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饭很快见底,水仙看着我:“红叶,你昨日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问:“我昨日乱七八糟的说了好多,你指的是哪句?”
水仙盯着我,目光异样专注:“‘你有时差点就陷进去’的那句。”
我点头:“是真的。”
紫瞳中泛起暖意。
我接着道:“不是还差点吗?古人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水仙沉默半晌,又耐心道:“红叶,你曾经说过,你想过平凡的日子。待得此间事情一了,我便带你离开此地。往后,你想怎样,都随你,可好?”
我放下碗:“此间事情一了?你还没告诉我什么事情。”
水仙递给我一张图纸:“暮云忱书房有处暗室,你……只需替我找出暗门所在。”
我一脸惊奇:“原来你在我身上费尽心思,为的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水仙摇头:“此事并不简单。暮云忱书房四周布满隐卫。你难道没有发现,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暮云忱不在的情况下,私自进入书房。虽则要进书房对我而言也非什么难事,但我没有那样多的时间。暮云忱书房布置十分巧妙,我进去过几次,却未能找到任何破绽。”
我想了想:“那么,眠柳姐也是你派去干这件事的?”
水仙摇头:“怎会?眠柳是自己要去的,她欲助我一臂之力,甘愿前往王府为婢。”
我心下急转,脑中划过一个想法:“在我之前,有个叫王顺的,也是在暮云忱书房侍候,陈辛说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莫非……”
水仙点头:“不错。”
我拿着筷子在手里转圈。难怪,我刚调入书房不久,便与水仙离奇相识。现在想想,那场令我印象深刻的街头偶遇,怕也不能称作偶遇了吧。
水仙抽走我手里的筷子,紫瞳注视着我:“红叶,此事对我而言,确然十分重要。有朝一日,我必会告诉你所有前因后果。我向你保证,只待此事一了,我便带你离开。”
我一挑眉:“你要带我离开我便随你离开?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水仙刚要说话,我抬手止住他。
我看着他直笑:“我曾经觉得奇怪,自己一个小小丫环,先是得了一位王爷青睐,后来又认识你这位惊才绝艳之人。我一直疑惑,自己究竟走的什么糊涂运?虽则你时常捉弄我,我却每每觉得见你之后,心中郁闷总能消散,甚至有时……恍忽将你当成自己亲人一般。你也知道,我无亲无故,在王府时,亲近之人也少得可怜,只有眠柳姐和小怜两个。我那时一边恼你总是欺负我,一边却有些依赖于你……嘿嘿,现在想想,我真是傻得可以。好运怎会那样轻易地降临到我头上,你这种人物又岂会白白耗费精力来与我玩乐?”
想到以往与水仙的种种,我忍不住开始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水仙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擦去我的眼泪,将我压向怀中。
我推开他,盯着他的眼睛:“水仙,我其实很简单,我没那么复杂的心思。你说我若无其事与你周旋至今,竟能忍住不疑不问。我并非能忍下疑问,我不过是有些害怕。我总想着,只要我不主动去问,或许你哪天就改变主意,放了我呢?或者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平静下去吧,能平静一日就算一日。如今……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局面,那么,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你要听吗?”
水仙不出声,我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从现在开始,我无所谓了,那些什么前因后果你也不必告诉我。你想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一向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如今,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分别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把暮云忱想得太简单了,他不是个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况且……他现在记不记得我还不一定呢,你知道,傅王妃那样貌美……还有,如果他发现我对他有所图谋,说不定,嘿嘿,就像处理王顺那样,把我也处理掉了。不过,为了银雪针那每月一颗的解药,我会尽力的,我这人最怕疼了。”
水仙语气温柔:“红叶,你在胡说些什么,暮云忱怎会将你处理掉?况且,还有我在。”
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水仙令我感觉陌生。
那个嘴角总是勾起、还会朝着刚满月的婴儿乱抛媚眼的水仙,那个妖里妖气、在花车上装模作样弹琴的水仙,那个断肠崖边被我扯掉腰带、要我对他负责的水仙,那个泛岭山上声音忐忑、求我原谅的水仙,那个让柳公子长长品味、戏弄我的水仙,似乎……不曾真实存在过。
我叹口气:“水仙,今天我说的话真多,会不会把今后的话都说完了?往后,我可能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水仙看了我半晌,默然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水仙,拜你所赐,我现在觉得,暮云忱这个名字,也不那么让我痛苦了。”
水仙猛地回过身,疾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什么意思?告诉我红叶,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什么意思。你走吧,我现在要好好睡一觉,否则这副样子,明天怎么去见暮云忱?”
说罢不再理他,又回到我爱上的那张床上,钻进被窝开始扮驼鸟。
―――――我是英俊潇洒的分割线―――――
床上摊放着一件漂亮的大红裙衫,裙摆上用更深的红线绣着片片红叶,仿佛是现代高级手工店为我独家定制的晚礼服。
眠柳替我绾发的手一直轻轻抖着。
我握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
眠柳眼圈一红,放下手里的发钗,颓然坐到椅上:“红叶,你和门主,到底怎样说的?为何……为何还是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我摇摇头:“说什么又能改变什么?不是早就安排好的吗?我这样一颗小小的棋子儿……”
眠柳摇头:“我了解门主,自小我便跟在他身边,我知道他的想法。当初与你相识……确然……是蓄意安排,但是红叶,门主他早就忘了当初找你的初衷了,可是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眠柳抓住我的手:“红叶,你去求门主,现在还来得及,他会改变主意的,算我求你好不好?别跟他拧劲儿了,也别故意拿话气他,你就服这一次软,好不好?”
我叹口气,反握住眠柳的手:“眠柳姐,你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我且问你,你这样想让我留下来,那么,我如果真的就这样留下来,你要怎么办?你别告诉我,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个心上人,会是路风。”
眠柳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笑:“你别这么惊讶,我看见你看墨影的眼神就知道了。”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眠柳姐,有些话如果不说,我怕今后没机会跟你说了。我当初怀疑你是墨影的人,担心王爷会有危险,可是我也担心你的安全。我在留给王爷的信里提了句‘注意眠柳’,但是我还加了一句,‘如有异相,请王爷手下留情’。我当时想,我的话应该能保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宁愿不揭发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早就明白了。就是在王爷身边,你平日也是尽心尽力服侍他的,对吗?”
眠柳的眼泪“扑扑”落下。
我掏出绢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眠柳姐,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立场,我其实也怪不得谁。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弱小,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罢了。我这一生……可能就这样了,可你不同,墨影对你……看似十分维护,你也算有所倚靠……所以眠柳姐,请你今后,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别只顾着为别人着想。如果有人来跟你抢墨影,你就将她踢走。我悄悄告诉你,我当初也想这样对付傅清琳来着,只不过我没能力争过她,所以才干脆跑掉的。”
眠柳哭得更厉害了。
我也不知道怎样劝慰她了。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当初离开王府,我害小怜哭个没完。离开临边城时,又害盈儿哭个没完。现在离开墨府,我又害眠柳哭个没完。曾经被人称作“开心果”的我,到了古代后,却为什么总是给别人带去痛苦、伤心呢?
我默默起身,走到床边,将红裙穿上身,又坐在铜镜前替自己绾发。天气有点冷,我的手非常僵硬,想绾个简单点的发髻,却怎么也绾不好。
眠柳红着眼睛走过来,细细地给我绾好头发,将与红裙配色的发簪插入我的发间。
镜子里的我,如果加上些笑容,就会很像一位待嫁的新娘。
眠柳捂着嘴,飞快地跑出门去。
我呆坐在镜前。
推门而入的水仙,看着盛装的我,一言不发。我率先沉不住气:“墨门主,你是在扮演沉默的羔羊吗?”
水仙叹口气,牵住我的手。我顺势起身,跟着他往门外走去。
一出门,我有些惊讶,天空竟已飘起了雪花,我竟不知道。我果然在屋里呆得太久了。
水仙牵着我上了马车,对着帘外淡淡道:“去明德亲王府。”
自上马车后,我便一直闭目靠在厢壁。
水仙揽过我,语气温柔:“红叶,你安心等着。今日我将你送来,他日,必也会亲自来接你回去。”
我笑了:“你真会开玩笑,回去?回哪里去?这个词太不适合我了。我还有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
水仙点头:“你说。”
我盯着水仙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太子那边的?”
水仙看了我半晌:“红叶,你当真如此牵挂暮云忱?”
我坚持:“你必须告诉我答案。”
水仙叹了口气:“我,不是任何一边的。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让我墨影站在他的一边。”
我松了口气,重新闭目靠回厢壁,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马车在离王府大门几百米远的地方停下。
我在路边来回踱步。
水仙看着我:“不肯进去?”
我摇头:“你知道,是我自己从这里逃走的,现在这样灰溜溜地回来,我觉得很没面子。”
水仙没有理我,紫瞳微眯着看向王府大门的方向。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一辆精致马车缓缓停在了王府大门前。陈辛上前一步,掀起门帘,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马车中走下。
藏在袖中的手握得够紧,所以我可以保持平静。
流年换,旧颜暗
夜空中毫无预兆地飘起雪花,一片片扑在脸上,融化成水,生冷生冷。
我走到小湖边,看着湖面发了一会儿呆。
再走到一笑亭边,看着亭柱发了一会儿呆。
绕到苹果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又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不觉走到寒清苑门口,盯着紧闭的院门再发了一会儿呆。
我又走到浣洗院,来到我曾经住过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手一放下,我立即退开两步,屏住呼吸盯住简陋的木门。
说不定呢,也许我的小怜会一脸睡意地出现在门口,穿着她那身打着补丁的青粗布衣裳,然后问我:“红叶姐姐,你怎么这样晚还来找我?”
门“吱哑”开了,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你是谁?有事么?”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那人好像还在问:“你找谁?”
指尖掐进掌心,我使劲逼回眼中的泪水,急急转身往院门外走去。
后面那人犹在嘀咕:“谁呀……莫名其妙……”
我慢慢往回走,我想我该睡觉了。
在离沁芳苑七八十米的地方,我停住了脚步。
一身紫袍的暮云忱,静静靠在沁芳苑的院墙上,两手抱在胸前,低头看向地面,周身透着一种难言的疲惫与清冷。
我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一贯强势的大兴王爷,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
我怔怔地看着他,直到自己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禁不住开始哆嗦。
真希望面前能有一堆篝火,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躲在火堆后面,再唱一次寒号鸟之歌。
不知过了多久,暮云忱终于站起身,迈步往寒清苑的方向走去。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深紫的背影慢慢被夜色吞没。
我抿了抿快要冻僵的嘴唇,往院门口走去。僵直已久的双腿不听使唤,甫一迈步,便软倒下去。
我坐在雪地上,竟积攒不出爬起来的力气。
有人默不作声地走到我身后,低声说了句“抱歉”,俯身将我轻轻抱起,一路抱着我,走进沁芳院。
在被窝里抱着怀炉暖了半天,我终于缓过劲来,看着路风微笑:“谢谢你,路风。”
路风看着我:“红叶,暖和过来了么?”
我点头:“好了,你回去吧。在这王府里,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路风叹了口气:“那么,现在可不可以同我出去一趟?”
我有些疑惑:“这样晚,去哪里?”
路风道:“是眠柳……”
我“蹭”地坐起:“眠柳姐怎么了?”
路风眼神闪了闪:“别着急,她可能有事要找你。”
我心里一片慌乱,若不是有什么大事情,眠柳她不会这样晚找我。各种各样古怪的想法从我脑中不断冒出。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看看,小怜走了,我只有眠柳姐一个亲人了。
我翻身下床:“我跟你走。”
我冲进泛绿居,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里“呯呯”乱跳,咬唇看着路风,竟不知道要怎样问话。
路风一脸黯然:“红叶,你眠柳姐,她在泛影居。”
我略一迟疑,转身往泛影居走去。
我顾不得许多,匆匆走进院内,推开泛影居的厅门。眠柳单薄的身影呆立在门厅里。
我呼出一口气:“眠柳姐,你找我?”
眠柳转过头来,看见我愣了一下,又向门口看去。路风怔怔看向眠柳,叹了口气,从外面掩上了门,“沙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眠柳急步走过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红叶,你来了,你快去看看门主!”
我愣了一下,笑了:“眠柳姐,原来你没事,这样太好了,我走了。”
眠柳一把拉住我:“红叶,别走,姐姐求你,去看看他吧。”
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他……怎么了?”
眠柳声音中带着哽咽:“门主今日从外面回来,才刚进泛影居……便呕出一大口血。红叶,你知不知道,门主他……到底怎么了?”
我心里乱跳,却强撑道:“我……怎会知道?”
眠柳将我的身子扳转过去:“红叶,不管你知不知道,你去看看门主好不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久了,谁叫也不开门。你去敲门,他必定会开门的,你去叫叫,啊?”
我低着头:“眠柳姐,你赶快去请大夫,我,我进去了又能做什么?”
眠柳摇头:“我们都进不去,大夫怎进得去?”
我使劲压住心里的钝痛:“我就是进去了,也没什么用。眠柳姐,快去请大夫吧。”咬牙转身,往门外走去。
眠柳拉住我,语气急促:“红叶,门主他呕了血,还一直关在书房里喝酒,他这样会……会害死自己的!”
压制了一晚上的眼泪“刷刷”流出,我猛地转过身,冲到书房门口,抬脚便往门上踹去:“开门!墨影,你给我开门!”
门纹丝不动。
我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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