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年在锦墩上坐下,拱手道:“不知蜀王殿下可否听说织锦坊那边的变故?”
李秀摇了摇头:“本王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知道那些琐事。怎么,陈公上次承揽的蜀锦定额完不成,要找织锦坊商量延后交抵蜀锦的一应事宜?”
陈晋年面颊一红。
之前陈家为了争取承揽全部蜀锦织造,不惜跟孙家撕破脸皮。而孙家二房嫡小姐正是嫁给了李秀做侧室。虽然她只是一个孺人的头衔,但毕竟名义上也是代表了李秀,最后事情闹得很尴尬。虽然李秀最终主动退出,但嫌隙肯定已经产生。
李秀方才那些话,明面上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实则是暗藏杀机,字字诛心。
陈晋年叹声道:“许是仇节度觉得陈家制锦匹数满足不了朝廷的要求,这才引入孙、卫两家吧。这倒也没什么,可蜀王殿下可听说,这件事是由一个名为荀冉的郎君提议的吗?听说他还要制作一种新式织锦机,并要评判三家所织造蜀锦的质地,分为三等,等级不同结算银钱也不尽相同。”
听到这里,李秀心中一沉。
原来陈晋年来自己府上,是打的这个主意。
三家争相织锦,看似是件好事,实则会引起三家的竞争,最后得利的却会是那姓荀的郎君。
看来,这陈晋年是打算跟自己合纵吧?
“陈公的意思,本王有些不明白。”
陈晋年捋了捋胡须,淡淡道:“陈公莫不是希望本王向仇节度施压,取消这荀郎君对蜀锦质地的评判裁夺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晋年也不想再做掩饰,索性答道:“殿下英明,这左千牛卫入蜀名义上是剿匪,其真实目的却是人尽皆知。姓荀的小子明显是东宫的人,他这一刀砍下去明面上是伤了陈家、孙家的筋骨,实则是在动晋王殿下、蜀王殿下的禁脔啊。殿下也应该早做谋划,免得到时被人逼至绝境,再寻援助可就难了。”
“放肆!”
蜀王李秀霎时暴怒,手中茶盏被奋力掷出,白瓷茶盏瞬间碎成无数小片。
李秀不曾想陈晋年敢将储位之争抬到如此明面上来说,而且是当着世子的面。
他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家人,一直享乐自污,不曾想还会被这些居心叵测之人盯上。谁当皇帝跟他李秀有什么关系,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他的逍遥王爷,不想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殿下此时暴怒,正是说明殿下心虚。”
陈晋年却是没有被蜀王的暴怒吓到,淡淡说道:“若是殿下不心虚,又何必退让呢。这种事情,本就是你退一步,敌进两步的事情。殿下若是再退,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李秀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笑道:“两人都是本王的侄儿,你叫本王偏袒哪一边?”
陈晋年摊开双手道:“很简单,谁给出的利益大,殿下便偏下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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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蜀晋之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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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偌大的朝堂就像一方棋盘,你方唱罢我登场。? 有时不是你想落子,而是别人逼着你落子。
蜀王李秀如今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
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再没有收回的可能,何况双方已经坦诚相见,再做遮掩就是真真的矫情。
李秀思忖了片刻,挥了挥手道:“括儿,你先出去,本王有要事和陈公商议。”
世子李括早就如坐针毡,这下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拱手道:“如此,孩儿便先告退了。”
李括退下之后,李秀神色一厉道:“陈公,你所说的利指的是什么?”
陈晋年也不再藏着掖着,淡淡说道:“人这一辈子,图的无非权位、名利、女人。蜀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千金之尊,这名利和女人自然是不缺的。至于这权位嘛,殿下就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李秀心中百感交集。
若说他真的不贪慕权位那是不可能的,出身在皇家,有几个不对那个位置有过想法。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将心头的野望压了下去。但这就像一盆炭火,虽然已经燃烧殆尽,但若是引有火苗,还是可能瞬间复燃的。
皇帝的位子李秀现在不敢去想,但是若是能够立下从龙之功,获得滔天权势也不是不可能的。
“陈公的意思是,晋王给本王的好处要比太子多?”
陈晋年笑道:“蜀王殿下如果此时相助晋王,可是雪中送炭啊。相反,东宫本就对各藩王忌惮。虽然蜀王的兵权已经被一再削弱,但始终被有心人记挂着呢啊。若是东宫顺利继位,蜀王殿下认为他会如何对您?”
这句话当真是说到李秀的心坎里了。
蜀中就藩后,他的兵权便一直是有心人攻讦的切入点,虽然扈从私兵一再削减,仍不免有人上书,建议朝廷彻底削藩。
这真是欺人太甚!
“那么,晋王给出的诚意又是什么呢?”
虽然李秀稍稍动了心,但不看到诚意之前他是不会真的表态的。朝廷局势如此诡谲,谁又能保证晋王就真的把他看成盟友,而不会过河拆桥,弃他如敝履?
“蜀王殿下需要的,晋王都可以给。事成之后,雍州牧的位子便是蜀王殿下的。”
“陈公,这你也敢作保?”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盯着陈晋年。
如果换做寻常的官位,陈晋年欣然允诺,李秀也许还会相信。但这雍州牧的位子十分特殊,近百年一直悬空,并未实际授予任何人。
这陈晋年不过是晋王一派的一个棋子,怎么敢给出如此承诺?
陈晋年从袍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了李秀。
“蜀王殿下,这封可是晋王殿下的亲笔信。晋王殿下对陈某有过嘱托,说是时机合适便把它呈递给蜀王。”
李秀接过密信,匆匆读过,心中震惊不已。
原来晋王自打一年前就动了拉拢自己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将这封信送到自己手上罢了。
好深厚的城府,好可怕的心机!
晋王不过十六岁,就谋划如此缜密,定是能成大事。
李秀将密信撕碎,沉声道:“如此,本王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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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度使府邸,仇英居住的跨院中,荀冉正在向仇英展示新研制出的织锦机。
事实上,有唐一朝蜀锦的质地都保持着很高的水准,远宋明。黄道婆织锦机的出现只是大大提升了锦缎的生产效率,至于质量并没有多少提升,甚至还有些许下降。
仇英虽然身为剑南节度使,但毕竟不可能事无巨细一并处理,对于蜀锦的督造,他实际上是全权委任给织锦坊的吏员的。荀冉也不想在过多专业性的术语上纠结,只简单的介绍了新式织锦机的构造,并重点提及了它的效率。
仇英疑惑道:“这织机真的能将蜀锦织造数量增加数倍?”
荀冉笑道:“这件事便包在荀某身上,若是不能翻倍,仇节度大可治荀某的罪。”
仇英连连摆手:“那倒不必。如今荀将军将精力放在蜀锦督制一事上,那剿匪的事情,看来是要薛将军另寻人选了。”
少年心中一沉。他来到益州这些时日,一直处于闲暇状态,竟然忘记他们入蜀的目的。
剪除晋王羽翼是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剿匪还是要做的,不然难免惹人指摘。
“仇节度放心,某这便去跟薛大将军商议,定会一举消除益州一代的匪患。”
仇英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荀冉见他并没有跟自己深谈的意思,也就识趣的拱手退去。
出了跨院,荀冉恰巧碰到了薛婉儿。
小娘子挎着一方竹篮,正顺着墙根往西角门走。
荀冉赶忙上前叫住她:“婉儿姑娘,你这是要去干嘛?”
小娘子转身笑道:“荀郎君,我想去菜市买些瓜果时蔬,做来与阿爷吃。”
自打薛婉儿与薛父被荀冉接到节度使府邸,她们便似被圈养了起来。
虽然每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但薛婉儿却觉得浑身的不自在。这下好不容易寻得了个机会,便打算出府去溜溜。
荀冉心中只觉得好笑:“怎么,这才几日便按捺不住了?你就不怕又遇到那些地痞混混?”
那日的景象着实让薛婉儿心有余悸,若不是荀冉及时赶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此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
虽然她有些害怕再遇到那些混混地痞,但总不能因为害怕就躲在节度使府一辈子吧?
这是荀郎君在这里暂住,等到荀郎君离开了益州,她和阿爷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她鼓起勇气道:“荀郎君,婉儿还是觉得和阿爷回去住比较好,那里毕竟是婉儿的家啊。”
荀冉心中一沉。
上次遇到的地痞混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薛婉儿这时回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但婉儿如此坚决,他又不好拒绝。
“要不这样吧,我派出几名弟兄夜里在你们家外巡视,也好护得你们一阵周全。”
“那婉儿便先谢过荀郎君了。”
薛婉儿冲荀冉款款施了一礼,浅笑着挎着竹篮子朝节度府角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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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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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边镇的军制极为复杂。?
一方面府军制度还未完全崩坏,折冲都督府的建制还得以保留。另一方面,节度使却有自己的募兵。便拿剑南道节度使仇英来说,他真正能指挥动的却是这一万名招募来的募兵。
仇英给这支军队取名为青甲军,其军卒待遇远远高于折冲都督府编制的府军。
这当然是因为仇英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对抗晋王派系的府军。要知道剑南道在册府军军卒为十万人,即便有的军卒不堪劳苦,逃离兵营那也远远多于仇英能够控制的募军数量。
仇英借剿匪为借口,请东宫派左千牛卫入蜀,自然是希望不费一兵一卒吃掉整个剑南道府军。
只是这确是有些难度,毕竟军营不似朝堂,军卒们认得都是自家火长、校尉,旅率。这一级级的阶梯式关系网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复杂。进驻益州近半月,薛武礼也不好过于明显的表态。
杯酒释兵权?薛武礼觉得这种想法就是在玩火,弄不好甚至会引叛乱。
薛武礼最后想到的办法是叫剑南道尤其是益州府军配合左千牛卫一齐剿匪。名为配合,实在是叫他们作先头部队。这样一来,不管府军剿匪结果如何,仇英都是受益的一方。
如果剿匪不利,自可以借势削去晋王一派将领的兵权。若是剿匪成功,以府军的战斗力,也必然有所损耗。薛武礼可以借此机会将残部整编,这时再安插东宫亲信便简单的多了。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作为东宫最信赖的将领,薛武礼必须一切以东宫的利益为考量。
荀冉整日忙着织造事宜,自不会去理这些琐事。
今日他又来到织锦坊督查。
坊吏尹三水正在督促坊工给蜀锦染色,见荀冉前来立马迎上前去。
“荀将军,您怎么来了。快,这边坐。”
染坊里人多且杂,十分嘈乱,尹三水将荀冉引至偏厅,神色恭敬的说道:“这一批织锦机确实要好用了不少,荀将军真是旷世奇才啊。有了这织锦机,入秋前不但鸿胪寺要的那批蜀锦能够按时交抵,便是姚相和蜀王那里也有了着落。”
荀冉坐定后,淡淡道:“荀某也是偶得想法,遂草草勾画。不曾想竟然制出如此强大的织锦机,着实有些惊讶。”
尹三水知道荀冉是在谦虚,也不说破,只叹了声:“可这样一来,下官便有些难做了。荀将军应该知道,如今陈家、孙家、卫家都承揽了蜀锦织造的事宜。这既然成了皇商,就要按照皇商的规矩来。若是仅有一家那还好办,但三家同时织造,质地、时间上都会有所出入,下官也知道拆东补西,凑整运送到长安。这样一来,每批蜀锦的质地不尽相同,难免会遭到朝廷的责怪。”
荀冉神色一凝,这点他倒是没有想过。虽然评判考察能够督促三家尽快织造蜀锦,但质地难免会有出入。这些蜀锦单单放着看不出来,但要是放在一起,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这件事,恐怕还得荀将军出面,把几家家主请到一起,好生商量一番。”
见尹三水这堂堂织锦坊官吏,对蜀中世家也持如此谦卑的态度,荀冉心中直是感慨,他终于明白为何每年剑南道向朝廷运抵的蜀锦都会有缺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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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东宫。
丽正殿中,太子李贞正在批阅奏疏。
深夜寂寥,书案之上,烛火随风摇曳,将一道残影投射在不远处的花鸟屏风上。
李贞越看奏疏,眉头便皱的越紧。
河东大旱,紧接着便是蝗灾。
蝗虫一过,整片的田亩便被啃食个精光。人怎么能跟蝗虫斗,无数流民携妻带子逃离了家园,朝关中涌来。他们心中只有一过念头,那就是吃饱肚子,不至于在冬天来临前就饿死。
关中米粮满仓,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他们眼中只有长安,仿佛到了长安,朝廷的赈济灾粮便能救下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河东刺史连夜呈上奏表,请求朝廷早做决断。
如今天子西征突厥,朝中一应事宜皆由东宫决断。若是旁的事情,李贞倒也不需要考虑太多。偏偏这赈灾的事情,关系到国本和朝局稳定,他不敢有一丝疏忽。
张芳奉上一碗参茶,和声道:“太子殿下,这是奴子亲自煮的参茶,您喝一点吧。”
李贞摆了摆手道:“如今河东十数万灾民涌入关中,你叫孤如何有心情喝茶。”
若是放在往时,凭借太仓中的存粮,还不至于让这些灾民饿死。但此时适逢大唐与西突厥决战,情况有些特殊。这一战,大唐可是倾出举国之力。别说是太仓的存粮,便是陇右、河西的粮草也都押运到了安西。
这一仗不容有失,所有的资源都必须向其倾斜。
李贞叩了叩额头,着实有些焦急。
本来晋王就藩河东是件好事,偏偏连着出了旱灾、蝗灾。如果自己不管这事情,晋王势必会抓住它大做文章。以晋王在御史台的势力,要想炮制出几件抨击东宫的奏疏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自己若是管,就要压下送往安西的一部分粮草,赈济灾民。
如此做,短期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如果唐军能够战决,在一个月内大败西突厥,一切都好说。但如果唐军与西突厥陷入鏖战,那后续的粮草供应势必中断,其后果不堪设想。
不论自己如何做,都会冒着极大的风险,这决断之事真是难啊。
李贞本以为晋王就藩后便可高枕无忧,过几日安稳日子,谁曾想事情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太子殿下,依奴子浅见,不如号召关中富户献出粮食,赈济灾民呢。”
张芳的这个提议倒是有些道理,李贞神色一振,但没多久便又泄了气力。
叫关中富户献出粮食,谈何容易啊。
“眼下也只有试上一试了。孤总不能下令关闭长安城门,眼睁睁的看着河东灾民饿死在城门外吧?”
“殿下仁义,真是我大唐百姓之福啊。”
张芳赶忙送上一记马屁,神色极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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