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听到纪稹这两个字,刘婧猛然睁开眼睛,“纪稹、淮南、陈家、卫家……”
曹襄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忧,便低下身子,安慰道:“娘,你怎么了?别想太多了,咱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除非皇舅他现在驾崩,不然哪里能有什么大事啊。”
曹襄的无心之语令刘婧的身子一抖,像是被儿子拨开了障目一叶似的,“……襄儿,你皇舅去雍地多久了?什么时候移驾甘泉宫的?”
没有等到儿子的回答,刘婧拨开他,向外走去,“不行,我要入宫。来人啊,给本宫准备车马。”
这时,一个婢女从外间跑了进来,说道:“长公主,外面有一人自称是淮南王孙,有要事求见公主。”
“淮南王孙?”刘婧微微一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刘姓诸侯大多多子多孙,刘婧若不是对淮南这两个字感兴趣,对于这样的人,她一定问也不问就让人赶出去。
“他说他叫刘建,前些年随陵翁主来过我们府上的。”婢女答道。
“刘建?”刘婧也想起了前些年刘陵来时一直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那个机灵少年,便说道,“叫他进来。”
……
郎官公署。
“李兄,你确定这么做,真的好吗?”桑弘羊皱眉问道。
李希停下手中整理公文的动作,说道:“弘羊,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椒房殿隐瞒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认为陛下才是那个最能达成我心愿的人。锦绣江山,才刚刚在我们面前展开,李希只是不想在还没来得及落下一点笔墨的时候就离开。”
“所以李兄选择了最凶险但是回报也最大的方法吗?”桑弘羊问道。
“是的。”李希含笑点头,“李希不想再等待。如果太子登基,即使他是和陛下一样的有为之主,启用我们最少也得是十年之后。但是拥有卫青的卫家和拥有窦婴的窦家却是完全不同的,太子将来亲政,能否扳倒这样一个卫家还是两说吧。你我的寿命或许可以等到那一天,但是,像公孙先生那样,因为年老力衰而不得不居家修养,你会甘心吗?更何况,二十年三十年后,也许大汉早不复今日气象了。”
“所以,李兄可以这么放心地将一切告诉弘羊,因为你知道,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桑弘羊反问道。
李希含笑不答,他的确有这样的自信,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在被弃置了十年之后,好不容易有了再展身手的希望,那他就不会轻易放弃的。更何况,桑弘羊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李兄。”桑弘羊缓缓站起身,问道,“你和陈家关系如何?”
李希心中一惊,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弘羊这是什么意思?”
“李兄,你我入仕这么久,从来不曾和后宫有过联系,因为我们知道陛下最厌恶后宫干政。”桑弘羊转过头,看向李希,“不过,弘羊倒是忘记了李兄曾经奉皇命数次为那位陈娘娘授课。”
“李兄,你我都心知肚明,为什么陛下受伤倒下之后,卫氏会变成威胁。那是因为过去六年以来,陛下专宠废后陈氏才会如此。如果不是陈氏令卫家的地位不稳,拥有大将军和太子的卫家其实根本不用着急。”桑弘羊抬眉问道,“今日,如果弘羊选择帮助李兄隐瞒此事,那么就不复从前的逍遥自在了,卷入两殿之争已是必然之事。所以,弘羊想知道,陈皇后何德何能,能够让李兄选择她?”
“你我即将合作,李兄不觉得应该坦诚相对吗?”
李希没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眼光竟然是如此锐利,顿时倒真的有些愣了。过了一会儿,他低眉笑了笑,抬眼斜望了他一眼,说道:“弘羊,你想得太多了。你觉得我有什么机会和那位陈皇后接触吗?以我的性格又怎么会因为那几次的接触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托呢?你所知道的李希,会那么鲁莽,将性命交托给一个在深宫困守的柔弱女子吗?”
“李希只是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道路罢了。希选择的人,不是椒房殿,不是昭阳殿,只是陛下而已,或者说,只是那个可以施展我们才华的明君。”李希说道。
桑弘羊听完这些话,直直地盯着李希看了许久,方才露齿一笑,说道:“既然李兄这么说,那么弘羊就姑且信之。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陛下的伤情到底如何?李兄代理丞相事,向来是抽不出身的,小弟代你一行,去一趟甘泉宫,如何?”
“希正有此意。”李希点了点头。
“李兄,事不宜迟,弘羊这就出发。不过,要提醒你一句,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你现在虽然有诏书在手,等同监国,但是如果皇后、太子、大将军同时发难也是顶不住的。郎中令李广父子,还请好好安抚。”桑弘羊淡淡说道。
“希望,弘羊从甘泉宫归来时,一切都好。”
……
右辅都尉。
“夫人,这是今日的药材,都在这里了。”一个少年走到山间一座药庐里,对着里面的人喊道。
“好,知道了。”一个柔和的女音传了出来,从药庐内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她就是名闻天下的女神医淳于缇萦。她将手中的一杯水递给少年,说道:“铭儿,喝杯水。”
少年咕咚咕咚几口水下肚之后,总算感觉舒服了些,他喘了口气,说道:“夫人,今天又有人在下面的村子里打听你呢。是不是下去见他们一见啊?”
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再看看吧。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好是歹……”
缇萦对于近来一直寻觅自己行踪的这批人也有些头疼。这世界上,越是权势显赫荣华富贵的人,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们舍得花大把的金钱去求方士修仙道,无论被骗了多少次都甘之如饴,而像缇萦这样的能救人于濒死之地的神医,自然也有很多人在身后追逐。缇萦年轻时不知道被多少诸侯勋贵派人追寻过,对于摆脱这些探子自然有一套办法。但是这一次,缇萦也隐隐感觉到寻觅自己的这批人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们希望自己出手救助的人,是谁……
“夫人,有人来了。”在缇萦陷入沉思的时候,郑铭注意到有几人竟然沿着山路跟到了这里。
缇萦抬起头,望着上来的三个人,三人都还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定定地站到缇萦面前,很恭敬地说道:“见过缇萦夫人。”
看到人已经找上门来了,缇萦倒也没怎么慌张,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的医术名闻天下,自然是来请夫人救人。”似乎是三人首领的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救谁?”
“这一点,在下不知。但是,在下相信,夫人一定会救的。”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缇萦说道,“我家主人说,若夫人还记得当年赠书之意,请速速起身,若晚一时半刻,则我家主人性命危矣。”
缇萦见到那卷书,脸色立刻一变,接过书一看,果然是当年自己亲手刻写,交与皎皎的医书。她抬起头,说道:“铭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照料药庐。”
郑铭忽然被点到也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跟在缇萦身边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缇萦着急的样子呢。缇萦从屋内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便对那三人说道:“走吧,可以出发了。”
“夫人请。”三人侧开身子,请缇萦先走。
缇萦先前走了两步,转过头来,冲那为首的男子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小的赵破奴。”
……
“什么?夫人已经被人请走了?”庄昕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昨天就被人请走了。”郑铭回答道。庄昕去年曾经带着李允来找过缇萦,所以郑铭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那……你知道夫人向哪个方向去了?”庄昕继续问道。
“那边。”郑铭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夫人后来坐上的马车,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那边……”庄昕向那边遥望去,“甘泉宫么……”
灞上,平阳侯府。
“侯爷,你快去看看吧。长公主她,她……”曹襄刚在妻子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到母亲的贴身婢女闯了进来。
“怎么了?”曹襄问道。
“打昨儿起,长公主就不吃不喝的,昨夜奴婢安置她睡下,自己也去歇息了。没想到今晨过去一看,长公主竟然睁着眼睛,好似,好似一宿没睡了。”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曹襄一惊,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会这样?”立马就要往外走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低头对自己的妻子卫长公主刘芯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今日还要陪你入宫去呢。”
“嗯,你先去吧。母后那边晚一时片刻不要紧的。”刘芯很是贴心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我先走了。”曹襄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父亲死后,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就重要了很多。
曹襄去后,刘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去,她对着自己身边的陪嫁宫女说道:“青儿,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快!”
青儿先是“啊”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公主。”
看着青儿离去的身影,刘芯缓缓站起身。
阳信长公主,身为父皇的亲姐姐,当年一手安排母后入宫的你,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变成这样呢?
……
“娘,你怎么了?娘。”曹襄进到母亲房中,发觉她果然双眼遍布血丝,神色憔悴,立刻觉得一阵心疼。
“襄儿。”曹襄几番叫唤,总算让刘婧回过了神,茫然地望着儿子。
“娘,出什么事情了?”曹襄扶起刘婧,担忧地问道,“怎么把自己糟踏成这样?”
刘婧面对儿子的询问,却不说话,只是苦笑。
“是不是,那个刘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了?”曹襄忽然想到,昨日那个叫刘建的人来访时,自己就退下了,也许是那人说了些什么。他立刻转头询问婢女,“娘是不是在那人离去之后,才吃不下睡不着的?”
见婢女点了点头,他立刻火了,杀气腾腾地向外闯去,说道:“他现在在哪里?本侯要找他算账。”
“……回侯爷,奴婢们安排那位住在后院。”
……
“在后院?”刘芯重复道。
“是啊,公主。听说长公主还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那里呢。”青儿说道。
“那……你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了没有?”
“后院的侍卫们嘴巴严实,怎么都不肯说。后来奴婢去问了昨天看门的奴婢,他说,来人自称是淮南王孙。”
“淮南……”刘芯想到舅舅曾说过的欲令冠世侯纪稹领军平淮,难道说,此事并不单纯……
“青儿,我们去后院。”刘芯迅速起身,说道。
……
“不许去!”刘婧略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喝阻了儿子的离去,“襄儿,不可鲁莽,你过来坐下。”
曹襄在母亲的喝阻下,不甘不愿地回了来,问道:“娘,到底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吧。看你这样,我可急死了。”
“襄儿……”刘婧为难地低头,却无法将自己忧心的事情说出口。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虽然生在开国功臣之家,继承了皇室的血统,但是却因为这自出生便如影随形的富贵而看不到那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也许,这种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因为他们享有等同皇家的荣华,却不必承受兄妹间的争名夺利。
“襄儿啊,为娘这一生,怕是没有哪次像今日这么为难了。”刘婧叹息道。
……
“你是说,我父皇可能遇刺?”
“是的,公主。”刘建恭敬地说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
……
“娘。”曹襄亦觉得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刘婧这副样子。他的母亲处理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的,就像当初利用国丧之事,轻描淡写地处死了父亲最宠爱的那几个姬妾,使得他平阳侯世子的地位变得牢不可破;就像当初受诏进京,母亲便果断地要求平阳侯府举家搬迁,而他们平阳侯一系竟然也在她的安排下顺利地在长安留了下来,不必再归国;就像当初进献卫皇后入宫,母亲此后不顾馆陶大长公主的威胁,替卫家将压力一并担下,终究得到了如今卫家下嫁公主以报……
“到底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刘婧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魇之中,不能自拔。
这时有人触了触房门,示意有事禀报。
曹襄皱眉喊道:“什么事?”
“侯爷,公主她准备入宫了,你是否也一起起身啊?”
“不是说一起去的吗?怎么她……”
刘婧猛然清醒,冲外面喊道:“她去过后院了?”
门外之人愣了一下,答道:“……公主的确是从后院出来的。”
“混账!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后院吗?”刘婧想要起身,但是却因为用力过猛,刚起一半人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娘,小心点。”曹襄忙扶住刘婧。
刘婧靠在儿子身上,喘了几口气,终于好了一点,苦笑一阵,说道:“现在,倒是不用为难了。”
椒房殿。
整个大殿里,气压沉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已经被驱赶到了殿外,大殿之中仅留下卫子夫母女二人以及崔依依。
卫子夫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带着让刘芯和崔依依都不敢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她。只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才终于有了一丝动作,她伸出手去端案上的茶,但是略有些颤抖的双手却将茶杯碰翻了,茶水洒在案上,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崔依依忙上前说道:“娘娘,我来。”立刻扶正杯子,重新倒上热茶,递到卫子夫的手中。
卫子夫喝下一口茶,脸色才正常了些,开口说道:“依依,你现在去派人请大将军和陈詹事过来。”
“是。娘娘。”得了卫子夫的命令,崔依依也顾不得收拾,便应声离去。
“等一下,”卫子夫临时又将崔依依唤了回来,说道,“你再派人去将丞相公孙大人、御史大夫番大人、尚书令李希大人、廷尉张大人、郎中令李广大人、期门郎李敢大人、太子太傅庄大人、太子少傅石大人都宣来。”
“都……请来?”
“不错,都请来。”
“是,奴婢遵命!”崔依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娘,我们,该怎么办?”刘芯见人都走了,便凑上前去问道,“你说父皇他会不会真的……”
“芯儿!”卫子夫喝道,“不许乱说话。”
刘芯顿时被吓得收了声。
不一会儿,崔依依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长公主求见。”
卫子夫冷冷一笑,说道:“她倒来得快啊……宣她进来吧。”
刘婧走入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府中的颓废之色,精心装饰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卫子夫十分眼生的男子,畏畏缩缩地走着。
“子夫啊,这次,真出大事情了。”刘婧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显得很是贴心。
“芯儿已经和我说了,这位就是淮南王孙吧?”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
“臣刘建拜见皇后娘娘!”刘建行礼道。
“起来吧。你的事情,我听卫长公主都说过了。你先下去吧。”没等刘建开口,卫子夫就把话堵死了,示意崔依依将人带走。
一时间,连刘婧都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了。不过刘婧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子夫,你看这事,我们该怎么处置呢?”
“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大事。陛下若真遇刺了,我们自然要立刻去看望他,确定如今的情势才对。不过,你我都只是困守宫闱的弱女子,这事啊,还得和朝中的重臣们好好商议一番。”卫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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