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之中,此时已经挤满了道贺的王孙公子。他们有的是好奇,来看看京都长安第一家乐器行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更多的是冲着太子李贞题写的鎏金匾额。这些王孙公子仗着祖宗余荫,平日里在长安城骄横跋扈,想让他们心服口服,必须得搬出比他们更硬的家底。而太子李贞无疑是大唐最大的富二代,这些闲散勋贵能一睹太子所书匾额,自然会觉得无上光荣。
见荀冉来了,孙世安忙迎了出来。
“荀郎君,店里有些忙不过来,老朽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荀冉点了点头:“无妨,我进来时见太子殿下赐下的匾额已经上好,倒引来许多围观的勋贵。”
听到这里,孙世安心情颇为激动,两只布满皱纹的手有些颤抖。
“殿下隆恩啊,老朽开了大半辈子的书坊,见多了小公爷,小侯爷,却从没敢想过能得到太子殿下亲赐的匾额。我们老孙家祖坟是冒青烟了啊。”
“额,孙老先生说的在理。”荀冉没想到孙世安被平白拿去店中份额会是这样一种态度,要是换做自己,都无法如此释然吧。看来古人和他的价值观还有很大出入啊。
好在虽然孙世安没有乐器行的份额,但得到一大笔补偿,也能继续出任乐器行名义上的老板。这对于他,已经是个最好的结果了。
便在这时,一个身着白色圆领锦缎袍衫的少年靠了过来,朝荀冉拱了拱手:“这位可是荀徐之荀公子?”
“正是在下,这位公子有何指教?”荀冉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良久,荀冉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白衫少年身材高大,体态肥硕,光是肚子上那一坨肉就有些吓人。偏偏他还穿了一件束身袍衫,更衬显得肚腹那一方有些不雅。如果非要挑出一个优点,恩,人还是很白净的。
“在下常子邺,乃是齐国公的长子。早就听闻这吉他是荀公子所做,如今荀记乐行开业,便打算过来叨扰一番。”
那小胖子说话时身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颤一颤,荀冉实在是有些替他担心,连连摆手:“无妨,常小公爷先随荀某来内室,我们坐下再聊。”
常子邺听了十分满意,笑眯眯的望着荀冉:“我正有此意,站着说话好生的累啊。哦,对了荀公子这里可有蜜饯小食,我还没吃午饭,拿来垫垫。”
荀冉心中十分无语,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欣然愉悦的样子。
“管够,管够。”
他心里在滴血啊。
说是内室,其实不过是一处隔开的雅间。二人相继落座后,自有店里的伙计伺候着端上了茶水点心。常子邺一把抓过一块冻酥花糕嚼了起来。
“荀公子,不瞒你说,我为了进这荀记乐行排了整整一早上的队。天可怜见,我常子邺除了刚从娘胎里出来时因为没奶喝哭过几嗓子,还没有挨过一顿饿。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常子邺也不想闻什么大道,偏偏对这乐理十分感兴趣。荀公子,你可一定要把这吉他卖给我啊。”
荀冉将一杯玉露团递给了常子邺,自己则端起一杯樱桃酪抿了一口。(注1)
“常小公爷,我这吉他乃是在武功县所作,路途遥远,运来怕是要些时间。不过,荀某向你保证,运来的第一批吉他中一定给你留一个。”
“咦?”常子邺放下手中的玉露团,有些吃惊的问道:“荀公子为何不在长安开设作坊?”
荀冉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常子邺解释这个问题。吉他的制作流程并不复杂,长安能工巧匠无数,若他真是有心,在长安自然也可以制作吉他。但这件事上,他是存了私心的。以他现在的官位还不足以保护吉他这个专利产品,若是有些名门望族看上了这块肥肉,他怕是也要花上些工夫应付。便是没有人强取,时间久了,吉他的制作方法也会外泄,到那时遍地仿制品,还会有谁来买他的吉他?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荀冉要刻意营造出一种一琴难求的局面。物以稀为贵,只有这样才能充分调动京城王孙公子的胃口,让其踏破荀记乐行的大门,争相出高价抢购。当然崖州的距离太远,不可能长途运输。事实上,荀冉已经跟孙世安达成协议,由其在武功县开设作坊,制造吉他。这些人都是孙世安的族人,极为可靠,虽不能保证一辈子守口如瓶,但至少眼下还是能信任的。
“常小公爷有所不知,都言长安米贵,可这地价更贵。荀某小本生意,经不起这折腾啊。”
“我懂,我懂。”
常子邺狡黠一笑,仿佛看透荀冉心中所想。
荀冉打了个冷颤,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这个小胖子倒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愚笨。。。。。。不过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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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玉露团,即奶油冰淇淋。
第三十二章 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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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常子邺常小公爷送走,荀冉总算落了片刻空闲。少年刚想和孙世安一起用个便饭,京兆府的衙役便来到了店外。
荀冉心中满是疑惑,上前询问道:“这位公差,有何要事?”
那衙役顾不得擦去额上汗水,连忙说道:“小的一早便去了永昌坊荀府,听府中人说您来西市了,这便连忙赶过来。卢大人有命,请您务必来京兆府一趟。”
“哦?卢大人该知道荀某已经不负责追查御史遇刺一案了。”
那衙役面露苦色:“这倒是,不过这是府君大人的吩咐,小的也是传个话,旁的事情也不知晓。”
“恩,如此还请带路吧。”
既来之,则安之。这件事,看来自己是躲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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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内,府尹卢仲臣满面愁容。在他身旁坐着的,是年方三十的大理寺少卿郑远桥。天子圣命,令二人一齐追查御史台官员遇刺一案,只是案件侦查至今还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偏偏在这个时候,天牢中关押的三名突厥人又突然暴毙,直是让卢仲臣忧愁不已。
巧,实在是太巧了。
“府君大人,荀大人来了!”一名衙役来到堂上,沉声禀告。
卢仲臣微微一愣,愁容瞬时消去:“快请!”
荀冉这些日子经常出入京兆府,与卢仲臣倒也是熟络,只是看到郑远桥时有些疑惑。卢仲臣忙解释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郑远桥,陛下命其与我共查此案。”
荀冉冲郑远桥拱了拱手算作示意。
“荀郎君有所不知,昨夜大牢内关押的三名突厥人突然暴毙,案情如此扑朔迷离,本府怀疑他们与御史台官员遇刺一案有干系。”
“这倒是奇怪了。”荀冉沉吟片刻,目光一聚:“不知卢府君想让荀某做些什么?”
卢仲臣叹了一声:“本府听闻杨中丞在倚翠楼遇害前,曾与一女子共处一室。而今,此女子便在荀郎君府中。本府希望她能出面提供一些线索,协助府衙绘制歹徒的画像,以便追捕。”
荀冉心中一惊!这京兆府倒真是手眼通天,自己已经极尽可能的保护梅萱儿和竹萍行踪,想不到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萱儿刚刚醒来,仍是惊魂甫定,让她这个时候出面提供线索,这卢仲臣也真是好意思!
“卢大人,实不相瞒,萱儿姑娘确实在我府中,只是此时不便出面。”
卢仲臣没曾想荀冉拒绝的如此强硬,一时有些无措。倒是郑远桥在一旁冷冷道:“荀郎君,想必你也知道这是陛下命我等追查的,只要是与本案相关人员,京兆府和大理寺大可提审。荀郎君莫不是想凭着东宫荣宠,违抗皇命?”
荀冉心中冷笑。郑远桥这话说的字字诛心,换做旁人或许也就屈服了,可他荀冉偏偏吃软不吃硬。郑家是吧?不过是个依靠名门出身的世家子,就想对自己颐指气使?
“郑少卿此言差矣。荀某之前已经与萱儿姑娘有过交流,她确认自己没有看到刺客面容,便是郑少卿此刻把她传来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至于东宫荣宠,荀某不过区区一校书郎,当不得如此抬举。你我都是大唐臣子,效忠的自然便是陛下。荀某实在不知郑少卿此言何意!”
郑远桥也不相让,一拍案几怒道:“能不能得到有用讯息,也得等她来到京兆府再说。荀大人如此推脱莫不是存了什么私心?”
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卢仲臣忙上前劝阻。这两人一个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一个是五姓七家中荥阳郑氏在朝中的代表,自己可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二位都是为了朝廷,何必伤了和气呢。依本府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等萱儿姑娘镇定一些,再作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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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甘露殿。
李贞跪在大殿正中,身子蜷缩一团,完全不敢抬头仰视大唐天子。
大唐皇帝李显身穿一身明黄色便袍,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玉簪子将将固定住。他踱至李贞近前,将一本奏疏甩在了李贞脸上。
“你看看罢!”
李贞连忙打开奏折读来,这是御史台联名上的一份奏疏,参的是礼部侍郎萧文静。李贞越看越惊,当即叩首不止。
“父皇,儿臣冤枉啊。这些都是污蔑,确是与文静无关啊。萧侍郎虽是奉儿臣之命,找过御史台官员商议皇庄一事的解决方法,但之后与杨中丞再无相干。”
皇帝心中愠怒不已。他当然不相信这件事是太子做的,但偏偏御史台官员遇刺前被萧文静敲打过,时间如此接近,难免惹人非议。萧文静是东宫的人,满朝上下人尽皆知,这脏水不论怎样最后都会泼到太子身上。最可气的是,作为一国太子事关自身安危,竟然还不懂得取舍,要死保区区一个侍郎。
“瞧瞧你办的这件事!若是这案子查下去,依朕看,参奏东宫无德的奏疏就会不迭的递上来!”
李显长叹一声,一种无力感毫无征兆的袭来。这种感觉便在他当年亲征铁勒,被围定襄十余日时都不曾出现过。
“父皇,儿臣知罪了。眼下,眼下儿臣该如何是好,还请父皇明示?”李贞当然不傻,皇帝说这番话,便是还没有放弃他。若是皇帝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绝对会以雷霆之势先解除东宫六率的兵权。
“这件事情不能再查下去了。”李显眺望着甘露殿外的重重宫宇,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君王他当然对堂堂朝廷命官遇刺感到震怒无比。但他同样也是一个父亲,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陷入漩涡,沉沦下去。虽说自己仍是春秋鼎盛,但满朝文武可是急着站队呢。御史台的官员多是晋王一派,此番晋王必定会对此事做足文章,将矛头对准太子。
“父皇是说,此事要点到为止,那凶手呢?”李贞已经阵脚大乱,无助的望着大唐天子。这件事情发展至此,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萧文静与御史台诸卿素有间隙,皇庄一事又使其与杨康盛等人决裂,遂买凶杀人,御史台十名官员皆被此子所害。”
大唐天子面色凝重,语气冷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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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不投行卷的年轻人()
大唐天子回到长安城不过七日便降下圣旨,将礼部侍郎萧文静处斩,一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皇帝陛下的一句话,让皇庄案、突厥人身亡、御史台官员遇刺三件事自然而然联系在一起,最终背在了萧文静身上。
这在荀冉看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对于少年来说,这甚至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必再和卢仲臣,郑远桥纠缠,萱儿也不会受到外界打扰,再次回想起那可怖的夜晚。闲暇的时光总是好的,荀冉习惯每日清晨在书房的角落里读读这个世界的史书,品品香茗。午后,少年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靠着槐树弹弹吉他。梅萱儿总会把亲手做好的酥山(注1)送到荀冉手边,静静的听少年弹着自己听不太懂的曲子。人一旦闲下来,就总会胡思乱想。荀冉会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虽然有些模糊,但却带来些许暖意。
这一夜他约来王维在府中赏月。花厅之中,摆着两张矮几,其上摆放着不少珍馐美味,二人把酒言欢间便谈起了诗歌。
王维小酌了一口高昌葡萄酒,笑道:“徐之兄,还记得我在崖州所作的那首《清如玉壶冰》吗,那天入东宫,萧太傅还曾提起,逼着我给他投行卷呢。”(注2)
荀冉有些惊讶:“摩诘兄,以你的才华参加科举必是三甲之列,何必去投那行卷呢。”
行卷多是士子晋身朝堂的捷径,有不少才学出众的士子因为出身卑微得不到主考官的青睐,不得不向当朝权贵投递行卷。但这行卷的投递极有门道,向谁投递,怎么投递,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而且一旦士子向朝中权贵投递了行卷,就被视为这一党,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谓将前途都绑在了这人身上。虽然唐朝科举极重视出身,但王维毕竟是不世出的大才子,在绝对的才学面前便是考官也不敢打压。
“萧太傅与我同在东宫做事,即便投了行卷也无甚大碍。”
王维这话倒也是在理。萧纲身为太子太傅无论如何是会被看做太子一派的,王维投入他门下倒是十分自然。
“崖州诗会时我便看出徐之兄在藏拙,这次不如作上一首佳作,与王某一起投给萧太傅。”
荀冉夹起一片炙好的羊肉片,淡淡笑道:“荀某之资,岂敢和摩诘兄相比,这事便算了吧。”
谁知王维却一拍矮几道:“徐之兄若是不作诗来,便把这一桌美酒饮尽可好?”
荀冉心中好笑,这高昌葡萄酒说来与后世的果酒差不多,酒精度数十分低,这样的酒便是喝上满满一壶也不会醉倒。而且他最爱喝的就是葡萄酒,王维拿这个相逼确是想错了。不过今夜月色正好,他也确是起了兴致,遂起身踱起步子来。
沉吟片刻,荀冉吟诵道: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这是诗仙李白所作的《把酒问月》,可惜荀冉身处的这个架空唐朝李白并未出现过,他便做件好事,将其写出来让天下万民传颂。荀冉没有什么道德洁癖,也不是什么圣人,在这样一个架空的时代他最大的资源便是前世所背的那些诗词,只有充分利用好,他才能更好的在这个世界生活。
活着,很好的活着,这便是荀冉的追求。
“徐之兄,这诗该起个什么名字?”
“恩,就叫《把酒问月》如何?”
王维拊掌赞叹道:“好一首《把酒问月》,徐之兄还说自己没有藏拙,依王某看,此诗尚在王某拙作之上。哎,不行,徐之兄你一定要将此诗献给萧太傅。”
荀冉却是摆了摆手道:“如此拙作还是不要投行卷了吧。”
王维自是有些恼怒:“徐之兄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投递行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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