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善若愣了:“……诡龙?”
这词儿好像有点熟悉,在哪儿听过?
“嗯,好多年了,到处都谣传说公子爷就是诡龙……或者至少是诡龙附身的……”朱砂焦急道,“夫人,就算你真的看见什么,你、你就当做什么也没见到好不好?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景善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诡龙长什么样子,她也就见过一条龙而已。
想了想,她拣了支珊瑚,在金沙地上画画,把那条龙的特征画出来,然后指着问朱砂:“你看看,这是诡龙么?”
“胡说,这是公子爷!”朱砂肯定地踱了几步,“你看,须子是卷的,睫毛也是,鼻子上的褶皱多帅气!一眼就认出是公子爷了嘛!”
“是、是嘛?”
景善若横着竖着看了半天:没觉得那条龙的鼻子有多英姿焕发啊……
她说:“其实昨晚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见这条龙从窗前过去而已。”稍微隐瞒一点点,省得麻烦。
“公子爷做什么了么?”
景善若瞥向台阶上晒着的鱼虾,道:“大概是送了吃的过来。”
“这种小事,让我来办就好了呀!”朱砂噘嘴,“公子爷还干什么了,从哪边走的?”
“这……大概是放下食物就朝另一边过去了。”景善若指指里殿的反方向。
朱砂小脸又垮了下来:“真的?那还是去了水边啊……”
“去水边不妥么?”
“传说诡龙就是藏在归墟最深的水底……到半夜才浮上来,去各个岛上走动。”朱砂蹲下,闷闷地说,“只有那些血脉高贵的龙才见过诡龙的真面目,可是他们从来就不阻止谣言乱传!公子爷也是,好像压根不在乎别人说得多难听一般……”
景善若也蹲下,轻轻抚摸朱砂的背:“既然公子不在意,那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反正别人也不敢拿公子怎样,所以只能在远处嚼舌根、不是么?何必与外人计较?”
聊表谢意
殿内十分安静。
虽然朱砂在场、公子昱亦正毫无生气地躺在软榻上,可这两个人相处了半晌,根本连一句对话也没有过。
朱砂一直忙个不停。
从公子醒来开始,她便一人担负起数人的工作量,跑前跑后,公子的梳洗穿戴等等等等,全是她独力伺候。
公子昱彷佛没睡醒般,除了偶尔转一下脑袋之外,连眼也懒得睁开。
朱砂几次心不在焉,一面做事,一面偷偷瞥向……景善若正站在殿外,她手里提着个盒子,沉甸甸地,还隐约有些香味飘出。
景善若是与朱砂一道来的,朱砂有禀报过,但公子并未回复见或者不见,于是人就给晾在外面了。
朱砂的牵挂不安,公子昱不在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注意朱砂的举动。
过了三刻钟左右,朱砂手上的活计总算忙完,要是平时,她就该退下,在殿外候着了,然而今天她没有告退。
公子闭目养神,同时慢慢伸手执起长筷,就近取了几块香片,丢进小炉里。
“啊,”朱砂悄声道,“公子爷,这香氛不合心意么?”
公子昱冷冷道:“淡了。盖不住生人气味。”
朱砂忙说:“公子爷恕罪,奴婢这就请景夫人离开殿前。”说完,转身就往门口去。
将要越过屏风时,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公子恹恹的声音:“……罢了,许她进来罢。”
“是,公子爷。”
景善若正觉着有些头晕,还顺带着些许困倦,此时公子终于肯见她了,也算雪中送炭。她打起精神进了殿内。
公子并不正眼看她,只道:“盒子里盛着什么?”
景善若看看手中的盒子,道:“原本是为感谢公子收留与款待,特地将制好的菜食送来,可到现在已经搁得凉了,我想,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是凡间的菜肴么?”
“正是。”
朱砂提供的佐料与炭火都是极好的,阿梅虽是头回料理海鱼、难免有失败的作品,但现在食盒里装着的都是比较成功的菜色。
景善若想到偌大座宫殿就朱砂一人服侍公子,或许膳食上一向办得简单,于是就大着胆子将做好的菜食送了来。
公子略转头,看了看那食盒,沉默片刻,道:“我不吃熟食。”
“啊?”
“白日里,我不惯进食。”公子说着,抬手撑着额角,闭目休息。
“……是这样的么?”景善若有些失望地低头。
公子又缓缓睁开眼,道:“呈上前来。”
景善若一愣,看看朱砂。
朱砂急忙备好朱漆大方木盘,让景善若将菜食一碟碟放入盘中。她又匆匆忙忙去取了套餐具,摆放在另一座小食案上。
四五样份量不算多的菜食放在了公子面前,按照公子的习惯,食案四角皆放着各式香片和香叶。朱砂换了座小炉点燃,盖子揭开,移走上半层的晶莹香珠,架上薄薄的银盘作为加热的锅子。
然后她将香叶和砾石细细地铺在银盘上,用指头长短的小铲子轻轻翻炒。
见景善若愕然,朱砂解释道:“夫人,公子爷不喜腥膻,对气味尤其敏感,在进食时候必须将食物染为熟悉的气味,方能享用。”
说完,她撕下一片鱼肉,在香气浓郁的砾石间烘烤加热,待鱼肉重新恢复软嫩时,趁热盛到小碟里,呈予公子昱。
公子并没有去接,只是略睁眼,看了看那碟子里的鱼肉。
那片鱼肉竟然自行卷起,颤抖,升腾烟雾,继而化为一股轻烟消失了。
“……”
景善若可从没见过龙进餐,她原本以为会是跟蛇差不多用吞的(喂!),谁料过程竟然这么优雅斯文、近乎病气……
罢了,反正公子昱也还在养伤阶段,说不定伤好了,那个活蹦乱跳劲儿比阿梅还欢脱呢。
公子阖目,冷淡道:“景夫人,你的感激之情,我已领受,请回罢。”
“啊?”
这就赶人了?
景善若觉着有些哭笑不得,遂告辞离去。
以公子昱的表现看,昨夜说不定真是她做了个怪梦来着,因为无论如何观察,公子对她都不存在好感与亲和,更不可能用龙那么可怕的形态,来做那么细微的关爱动作……
如果昨夜全是梦,那鱼又是谁送来的?
景善若边走边琢磨,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唉,多想无益,好歹还有鱼和糕点吃,不会饿死就好。”
此时,殿内。
公子默默地看着朱砂撤下食案,撤下小炉与厨具。
他突然唤道:“朱砂。”
朱砂将手上的东西一丢,立刻转身:“奴婢在,公子爷有何吩咐?”
“你既与景夫人一行相处融洽,便学凡人的厨艺罢。”公子道。
朱砂一愣,随后睁大眼问:“咦,很好吃吗?”
公子不言语。
朱砂转身看着那几盘菜,掂了块海菜放进嘴里。
公子闭上眼,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真的挺有滋味,比生吃起来有趣多了!啊呀,嚼着嚼着,味道还会变呢,好好玩!”朱砂大叫起来。
不理正撒欢的她,公子将撑着下颌的手抽出来,重新躺下。
朱砂兴奋地说:“公子爷,奴婢明天就去跟阿梅学做菜!”
公子听出意外之处,略撑起身道:“怎么,不是景夫人所为?”
“不是啊,刚才景夫人就只负责在旁边看而已,都阿梅在忙活,奴婢有去打下手哦。”朱砂回答。
公子听了,立刻将视线移开,瞥也不瞥那几碟菜食了。
朱砂尚未察觉,只兴致勃勃地又问:“公子爷,你是不是喜欢吃这种味道啊?”
公子索性翻了个身,道:“住口,撤下。”
朱砂吃了瘪,但因习惯了公子的脾气,倒也不惊恐,只顽皮地吐吐舌头,飞快收拾了碗箸食具,告退出去。
午后时分,公子午睡方醒,就又听见朱砂报说景夫人求见。
这回景善若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卷道经。
“公子,我有事请教,是关于此经的。不知方便指点一二不?”她微笑道。
“请讲。”
景善若抚着封皮,道:“这卷经书,即是给我带来麻烦的《太息十二元经》,我曾听竹簪女冠说,这卷经是仙家法宝。可我并不懂得使用这件法宝。”
“夫人,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何物?”公子昱开门见山。
明相说得没错,被雷劈之后公子的心情变得更差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她都没觉得公子有这么大的火气啊。
景善若悄悄地朝对方脖子处看:
这样成天成天地躺着却不吃药敷药,全靠自然愈合,也不知道恢复得怎样。
捕头说龙是伤在类似蛇七寸的地方,那是……相当于心脏?
她偷偷瞄公子的心口。
“公子帮助我太多了,我并不想再索取什么,只是有意愿弄明白这件法宝如何使用而已。若是公子懂得此经用法,能否告知呢?”景善若道。
公子昱冷冷道:“以水化服--吞下去。”
“啊?”
景善若吓了一跳。
薄薄的一张纸符也就罢了,这么厚一卷经文,吃下去?
公子强打精神,稍微坐起,瞥了景善若一眼,道:“景夫人,你当真了?我说笑而已。”
“……”
把玩着手边的珊瑚枝,公子语气中多了一份自在:“景夫人,你虽得临渊道君赠宝,但终究是凡人。凡人应有凡人的路,掌握仙家法宝,窥视长生之秘,不是妥帖的作为。”
景善若道:“嗯,多谢公子劝诫。只是,夫君赠予我经卷,我却无力保护,实在有负所托。此经非凡品,修得修不得,尚未可知,我不愿在并无尝试的情况下,便替自己划地为限了。”
“景夫人好决心。”公子似笑非笑地正眼看了看她,道,“既然有意愿将太息十二元经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经书中的秘密,何不向著者当面讨教?”
景善若一怔。
“……著者?”当面讨教?
她低头看了看封皮,上面并没有著者的署名。
“敢问这经书的著者是……”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公子昱道:“便是你的夫婿,临渊道君。”
“啊?”
景善若惊奇地盯着手里的经卷。
--搞半天这个经是百川自个儿写的?
那家伙今年的目标是“书院院试不要被刷到三十名开外去”,结果在当初做神仙的时候……居然有那个文笔“著书立说”?
景善若迟疑道:“百川现在也不知过得怎样--”
分开了这么久,如果再见着越百川的面,夫妻俩欢喜都来不及,哪里来那闲工夫让他解释经文?十二元经什么的统统一边去。
正是因为见不着他,才把他留下的东西当做宝贝啊。
“哼。”公子昱冷哼一声,道,“想见临渊道君,有何困难?”
景善若立刻抬头,充满希望地望着公子:“……公子,你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百川?不是说他正在闭关,要九日后才能出来么?”
“我说过了,景夫人,你于我,有滴水之恩。”公子嘴角勾了起来,但那是不是一个笑容却很难说,“若你有此要求,我必然作为最先考量。--便是去昆仑一趟,把闭关的道君叫出来见见他的夫人,又有什么难处?”
“真的?”
“绝无虚言。”
景善若想想,又关切道:“可公子你伤处尚未复原,是否太过勉强?”
公子昱一怔,随即转开视线,道:“小小雷伤,不足挂齿。景夫人,去是不去,我只问这一次。”
“……那就有劳公子了。”景善若回答道。
上昆仑找夫君去
公子昱把朱砂叫进来,吩咐准备出行。
朱砂很是惊讶,说公子爷的伤势还没见着好多少,况且上千年来也没出门过几回啊(这宅男……)。刚回来没两天就又要往外走,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明相恰好也在殿外候着,于是进来掺和,劝说频繁外出只会让归墟里其他龙起疑,能不动就尽量不挪窝才是正理。
见两人都反对,景善若也道:“公子,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顾及你的难处。还是按原本说定的,过几日再出发吧。”
公子并没有多言,闭目等他们各自陈述完毕,只再说一次:“朱砂,准备动身。”
朱砂一愣,随后立刻应道:“呃、是,公子爷!”
“明相,你且留守罢。”
“遵命,公子爷。”
两句话将人分别解决掉,公子昱无视景善若,继续闭目养神状躺在榻上。
朱砂拉景善若往后面退了几步,又忙着嘿咻嘿咻地把屏风推了过去挡住。这本来应当是两人合力搬的,但岛上人手实在太少,所以只好将就着了。
她左右看看,又退到景善若身旁去,皱眉道:“不成,这样还是会被看见的啊……”
景善若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要是说屏风的位置,自己现在确实是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别说看见公子昱,就算要看见他后面的那堵画墙,都得踮起脚才能瞅着点边角。
她悄声对朱砂道:“……不如,我先出去好不好?”
“夫人你出去干嘛?稍等一下就好了。”朱砂往衣裙上擦擦手,为难地想了想,索性道,“夫人,索性让我把你眼睛遮起来吧!不然怎么挡也是挡不全的。”
说完,她掏出手帕来,叠了叠,踮着脚替景善若蒙住双眼。
景善若心中虽有疑问,但仍是乖乖配合,并不做声。
“好了,不要取下来哦!”朱砂拍拍手,笑着说,“等公子爷说可以了,你再揭开遮眼布就好。”
“嗯。”
景善若在手帕下微微睁开眼,满室的琳琅宝光映得布料上都是透亮一片。她在心底暗笑一笑,安静地等待朱砂与公子昱的出发准备。
殿中并没有任何声响,连朱砂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一阵香风迎面而来,疾得好似她正站在山顶上一般。景善若诧异一瞬,悄悄将衣领袖子拢得紧些,以免着凉。
香风刮过,湿润的气息扑鼻,蒙眼布料上的光亮也消失了,眼帘能映出的只是一片黑暗。
景善若开始有些不安,她轻声唤:“……朱砂?”
“在这儿呢!”朱砂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景夫人,请你往前踏一步。”
“前?”
景善若闻言,小心翼翼地抬足,试探着朝前迈出一步。
--踏到了不知是何物、但比地面更软的东西上。
景善若吓了一跳,连忙收脚。
“景夫人莫怕,走上去便是!”朱砂远远地喊。
这究竟是什么啊?景善若心里叫着,皱眉慢慢踩了上去,继而再收另一只脚,提心吊胆地将全部重心移到那软物上。
站到上面之后,才知道,这东西也不算太软,硬度适中,有韧性。
而且从鞋底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足下的那东西是活的。
该不会又在海龟或者什么东西身上吧?
景善若想着,还是觉得有点不稳,于是蹲下,一手摸向“地面”。这手感实在粗粝,但不仅有暖意从其中透出来,那表皮还偶而会动一动,果然是活物。
轻微的低吟声传来。
“唉呀,景夫人,别挠……”朱砂边笑边喊着,“公子爷说给你摸得直痒痒了啊!”
“啊?”这是龙公子?
景善若诧异地揭下手帕,果然看见自己正蹲在一条巨龙的爪心上。
她再看周围,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金殿,此时龙公子盘踞于岛上最高的山顶,而天空中乌云滚滚,视野中几乎已全暗了。
这种黑暗与深夜不同,因为,景善若身上再次发出淡淡荧光来。
“这……”景善若看着公子的躯体,她呆的这是……前爪吧,再往前看去,数丈外能见着龙头的轮廓,犄角似乎比屋檐更高。
朱砂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躲着,景善若只能听见她的喊声而已:“景夫人,要是怕的话一定闭上眼 ̄ ̄ ̄”
声音嗖地更远了,最后一点点尾音完全是用猜的才能知道。
景善若茫然地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龙公子飞起来了。
“啊!”景善若反应慢半拍地轻呼一声,连忙伏下身子,但是又因为没有什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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