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先后钻进半塌洞口里的二人怎样了呢?
景善若一进去就两眼一抹黑,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她看看自己身上,没有淡淡的光芒,于是完全处于睁眼瞎状态,摸着坑坑洼洼的石壁往前面走。
“百川?”
轻声、轻声地喊,像是生怕惊动了藏在黑暗里的什么,又生怕越百川听不见。
岳卿上人从没进来过,但他入了洞中,只需要提防头顶上的石头,再小心顾着来时路不要被埋掉就可以了,因此他倒是轻松许多,两三步追上了景善若。
他急急道:“景夫人,慢些!我来引路。”
说着,又摸了块小牒子出来,往上面吹了口气,牒子顿时燃起小火,隐约能照亮洞穴内壁。
景善若瞥过去,见那牒子上写着某某人氏生卒年与嫁娶消息等,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转头,道:“百川在里面么?”
“在更深处。”岳卿上人笃定道。
景善若朝内中看去,昏暗的火光下,甬道深处的影子摇晃个不停,不知究竟通往什么地方。
岳卿上人走在前面,拐过一个转角,担忧道:“景夫人,你为何与那恶龙同路而来?”
“恶龙?”
“嗯。”岳卿上人一面走一面告诉景善若:
临渊道君的性子强硬,当年见天下水患不绝,不由得大怒起来,提剑问罪归墟龙神。当时原是有一头不在众龙神族谱内的恶龙诞生,自称诡龙,这条诡龙能言善道,精通于变化蛊惑之术,偷偷地将龙神鼎王公的心脏窃走,以海卜木雕的假心取而代之……
结果,鼎王公在遭到临渊道君问责之后便捂住心口不言不语,继而全身迸血而亡,当时整片归墟都是鼎王公的血雾。群龙狂怒,誓杀道君,将归墟深处的水统统倒灌回五湖四海。
这可就难以收拾了,岳卿上人只知道临渊道君闻言再次怒往归墟杀去,之后不久,归墟内便传出鼎王公九族俱灭的消息,而道君也没有回来……
景善若担忧着越百川的情况,哪里有心思听岳卿上人说故事,她忍到一半,禁不住打断道:“这位神仙,烦请你再探视一番,百川是否就在前面?”
岳卿上人闭目感应,随即道:“是在极近处了。”
话音未落,只见二人面前的黑暗骤然垮塌,就像是黑色的布幕被人一刀划破、哗哗地坠在足边一般,两人顿时身处光照充足的林间了。
“啊!”景善若急忙遮住眼睛。
待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朝光亮处看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那座简陋石屋。
“百川?你在里面么?”
她叫起来,急忙朝小屋奔去。
岳卿上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轻声道:“景夫人,慢着!有古怪!”
景善若喘了几下,转头望着岳卿上人:“怎么?他不在?”
石屋里一点响动也没。
“在。”岳卿上人十分肯定地点头。
但他仍不允许景善若靠近石屋半步。
“景夫人,请退后。”他拦住景善若,示意她退回来路上去。
景善若一脸不解。
岳卿上人压低声音,悄悄道:“有邪气……”
“邪气?”
景善若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岳卿上人说出这三个字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拦住景善若,不让她通过自己身侧。
什么邪气不邪气的,景善若哪里能感受得到,她只担心岳卿上人所言……莫不是意味着越百川的闭关起了变数,发生意外了么?
她紧张地看看岳卿上人,又看看毫无动静的石屋。
此时岳卿上人却迟疑了,片刻之后,他收起戒备的神色,纳闷道:“奇怪,没了?”
景善若提心吊胆地问:“什、什么没有了?”
“刚才那邪气四溢的氛围--”
岳卿上人也是满脸不解,他狐疑地看着石屋。
“那现在可以进去了么?”景善若关心的是这个。
“不成,”岳卿上人道,“得等到道君有回应,方可进入,否则只怕坏了大事。”
景善若神情严肃地点头。
示意她留在原地,岳卿上人往前几步,扬声唤道:“道君,进展如何?”
景善若屏息等待着。
彷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她终于听见了石屋中传来的人声。
“--岳卿,天下乱象将起,我不可耽搁于此!”
这正是越百川的嗓音!
景善若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
随着石屋中人的第一句回话,屋子的窗口与门缝处开始往外流泻出水一般的薄雾。这水汽润得很,又带着清新的芳草气息,吸入腹中,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接下来,石屋周边的花草争先恐后地抽枝发芽,开出花朵、拱出果实,如此一层层朝外蔓延开去。
“咦?”岳卿上人诧异。
石屋周围的变化还不止如此,十七道不同色的彩光夺孔而出,映得满地满天华彩非常。悦耳涤魂的仙乐从不知何处响起,竟如轻云缥缈出岫,直教听的人悠然恍惚,飘飘欲仙。
岳卿上人更是惊异,急道:“等等!难道……道君你今日便要出关?”
彷佛回应他的询问一般,忽有大风从远处刮来,天空中出现一只丹顶金翅仙鹤,循着仙乐飞来,掠入林间,恰好落在石屋门前。
岳卿上人见状,立刻又焦急地喊道:“道君不可贸然出关!你的伤势--”话音未落,他已经摸出数张木牒,单手掐诀,预备祭出术法了。
此时石屋中又传出威严有力的喝令声:“岳卿,退下!”
“道君!”岳卿上人抬首望着石屋,犹豫片刻,竟当真依言撤了牒子,缓步退后。
觉察变故,景善若望着那石屋紧闭的门窗,不知所措。
出关?
这个出关的意思……是越百川自由了?那他可以不用顾忌竹簪女冠,直接跟她回家去么?又或者像竹簪女冠所说的那样--仙凡有别,从此陌路?
景善若摇摇头,把不妙的想法甩到脑后。
“百川!”她扬声唤着,便想往前去。
岳卿上人急忙阻拦道:“景夫人,不可再靠近了……”
“可你方才说,待百川应声,便能入内!”
“这……”岳卿上人一时语塞。
趁他迟疑,景善若一咬牙,从他身侧突然冲出,径直奔往石屋处。
“啊,景夫人!别去!”
岳卿上人一惊,急急伸手,却来不及拉住她。
景善若怕又被拦下,慌忙跑到石屋前,此时那仙鹤扇动羽翼,略腾空几寸,跃往旁侧--竟是主动为她让开道路。
景善若无暇他顾,一面去推那石屋的门,一面焦急地询问:“百川!你伤得怎样?还要不要紧?”足下一个不小心,绊在正飞速成长的藤蔓上,顿时整个人跌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她眼前一花,以为就要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的时候--
石屋骤然消失了。
景善若摔入一朵柔软冰冷的祥云之中,那云如同有灵性般,温和地接住了她。
她紧抓住自己的衣襟袖口,惊魂未定地抬头看。
一名银发男子随意坐在云座之上。此人峨冠博带,着青白二色素服,佩玉剑,外披鹤羽大氅--眉间英武之气似天神下凡,却不像出世的道家人了。
景善若轻呼一声:“……百川?”
她眼前的男人,分明是越百川的面容,黑发却变作了满头银丝,眼中神采更是换了个人一般,生疏得可怕!
“道君!”岳卿上人并不上前,在三丈外停住脚步,欣喜道,“恭贺道君!道君仙体功成,实乃普天生灵大幸!”
这就是临渊道君?
景善若望着那男子,呆愣着,不知说什么好。
对方并不正眼看她,却对岳卿上人道:“岳卿,为何有凡人闯入?”
“呃、这位、这位是景夫人。”岳卿上人拿捏着措辞,小心回答道,“是道君此世升仙之前的……妻室。”
“喔。”越百川应着,转头看了景善若一眼,随即冷然道,“遣返下界。”
景善若一怔:“百川?”
岳卿上人软着声气道:“道君,景夫人是历尽艰难,专程前来--”
“将凡人逐出昆仑,遣返人间。”越百川面无表情地再说一遍,随即起身,将大氅往身后一掀,大步往洞外去。
“百川!等等!”
景善若急了,刚要追上去,却发觉刚才那一绊扭伤了脚踝。她伏在云上,想起身竟是不能。
岳卿上人同情地望着她,想上前搀扶她起来,此时仙鹤忽地展翅,将他挡在数步之外。
“呃?”岳卿不解地愣了愣。
“岳卿,”越百川停住脚步,回首道,“洞口妖邪之气大盛,是何物?”
岳卿上人猛然回过神,忙道:“啊!是诡龙逼上昆仑了!道君当心!”
“哼!是来送死么?”冷哼一声,越百川唇边竟溢出诡谲笑意,一手按剑,他转身杀气腾腾地再往外去。
--不好,他们说的是龙公子!
景善若忙道:“百川,等一下!别去!”
可如今的越百川哪里会听她的话?脚步并无停顿,径直前往出口。
岳卿上人见状,也赶紧跟了过去。
景善若心急如焚--龙公子是受她请托、送她前来的,她还哀求公子不要伤害越百川--不行!不能让龙公子遇到危险!
“百川!”她高声道,“百川,公子只是送我来而已!他并非什么诡龙!你别伤他!”
越百川的步子停下了。
他骤然回头,看向景善若。
景善若一愣。
--方才越百川看她的眼神是全然陌生,但现在,却截然不同了!她不知道他那个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感到四肢冰凉彻骨,喉间竟紧了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
人间不安宁
越百川一动不动,可在景善若眼中,他却是悄无声息地移了近前,那双不知是怨恨还是杀意的眸子离她越来越近。
她想往后躲,但身子不听使唤。
“道君?”岳卿上人似是发觉两人间的不对劲,试探地询问一声。
“啊!”
好像脑中突然有金钟敲了一声,景善若立刻就能动弹了。她连忙撑起身,不顾脚踝的伤势,往云座之后躲去。再仔细看的时候,越百川却依然在原地--离她老远。岳卿上人则是站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
景善若惊魂未定,缩在云座后边不敢出声亦不敢移动。
那只仙鹤立在左近处,默默地看着她。
这气氛是怎么回事?岳卿上人不解。
“道君?”
越百川依然不言不语,只见他袖间寒风轻扬,景善若立刻感到身后一空,整个云座连带那片柔软的云全都消失了。
她急忙抬头,惊恐地望向越百川。
见她如此害怕,越百川突然叹了一声,移开视线,出言道:“罢了,去吧……”
话音未落,景善若顿感眼前一黑,整个视野仿若垮塌般,唰地沉没、消失在深渊之中。她耳中隆隆作响,脑海混沌无法思考,片刻之后一切都远去,只剩下一片宁静的黑暗。
……
水声。
江水轻拍船身的……响动?
景善若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彷佛是将近天黑的时候了。她将发丝拢到耳边,坐起身来,又伸手撩开床帐。
“阿梅,”她扬声唤道,“什么时辰了?”
没有回应。
景善若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又唤:“阿梅?”
见还是没人答应,她探身出去,看看屏风方向--发现屏风是收在一旁的。
她愣了愣,又发觉屋内一片狼藉,抽屉都被拉至半开没有合上,几件衣裳胡乱挂在家俬一角,甚至落了地。
“咦?”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处越家!
这是在她嫁过来之后便一直居住的小楼里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去了昆仑山……她不是才刚找到越百川么?
“阿梅?”景善若不顾穿鞋,站起身,匆匆赶到外间去看,空无一人。
对了,阿梅还留在海里呢,龙公子哪里会连她一齐送上昆仑。而且阿梅是越家老夫人给景善若的,也没在这屋里伺候过。
--可是,阿梅不在也就算了,家里像被强盗抢过一般凌乱,又是怎么回事!
景善若困惑地随手绾了头发,往妆台上摸到剪子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朝楼梯口去。
从醒来时候开始,便一直听见浪头拍打木板的声响,等她走到了楼梯处,往下一看,这才明白响声是打哪里来的。
家里进水了!
她脚下,整层一楼房都是淹在水里的,那水浊得很,生腥的气味直逼得人连连后退。
景善若吃了一惊,连忙跑到窗前,用力推开--
越家俨然泽国!
小院的四面山墙只露几道拱形的瓦首在水面之上,平时打秋千玩耍的大树,如今也仅能看见半个树冠,浑浊的泥水间破烂的席子和木盆载浮载沉,院墙边还泊着连根拔起漂于水面的树木。
举目望去,整个县城都已被大水淹没,除了城墙与几座小楼房,其他的房屋都只能看见屋顶而已。
“……发生何事?”
景善若望着这一切,惊呆了。
越家居于溱漓江的南岸,虽然也听说几十年前闹过涝灾,但此后一直平安,堤坝修葺也是朝廷十分关注的大事……而且最重要的,这还是冬日啊!溱漓江冬日哪回不是闹旱的,前年甚至干涸得断过河沟,怎么竟发起了洪水?
她正呆呆地立在窗前,突然见一竹筏子从不远处的楼房后面转出来。那筏子上堆着些包袱,包袱皮上尽是泥水印,另有一老翁穿着蓑衣斗笠,站在筏子尾部撑篙。
景善若急忙喊:“欸--老人家!这边有人!搭救搭救啊!”
那老者左右望了望,又摘下斗笠,才总算瞧见了景善若的所在处,二话不说就转了筏子的方向,往这边撑过来。
近前了,老翁问:“昨儿官府锣敲九遍,姑娘你怎么还呆在宅子里啊?”
景善若支吾道:“这、说来话长……只料不到竟然会被困在水中……”
“唉,快快上来吧!要不是老夫回来拿点东西,你恐怕得饿死在此处了!”
“是啊,多谢老人家。”景善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了筏子。
老翁看她穿得单薄,便说去找点衣物给她披上,自己登上小楼翻了翻,出来时候,手里抓了几件旧衣,另打了个包袱挽在臂间,装得鼓鼓囊囊地不知放了些啥。这人趁火打劫,景善若只当做没看见,千恩万谢地接了衣物过来,披一件在肩上。
上了筏子,老翁撑起篙往水底探探,略一使力便离了楼边。
筏子晃荡,景善若紧张地轻呼一声,那老翁便给逗笑了:“姑娘放宽心,莫要怕,我的筏子在江上一贯是最稳的,翻不了!翻不了!”
景善若点点头,问:“老人家,镇上的人都逃了么?”
“嗯啊,昨晚官府敲大锣沿路吆喝着,说江里的水突然暴涨,八成堤坝要保不住,让众家连夜上山去避避。这性命相关的事儿,能磨蹭么?自然都赶紧走了。果然后半夜便听得水声跟打雷一样!”
“那便是都到山里去了……”景善若轻声道。
老翁打量着她的装扮,开口询问:“姑娘你是哪家的人啊?”
“越家。”
“哦,”老翁笑呵呵地说,“老夫知道,越家嘛,老有财了,往南边去大块田地都是越家的!”他念叨着,回头看看方才那小阁楼,后悔地啧了一声。
景善若没有搭腔。
老翁使劲儿撑了一竿子,道:“听说越家年初里还有谁得道成仙去了,传得神兮兮的!姑娘真有这事儿么?”
景善若抱着衣物道:“或许是吧,我也不甚了解。”
那老翁又说:“老夫知那越家眼下在哪处避水患,带你去便是。”
“老人家将我带上岸,便是再造的大恩大德了,我哪里还敢求恩公送到家人身边?”景善若笑道,“我如今是两手空空无以为报了,但若能得救,越家人必定重金酬谢恩公。”
“哦?”老翁转头,再仔细打量她。
景善若便说:“不瞒恩公,我是越家少夫人,娘家又有人在官府当差。老人家行善事,理当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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