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碟子花生,坐在最高的木桩上,吃一颗花生就用花生壳当作暗器砸向白子。空中不时传来白子嗷嗷的哀号声,只差泪流满面的哭诉黑子的暴行。
夏竕很奇怪,隔空对黑子喊话:“你们在做什么?”
黑子有内伤,说话弱气得很:“看小白兔跳舞。”
小白憋屈:“我是在练武!”
黑子嗤笑:“这种花拳绣腿也算武术?别说跟人对打了,连只狗都打不过,尽会拖后腿。”
小白十二分的羞愤:“我当时被三个人围攻,没法脱身。等去找你们的时候,你们早就不见了。”
小黑嘿嘿的冷笑:“他还是个路盲。做了暗卫这么多年,连基本的追踪术都没学全,汪老爷怎么没撤了你,放你在外面危害众人。”
小白将长剑朝着黑子掷了过去,因为练武太久,日晒汗流早就没了多少力气,剑尖都没挨到木桩的边缘就落到了地上。黑子越发青白了脸色:“看看这力道!没本事就滚回北定城,吃你的闲饭去。”
小白气得脸色通红,挑起武器架子上的飞刀,轮番朝着黑子飞了过去。黑子虽然内伤不轻,可他底子厚实,这些年随着夏令寐战场上不知道滚过了多少刀山火海,内伤再重他也不愿意惰了练武,皮肉伤更是不管不顾,所以比白砚更早从病床上爬起来。这是他唯一一次陷夏令寐於生死一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半年多来他帮衬小白不少,很是知道对方的斤两,所以每次面对暗杀他都会下意识的护着对方一些,可这一次实在太凶险,汪云锋与夏令寐的重伤他下意识的就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总觉得自己武艺不够精,对小白太过于纵容,如果他一直主意提高小白的武艺和才能,也不至于对方拖了后腿,限主子於生死之间。
他一方面责怪小白,更多的是在自责。
小白的脑子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黑子是在挑他的刺,是在嘲笑他。原本因为一直受到对方的帮助,所以忍让着,可这明明白白的嘲笑第一次伤了小白的心。他发了狠的要与黑子一较高下,黑子也不怕,抬手就甩了小白两个耳光,而后又踢了他肚子,踹伤了对方的脚踝,连五根手指都差点给折断了。小白越战越勇,流得是汗,而黑子纯粹是靠着一口气,咬牙吞下冒出来的血气,将小白一次次的打趴下,嘴里还不停的谩骂。
夏竕在一旁看得跃跃欲试。他年纪小,根本不懂大人之间的心思,只看着两个人如斗红了眼的野兽在相互撕咬就觉得血液沸腾,把他身上的好战因子都激发了出来。他趴在一边静静的等待着,如同等待猎物两败俱伤的猎人,一双野兽的眼睛一眨不眨。
当夜,黑子和小白都被夏竕暗算,伤势不轻的躺在了床上。卷书再一次的捏着小手帕爬到了两人的床榻边,假哭道:“你们两个杀千刀的,别以为你们同生共死了就可以甩开我!告诉你们,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同穴的,我会把你们挖出来鞭尸……”
黑子:“滚!”
白子:“滚啊!”
别庄的大妈举着扫帚,恨恨地道:“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
夏竕窜到自家娘亲的床前,一把甩开汪云锋的手掌,自顾自的拉起娘亲的手臂抱着自己的小肚肚,整个人侧躺着缩在夏令寐的怀中,听着汪云锋道:“我已经告知韩大侠,半月后请他亲自派人护送你们母子回北定城。”
夏竕撇撇嘴,他根本不会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庄生之事,你也别太伤心了。他本就是洒脱的江湖人,最喜你直爽敢爱敢恨的性子……忧心过度,他泉下也会不安,我也……”也会觉得自己百无一用,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救不了你,还让庄生替了你一条命。
庄生对夏令寐的恩情,夏令寐没法再还,这一次,汪云锋也没法再设计那已死之人,让他们两人从此一刀两断。
活人,争不过死人。
汪云锋知道,他更知道夏令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
现在,夏令寐什么也不想说,她心里有了结,有了怨,却再也无法发泄。汪云锋不能逼她,也舍不得逼她,谁让自己欠了庄生一条命,他再也没有资格对夏令寐说:忘记庄生,你只能是我汪云锋一个人的!
最终,只有一声叹息,绕梁不去。
四十回
北定城,夏,初伏。
凌霄花嫣红的花骨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之间,白墙黑瓦,在生气勃发之间越发显得静谧。
汪家的老管家坐在小厅,遥遥的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看花园里的景色还是那些嘻闹的人,一时之间,那张波澜不兴的老脸上也露出慈祥来。
小丫头规规矩矩的奉上茶点,凑过去瞧了瞧,小声道:“那位是小少爷,今年第一次来本家,老管家应当没见过吧。”
汪管家被惊醒了般,捧了茶,也不喝,就笑道:“的确没见过。不过老爷倒是在信里提过,说夫人的义子自然也是老爷的义子,老奴自当奉小少爷为小主子。”
小丫头笑出三颗门牙:“小少爷可厉害了,府里的其他少爷都打不过他。”
汪管家掌管着汪府里里外外一切琐事杂事,对新冒出的小少爷之事早就从别的途径得知。不过,他老人家心眼多,从来只听不说。倒是刚刚进来的嬷嬷听了小丫头的无知话语冷哼了声,小丫头顿时一个激灵,低头做老实状,实际上身子骨已经簌簌发抖。
嬷嬷不会在外人面前立规矩,只绽放出一丝得体的笑意,对汪管家道:“竕少爷在夏家行六,从小在夏将军座下长大。夏将军亦父亦师,竕少爷的武学师从将军,难免霸道些。”
汪管家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只立起身来,与嬷嬷见了礼,问:“夫人身子可好?”
“好。”嬷嬷前面引路,“刚刚陪老太君说完闲话,正准备午觉呢,知晓汪管家来了,这不又起了。”
这嬷嬷张着一张弥勒佛样的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到里面的神色,可说起话来一句句跟刀子似的,显然不待见老管家。可这汪管家老而成精,不吭不卑的跟在身后,随着对方拐了两三处游廊,远远看到一个池塘,上面一个不大的水榭。
水榭三面挂纱,地底放置了冰块,从细小的孔中冒出来,连池面袭来的水汽都冷丝丝的。里面一张螺钿大理石美人榻,方才在外面瞧见的竕少爷凸着小肚子趴在上面,一头热汗,显然才刚刚睡下。夏令寐就执着团扇慢悠悠的替他扇着,小小的风吹得竕少爷细小的绒发痒痒的,竕少爷嘀咕着:“热。”
还要去撕开衣服,夏令寐按着他的小手:“一会儿就好了,别动。”
竕少爷抖了抖腿,瘪着嘴,好半响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汪管家恭身行了礼,轻声道:“老奴见过夫人。”
夏令寐指了指一边的圆凳,汪管家坐了,另有小丫头送了苦茶来,老管家也不嫌弃,吸溜溜的慢悠悠喝着。
苦茶也是苦丁茶,色深而味苦。自从夏令寐回到夏家,汪管家就隔三差五的来此喝一杯苦丁茶。苦这种滋味,温热到的时候喝着也就在舌尖打点转,若是泡了热茶再用冰镇了,再喝的时候那又苦又涩的滋味就在舌根上盘旋不去,用来折腾不想见偏生又甩不脱的人是最好不过了。
可惜的是,汪管家就如他家的小老爷,别的不够,耐心十足。夫人回来了半个多月,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少爷,少不得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端详一遍。
夏竕少爷皮肤略黑,应当是常年在海上的缘故,皮肤也不够细腻,面上的绒毛根根竖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张扬自己的怒火。不同于北定城世家公子的柔滑入缎,小少爷的发丝比较短,根根像是长牙舞爪的章鱼爪子,被强行压在翠玉枕头上,偃旗息鼓了。小少爷睫毛很长,身子骨不高,小手也不够肥腻,赤着的脚是被丫鬟们伺候着清洗过的。这样的孩子与旁人最不同的是,他怀里不是抱着书,而是一柄寸长的宝刀。刀柄上玛瑙翡翠异常光滑,显然是小主人经常触摸使用。
这个孩子,别人可以说他不是汪云锋汪御史的儿子,却的的确确是汪夫人的儿子。
夏令寐知道老管家来此的目的。汪云锋虽然没有说,于情于理这次归家,夏令寐都是应该回汪府居住。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汪云锋总觉得对夏令寐有愧,明面上不想为难她,只能让汪管家拐着弯的拾掇着夏令寐回家。
那个家,夏令寐离开了七年,所谓近乡情怯……
她七年中从来没有去问过汪云锋的生活,也没有特意去让夏家人探查汪府中添了什么人,她隐约中有些怕。
七年中,哪个世家弟子会老老实实的替自己的妻子守身如玉,没有通房,没有妾侍,甚至于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在外人面前,夏令寐可以盛气凌人的说:汪云锋有了我夏令寐是修了几辈子来的福气,他若是敢负了我,我就杀了他。可是只有她心里明白,越是外表强势的自己,其实才最软弱。
也是这样的自己,才在很小的时候记住了汪云锋昙花一现的温柔。
汪管家在喝了三杯苦茶之后,终于拿出了两张烫金请贴。夏令寐偏头看去,其中一张帖子是送往当今太师李大人府上。这位李大人是大雁朝当朝大儒,更是先皇的启蒙老师,协同修补大雁朝刑法,历经三朝,为人最是严苛,亦是现在朝中刑部的主心骨。第二张帖子是辅国将军赵将军的府上。当今皇上喜欢征战,将军们大多是在战场上拼杀来的功勋。这位赵将军与夏将军一样,常年守护边疆,最近几年才被调入皇城,挂了一个闲职。就算如此,也深得圣眷,因为正值壮年,以后战场也会少不了他的身影。
两张帖子,一文官一武将,里面的意思在明白不过。
“这是老爷为小少爷特意挑选的老师,夫人若是同意,老奴就择日请两位大人过府见见少爷。”
夏令寐闪动扇子的手顿了顿。汪云锋这个奸诈之辈,难道在外面没事做了么?一天到晚开始算计着自己的妻儿,想着法子骗她带着儿子回汪府,还搬出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夏令寐暗自磨牙,沉声道:“竕儿姓夏,不姓汪。”
老管家笑道:“不管少爷姓什么,他都是夫人的儿子,那也就是老爷的儿子。老爷为自己的儿子选老师,天经地义。夫人,少爷已经六岁。大雁朝的规矩,少儿五岁就要入学,少爷已经误了一年,再也耽搁不下去了。”
夏令寐放下帖子:“夏家自有夫子和武师教导,竕儿虽然是义子也不能例外。”这样会让夏竕与夏家同辈孩子之间造成间隙。
汪云锋就是要夏竕不跟夏家人贴心啊!他一箭三雕,容易么!
汪管家作为汪家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管家,最大的本事就是替自家小老爷完成旁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夫人……”汪管家似乎犹疑了一下,斟酌道:“请体谅一下老爷宠溺大少爷的心情。”大少爷,也就是汪云锋的第一个儿子。
只是三个字已经表明了汪云锋的想法。他不在乎夏竕姓什么,他会把夏竕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夏竕是不是他的骨肉,是不是夏令寐所生。汪云锋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第一个儿子来疼惜。他会如所有的父亲一样,用尽一切来满足孩子的愿望,耗费心机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教导,将最重要的位置让给夏竕,哪怕以后有了第二个儿子,夏竕得到的依然会是最好的。
汪管家不单表明了汪云锋的态度,也是在提醒夏令寐不要得寸进尺。
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容许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母姓,更加不会有哪个夫君会容许自己的第一个嫡亲儿子成为外姓的义子。
汪云锋不想夏令寐为难,夏家也不要得寸进尺的阻拦汪家对亲生儿子的特别照顾。
日头已经逐渐爬上水榭的头顶,烈日将水榭中的冷气蒸发,再待下去就显得闷热了。夏令寐有一下没一下闪动的蒲扇最终停顿了下来,夏竕半个时辰的午睡已经过去,思维还没清醒,身体已经爬了起来。
丫鬟们捧来洗漱物品,夏令寐亲自给夏竕擦了脸,又擦了身子,换了干爽的衣裳,夏竕红扑扑着脸颊:“干娘,你陪我练武。”
夏令寐看了看平静的池面:“天太热,下午改成读书习字。”
夏竕可不管这些:“那样多没意思。我以后要做大将军,不做书呆子。”
夏令寐一愣:“只会匹夫之勇的武生做不了大将军,大将军们从小也是要看兵书写大字,然后才能去兵营。”
汪管家笑眯眯的点头,插话道:“要做大将军可不容易。我们大雁朝的武将也分九品,从九品的归德执戟一步步往上爬,副尉、校尉、司戈、中候、司阶,郎将之后才是游击将军。当将军不单要能够上阵杀敌,还必须懂得奇门八卦、行兵布阵,必要的时候还必须懂得与敌国周旋,用尽一切明谋暗计,力求用最少的牺牲打最大的胜仗。这里面看不懂兵书,活用不了兵法,还不会布阵,不了解粮草后勤等要事的将军,不会是好将军。嗯,必要的时候,将军还得学会骂人。一位好将军可以将敌方的将领骂得头血临头引颈就戳,血溅五步。”
夏竕挺起小肚子:“骂人我会。”
“大少爷骂得过书呆子么?”
骂……不过,呜呜。他就骂不赢神神叨叨的卷书,吼不过神经错乱的白砚,打不过面热心冷的黑子,踩不死小强一般的小白……至于他们的顶头上司汪云锋,夏竕自认为自己永远达不到僵尸脸的程度。
汪管家暗暗引导:“我们大雁朝白鹭书院的书呆子们就骂得过前朝的五品将军。”
夏竕眼神一跳:“白鹭书院?”
汪管家摆摆手:“大少爷肯定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之乎者也死读书的呆子们。不说了,不说了。”他又拿起那两张帖子,“夫人,请你不要辜负老爷的一片苦心。李大人和赵将军定然会将少爷教导成大雁朝有用之才……”
夏竕握拳:“我要做大将军。”
“是是。”汪管家点头。
“我要骂得敌人尿裤子。”
“嗯嗯。”
“我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错。”
夏令寐扶额。过去慈祥善良的老管家跟着汪云锋学坏了,连自家的小主子都开始算计,她怎么可能带着傻不隆冬的夏竕去汪家,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啊!
“明日我就带竕儿去白鹭书院。”
不能另找老师,也不能放夏竕在夏家教育,那么送白鹭书院吧,这也是一开始所有人预想的结果。
四一回
夏竕要去白鹭书院读书,主要原因不是为了学好本事,而是为了学骂人,而且还是跟‘身娇体弱’的书呆子们对骂。不知道书呆子们知晓了后,会做何反应?
白鹭书院算是大雁朝的皇家书院。里面不单招收世家官宦弟子,同时还有皇家子弟入读,并且每年会从全国各大书院中挑选寒门子弟两名,免费入学。白鹭书院不单是小辈们的权力中心,更是大雁朝官员的后备役培训中心。寒门弟子争破头皮也要入读,妄想着能够鲤鱼跃龙门,并且提前结交朝中权贵子弟,以期日后平步青云。而世家官宦子弟们,也会在入读期间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团结在各位皇子的周围,目光灼灼的盯着天底下那最尊贵的位置,为之付出血汗和眼泪。
在有心人看来,大雁朝的前朝是大人们的战场,白鹭书院就是小辈们的拼杀地。
唯一不同的是,前朝不会有女子当官,而书院却招收女弟子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