着地面摔去。
龙公子收敛气息,重重落在地上,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狱王爷得意地上前,大大咧咧骂着,往他身上踏了一爪。
“……”景善若听着,不由得紧张地收紧了手指。
龙公子感受到她的心情,安抚地轻轻拍她的手背,道:“无妨。”
因为,就在狱王爷一爪子落在自己鳞上的同时,龙公子突然一个翻身,将对方龙爪也勾进了网里。
他在巨网中翻滚了几转,成功地把狱王爷也卷入网内,两条龙这下谁也逃不了了。
狱王爷吓得大叫:“你、你这孽畜!还不快快放开本王!”
龙公子才不管那么多呢,一口咬过去,加上两爪子,狱王爷顿时皮开肉绽,变了哭腔。
“慢着、慢着!本王可是你王叔!你怎能如此无礼!”狱王爷哀嚎起来,“还不快快放开本王!来人,将这条逆龙拉开!唉哟痛死本王了!”
龙公子呼地一下用爪子将其牢牢摁在地上,同时抬头,在网内威吓性地盯着群龙。
狱王爷挣扎片刻,见丝毫挣不开,只得服软,道:“唉唉,贤、贤侄,有话好商量,你这动刀动枪地,又是何苦?”
“哼。”龙公子冷冷地睨他。
狱王爷硬着头皮道:“想我狱龙族也不曾亏待过你,供养贤侄长大,好吃好穿好住,还送美女与你挑选,你、你到底有何不满……快快放开王叔啊!”
“明相在何处?”龙公子简短利落地问。
“呃、明相妖言惑众,冲撞本王,如今拿在牢里……哎哎呀呀贤侄你轻些!”龙公子爪上一着力,狱王爷立刻又惨叫起来。
“将明相放出。”
狱王爷连忙答应:“好、好好,贤侄你要人就直说嘛,王叔怎会不答应呢,哈哈哈……”
头一扭,吩咐族里小龙去带明相出来。
片刻之后,狱王爷讨好道:“贤侄你看,人在城墙上了……王叔不曾哄骗于你吧?”
龙公子爪下略松。
他说:“为何通缉我?”
狱王爷做出惊讶神色,道:“通缉?王叔不知情呀?这必定是误会了,贤侄你冤枉王叔啊!啊哈哈哈……”
龙公子不与他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退出王城。”
“啊?”
“将王城还给我。”龙公子要求。
狱王爷立刻拉下脸:“放肆,王叔是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龙公子爪下力道猛增,对方顿时改了腔调:“啊呀!痛啊这要命的……贤侄、贤侄,王叔方才说笑呢!你拿着偌大王城做什么,还不如继续让给我族——哈、哈、唉哟,好了好了莫要争得如此难看——你轻些啊!王叔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么!”
这边正讨饶着,龙公子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狱王爷身上,突然见其眼中神色一变。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身上剧痛,原来是旁侧有龙偷偷靠近,趁着狱王爷讨饶的功夫,飞身上前,把猝不及防的龙公子给撞开了。
狱王爷得此机会,立刻卷身弹开,躲得远远地大叫:“来人,将明相那逆贼当众斩了!”
龙公子一听,脑中立刻轰地巨响,当即化为人形,从网内钻出,然后再忍痛变作龙型,飞到王城上空,一爪子勾了明相便夺路逃出归墟,径直朝蓬莱洲飞来。
景善若听完,望着龙公子,急切道:“那公子你岂不是旧伤——”
龙公子按按肋间,道:“因此,从方才开始,我都没挪一下地儿……”说着,他悄声嘀咕:“还真痛。”
隐于暗处的某人
龙公子这厢急需静养,不宜再挪动地儿。
他既然挑了宽敞明亮的前院大厅落窝,景善若就把大厅连带两侧的小阁都改做龙公子起居所用,朱砂也住在旁侧。方丈洲人帮忙动了动土,格外修出几面花墙几道门,使访客来时不必取道前院,打扰龙公子等人。
要说景善若住在蓬莱洲,清静,平时只要没举办什么宴会,来的客人屈指可数。
不过,她才远游回来,头几天免不了应酬一番。热情万分地跑来的,自然是木缘国国君以及他那群臣子了,这回他们还带了歌舞女子献艺,当然,也是木缘国的小人。
阿梅用五张案几拼成宴会场地,上面铺了金丝滚边的细毛衣料作为地毯,供木缘国人使用。
席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木缘国人也学了些许术法,本可以助兴,只是,景府内有镇河之锁,法术之类的东西施展不出来,故而唯有享受歌舞曲艺了。
景善若看过一阵,又与国君闲聊国内风土人情,提及年成好歹的时候,不觉有些思乡。
“景夫人是中原人啊?难怪身形如此庞大。”木缘国君喝得开心,哈哈笑道,“中原米饭,一粒便足够我国之人吃一餐了,可中原人得吃好几碗才能果腹。如此看来,中原人很难觅得饱食吧?”
景善若莞尔不语。
“哈哈哈,景夫人自然不愁温饱!来,再请满上。”国君捧起杯子。
阿梅屏息,拎着小壶,替其点入一滴酒水。
她再顺便往席间瞧瞧,见都不缺什么了,才踮着脚小心地退下,吩咐石仆多备些切割得细碎的果品。
出得厅来,阿梅顺手放了几道小菜入食篮,再带上一壶酒,飞快地往后面跑去。
方丈洲人巡夜途中,见阿梅行色匆匆,询问几句。阿梅只答说是宴席中抽空去看看小仙们睡下了没,扭头继续赶路。
待穿过花苑,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了,阿梅才谨慎地悄悄转头回去,沿另一条道儿入了景善若的书房。
“三少爷?”她轻声唤。
书房屏风内传来应答声:“嗯,在这边。”
阿梅将食篮放下,赶紧去点了灯,端到书案前:“三少爷,这入夜黑黢黢地一片……怎么不掌灯呢?”
越百川坐在案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看那灯火。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道:“莫要被你家少夫人发现。”
阿梅笑道:“三少爷,少夫人行踪,阿梅是一清二楚的。还没等少夫人入院内,阿梅便早早地就设法给少爷你提醒了。届时,少爷再回避,也不嫌迟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然阿梅脸上堆满了笑意,但越百川仍闷闷不乐,丝毫不为对方的好心情所感染。他叹了口气,道:“善若任由龙族下仆在府内来回巡视……若是被发现,我也难解释。”
——龙族下仆,是指方丈洲那群很有学问的书生么?
阿梅望着越百川,不解地问:“三少爷,你是为何一定要避着少夫人呢?”
“你不懂的。”对方作深沉状。
“所以阿梅问啊!”丫鬟理直气壮地回复道。
“……”越百川挠头,说,“咦,好香啊,你带了什么来?”
“啊险些忘记了!”阿梅惊呼一声,忙去屏风外取食篮。
越百川摇摇头,盯着灯火发呆。
这湖心沉的镇河锁果然了得,竟然连他也不能施行法术变作细小身型。所幸,景府占地甚广,即使景善若白日四处闲逛,恰好与他撞见的可能性也是小之又小的。
阿梅端了菜碟入内,笑嘻嘻地说:“少爷,既然来了景府,可就得随着少夫人的性子,不许吃肉了。”
越百川一脸淡然,随性应道:“无妨,我许久没动过荤腥。”
“三少爷果然是仙人啊!”阿梅满眼崇拜地望着他。
其实,对方内心其实正剧烈泪涌:去你个仙人的待遇啊,动不动便是“享受香火就好”,可他一两年前还大鱼大肉兼及各种口福小点心呢!这样陡降的转变,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呀。俗话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当真是至理名言——人家鸳鸯即便单身,好歹吃素的同时也是可以开荤的!(喂喂……)
越百川小菜伴酒,拈着随便吃吃,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阿梅心里挂念前边的宴席,生怕少夫人唤她而众人寻她不着,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她随侍在侧,左右张望,瞧见书案边角上放着临渊道君的塑像。
“咦,三少爷,你取出来的啊?”阿梅指着泥像问。
越百川点头,道:“我知摔坏了,便自个儿补一补。你家少夫人是不懂得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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