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欢睡得很沉,脸色不大好,看上去瘦了许多。高长恭顾不得疲倦,立刻吩咐人请大夫来诊治。
金陵城中有名的老大夫给顾欢把了脉,捻须沉吟了一会儿,便笑着向高长恭拱手,“恭喜王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高长恭一怔,随即狂喜,“真的?”
“千真万确。”老大夫点了点头,却道,“夫人最近似乎过于疲劳,胎儿有些不稳,老夫开个方子安胎。夫人最好多歇息,不要过于劳累。”
“是是,我一定注意。”高长恭虚心受教,又问长问短,将需要注意的事宜全部弄清楚。
顾欢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高长恭此时已不在房中。她起来更衣,洗漱,然后便要出去习练刀法。
刚走出房门,便被高强拦住了,顾欢莫明其妙,“你这是干什么?”
高强笑着说:“顾将军,王爷有令,您千万不能练武。我们已经通知王爷您醒了,他很快就会来的。”
顾欢更是摸不着头脑,“高强,你没事吧?大清早的,开什么玩笑?”
高长恭一得到禀报便立刻赶来,在院门外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赶紧奔进去,笑着扶顾欢进屋,从她手里拿过刀挂到墙上,然后笑逐颜开地说:“欢儿,昨天晚上我以为你病了,就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瞧过以后说,你有喜了。”
“啊?”顾欢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高长恭坐到她身旁,轻轻将她搂住。
顾欢很开心,“最近一直觉得胃口不好,吃什么都犯恶心,又总是想睡觉,我还以为是太累的缘故,根本没多想。”
“那可不行,以后一定要小心。”高长恭的声音很温柔,“大夫说,你要多歇息,不能太过劳累。”
“嗯,我明白了。”顾欢满心欢喜,“我一定会当心的。”
就在这时,韩子高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二弟,欢儿,你们在吗?”
顾欢扬声道:“在。”
韩子高温和地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高长恭这才想起,今日是陈茜的生辰,顾欢前几天就主动提起,要陪韩子高前去永宁陵祭奠陈茜。那时候他自然立刻应允,可现在顾欢身怀有孕,他实在不想让她去。
顾欢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立刻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如果你敢阻止,就跟你没完。
高长恭只得在心里叹气,轻声道:“咱们陪大哥去,可你不能乱跑,也不能骑马,当心孩子。”
“好。”顾欢立刻眉开眼笑,起身走了出去。
三人带着护卫出了府,高长恭与韩子高骑马,顾欢被硬逼着上了马车。韩子高听高长恭说她身体有些不适,便十分关切,顾欢却一个劲地催着快走,看上去挺有精神。韩子高便笑了笑,没有多问。一行人驰出城去,直奔永宁陵。
顾欢最想看的是永宁陵前的那两只石兽。她坐在车里,一直透过车窗向前看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两只传说中的雄麒麟。等到马车停下,她便钻出去,下了车四处张望。
立刻,陵前那两个高约一丈的石雕像便映入她的眼帘。两只都是麒麟,而且都是雄兽,唯一的区别是东兽双角,西兽独角。两兽体态修长,昂首阔步,体侧刻双翼,并有卷云纹,非常精美。
韩子高看着那两只石兽,眼里隐有泪光闪现。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高处那个巨大的陵墓。
韩子高缓缓走上台阶,修长的身形似乎越来越沉重,背影里透着深深的哀伤。
高长恭与顾欢并肩而立,仰头看着,都不说话。
韩子高一步未停,很快走到那块矗立的墓碑前。看了一会儿,他缓缓跪了下去,低垂着头,双肩微颤,已是泪流满面。
顾欢轻轻叹了口气,“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高长恭心里一阵恻然,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冲动地说:“欢儿,你多生几个孩子,咱们过继一个给大哥吧。”
顾欢立刻点头,“好。”
韩子高在陵前泣不成声,喃喃地与地下的陈茜说了很多话。江南的微风自原野吹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耳边,仿佛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一声一声地叫他“别哭”。
顾欢他们一直没有去打搅他,都在台阶下等着。
过了很久,韩子高才渐渐平静下来,将泪水擦去,起身慢慢走下台阶。
顾欢连忙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大哥,咱们回家吧。”
高长恭走到他面前,郑重地道:“大哥,你还有我们。”
韩子高看着他,手臂上感受着顾欢传递过来的安慰,心里渐渐开朗起来,微笑着说:“是啊,我还有你们。走吧,我们回家。”
次日,皇帝高俨颁下谕旨,要各路大军乘胜追击,占领陈国全境。
因为陈国先出兵侵略齐国,所以齐国师出有名,周国亦不便干涉。再加上周国大军正在西征突厥,将西域各国收入囊中,无暇来抢陈国,只能出动部分军队,趁乱在西南占了一些地方。高俨不欲与周国发生冲突,便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半个月后,陈琐在东海郡被高孝珩擒杀。当年,他废陈茜的儿子陈伯宗,将他贬为临海王,后又派人到这里来杀了他。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最终也死在了这里。
韩子高得到消息后,感到很欣慰,到陈茜的墓前告诉他,杀他两个儿子的元凶伏诛了。
很快,华皎、吴明彻等陈国名将登高一呼,全国守军不战而降。两个月后,陈国全境尽归齐国。
自此局势大定,终宇文邕与高俨一生,都未再起争端。他们发展生产,休养生息,使国力大增,成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十二月,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齐国大军班师回朝。
一到邺城,高俨立刻封赏有功之臣。加封高长恭为太尉;改建康为金陵,置金陵郡,令韩子高恢复本名,封他为金陵郡王;所有参战高姓诸王均加封厚赐;北伐突厥的斛律羡被封为东安郡王;顾显被封为上党郡王;高延宗别封射阳郡公;原陈国大将华皎被封为长沙郡王;吴明彻、黄法氍、裴忌、萧摩诃等降将也俱有封赏;陈后主陈叔宝被封为吴兴郡王;
在突厥卡波谷地浴血奋战的所有将士都按高长恭的请功奏折封赏,为国捐躯者更从优抚恤。
宣旨太监念到最后,大声道:“封顾欢为南兰陵郡王,择吉日与兰陵郡王高长恭成亲。钦此。”
高俨坐在御座上,满脸笑容,看着高长恭与顾欢先是惊讶继而欢喜,看着群臣先是诧异继而忍俊不禁,心里很是得意。这是他的杰作,只有和士开事先知晓,当时便忍不住好笑。今日一见,果然效果极佳,让高俨颇为满足。
他笑着说:“这样一来,你们夫妻俩都是兰陵王,下人们叫起来不免糊涂,岂不也是闺房一乐?”
在群臣的哄堂大笑声中,高长恭与顾欢磕下头去。两人都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圣上英明。”
尾声添加书签 外观设置 全屏阅读
“两王联姻”的盛事立刻传遍天下,顾欢更是有史以来所未见的“大将军王妃”,其身份的特殊让人津津乐道。此时,两位兰陵王在突厥卡波谷地的非凡表现也传扬开来,引来无数人的钦敬叹服。
不过,顾欢却没有为此而沾沾自喜。她始终觉得自己做的事都很平常,现在也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新娘那样,很在意自己的婚事。
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只是外表还不大看得出来。高长恭非常担心,立刻请来吴谦为她仔细诊脉。
吴谦把过脉后,笑着说:“将军这是头胎,不显怀是正常的。孩子长得很好,王爷放心吧。”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便专心筹划喜事。
段韶是顾欢的义父,对此事很关心,将府中曾经筹办过孙子段宝鼎迎娶公主婚事的几位管事都调了过来,帮他们准备。这是娘家人的好意,王府里的老总管高平自是欣然接纳。
与此同时,高俨也将宫中筹办过大婚的几个大太监、宫女、嬷嬷拨了过去,谕令他们务必要帮两位兰陵王办好喜事,不得有误。这是皇帝的恩典,王府自然更要接受。
满朝文武纷纷送来贺礼,争奇斗艳,异彩纷呈。
高长恭与顾欢的几处封邑送来大批禽肉瓜果蔬菜以及珍奇物品,以祝贺主公成婚。
城里最有名的数家作坊也都忙碌起来,绣坊赶制喜服,金铺打制首饰,花圃送来无数奇花异卉,酒楼绞尽脑汁琢磨喜宴席单。
如此一来,王府里人满为患,整日里闹闹嚷嚷,却让人感觉特别喜气。
顾欢头两天还兴致勃勃地过问一下,然后就累了,感觉根本用不着自己插手,那些行家里手早就想得妥帖周到。她便索性抛开不管,天天带着两只小狐狸到段韶那里去玩。
府里的金雕、金钱豹、金猫都长大了一些,与顾欢十分亲密,感情很好,可她不敢把小狐狸跟它们放在一起,怕两个小家伙被它们吃了。韩子高的紫貂、梅花鹿也长大了许多,顾欢也不敢让小狐狸跟它们一起玩,怕两个小鬼头把它们吃了。左思右想,只好还是自己带着。
身在突厥的顾显和高延宗已经得到皇上谕旨,让他们把军务交给斛律羡,即刻回国,并特别谕令,命顾显携全家到邺城。
高长恭算好日子,派出大批人马到朔县,浩浩荡荡地将十余车聘礼送了过去。当顾显到达朔县家中时,正好接到这个车队,惊诧之余自也欢喜。安顿好那些东西,他便带着慕容芸和两个孩子赶往邺城。
他在这里没有居所,便暂住在段韶府中。顾欢闻讯,立刻由韩子高陪着,乘车赶了过去。
到了太师府,顾欢迫不及待地下车,便要往里飞奔。韩子高立刻拉住她,无奈地说:“你看你看,又忘了自己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当心点。”
顾欢吐吐舌头,乖乖地点头。韩子高这才放开她。顾欢果然放慢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顾显正在前厅跟段韶叙旧,突然看向门外。
顾欢穿着男装,仍然英气勃勃,满脸喜色地走在路上,旁边陪着英俊非凡的韩子高,脚下有两只漂亮的小白狐狸,撒着欢地跑来跑去。
段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捻须微笑,由衷地说:“兄弟,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顾显喜悦地道:“段兄,欢儿也是你的女儿嘛。”
“是啊,这里就是她的娘家。”段韶呵呵笑道,“再过两日,她就从这里出嫁。”
顾欢的声音传了进来,“爹爹,义父,女儿来看你们啦。”
顾显再也坐不住,起身大步向外走,向女儿迎了过去。
顾欢激动地扑进父亲怀里,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们在突厥分手,两人都在战斗中受了伤,险死还生,今日重逢,自是百感交集。
顾显早已听说了女儿在卡波谷地的英勇,可首先感到的却不是骄傲,而是心惊胆战。此刻,抱着活生生的爱女,他心中一阵激荡,眼圈也红了。
顾欢泪眼汪汪,对着父亲撒娇,一直不肯放手。
过了好一会儿,父女俩才平静下来。
顾显看向站在一旁微笑的韩子高,对他一抱拳,郑重地道:“韩大人。”
韩子高没料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不由得一怔,随即拱手还礼,笑着说:“叔父切不可与我如此客套。”
“是啊。”顾欢笑逐颜开,“现在他的大名是韩子高,表字依然叫顾愉。爹,你还是叫他愉儿吧。他都听习惯了,猛然改变,他都不知道你是在叫他。”
这一席话逗得旁边的人全都哈哈大笑。韩子高点了点头,“叔父,我是欢儿的大哥,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那好。”顾显本就豪迈,便道,“那我们还是照旧。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一家人仍然是一家人。”
“对。”段韶微笑着缓步走来,“欢儿,愉儿,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谈吧。”
几个人走进屋去,顾显看着那两只调皮的小狐狸,便问起来历,听顾欢和韩子高说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过了一会儿,慕容芸带着儿子过来与他们相见。那两个孩子一见到小白狐狸,便大呼小叫,立刻与它们玩在一起,不再理会大人了。
一家人终于聚在一处,都是欢欢喜喜。顾欢不肯回去,就留在太师府里过夜。高长恭不放心,也赶了过来。就这样,顾欢出嫁前的这些日子里,他们都在段韶的府中度过,把偌大的太师府也渲染得喜气洋洋。
这期间,和士开多次来看望顾欢,韩子高把郑怀英也接了过来,三个人一起谈论胡乐,切磋琴艺,十分开怀。
顾欢出嫁的前一日,宇文邕派使臣送来了贺礼。那是以纯金丝配以珍珠美玉,在巨幅的大红锦缎上精心绣出的晨曦中的长安城,气势磅礴,美轮美奂。顾欢一见便喜出望外,爱不释手,定要挂在洞房之中。高长恭对她千依百顺,自然听从。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在皇历上,这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宜嫁娶,利子孙,富贵延年,公侯万代。之前高俨一听便即拍板,钦定这一天两王成婚。
前几日才下过大雪,这天一早却是朝阳升起,金光满地。五更时,军营中便出动了上万人,将积雪铲得干干净净,以确保他们的王爷大将军路上不会出丝毫问题。
天一亮,邺城万人空巷,百姓们全都涌上街头,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从太师府到兰陵王府的道路两旁,翘首以待。
两位兰陵王的亲兵全都穿上新衣,立正站在道路两边的百姓前面,以防有人捣乱,同时也向自己的将军致敬。段韶、斛律光、韩子高以及高延宗、高孝瑜、高孝珩、高绍信等人都把自己的亲兵派出来维持秩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是没带兵刃,以免冲了喜气。
从太师府到兰陵王府的这条大道上很快便清场,空无一人,保证畅通无阻。
巳时,高长恭身穿大红的新郎装,帽插金花,笑容满面地骑马出了王府。韩子高、尉相愿和兰陵十八骑也都盛装跟在他身后,一起到太师府迎亲。在他们身前,是吹吹打打的一队乐手,以及举着喜牌的家人。在他们身后,却没有人抬花轿,而是用四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一辆披红挂彩的华丽马车。
这是高长恭的主意,他怕轿子太颠,会让顾欢不适。顾欢一听便拍手,十二万分地赞成。
在沿途百姓的围观中,他们来到同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太师府。高长恭下了马,笑逐颜开地走进大门,到正厅去迎接新娘。
顾欢穿着绣工精美的大红喜服,头上梳了十字大髻,戴着珠玉簪钗和金步摇,手上套着翡翠指环,腕上是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只有耳垂未穿耳孔,没戴耳坠。这是顾欢第一次真正做女装打扮,也是第一次精致地描眉涂朱,薄施脂粉。在满堂锦绣的映衬下,她变得光芒四射,美艳动人。
她不肯听喜娘的话,戴那个什么盖头,就这么站在厅中,笑吟吟地看着门外,看着她的良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毕生所求的,并不是站在权力之巅,俯瞰芸芸众生,她要的只是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高长恭一走进厅中,眼里便只有那个美丽的女子。她站在那里,风华绝代,仪态万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