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见过的人?”
“是,大小姐应也是知晓此人。”
“是什么人?”赖云烟说时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赖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
赖云烟一听,心立刻就从胸口跳到了喉咙口,眼睛猛张……
“请问这位家人,可是有药?”这时不远处,温文尔雅的声线轻轻柔柔响起,就在这时,听到他声音的赖云烟整个人都僵在了轿中,那猛张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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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何人?”
那马蹄铮铮的鸣动中;在那传在耳边的大喝声中;赖云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以一种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过头;只看到了轿子的壁面。
她静静地看着轿面;听着马蹄声靠近;再听那喊叫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把心中的悲伤再次独自吞下。
“这位家人,我的毛驴伤了,想问问你们可有伤药;想讨来一点药;不知可行?”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有一点他的独特懒散。
赖云烟闻声微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了软枕上。
“就你一人?”她听那传来喝声的春晖道。
“是。”
“赖绝。”
“在。”
赖绝离开轿前的脚步响起,赖云烟略挑了一下眉。
“给这位公子伤药。”
“是。”
“夫人。”马蹄声靠近,春晖的声音在轿前响起。
“何事?”赖云烟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公子让我前来护送您到山顶,他随后就到。”
“嗯。”
赖云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想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把魏瑾泓给活活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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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山山顶的石庐中,赖云烟静坐在屋外的小亭中,听着不远处庐内魏瑾泓与方大夫之师的说话。
魏瑾泓欲要仙医为他排一次毒。
“方医者说我身体尚存余毒,不益后代,又说道您对排毒甚是精通,晚辈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还望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次不请自来扰了您的安宁。”魏瑾泓声音温润,赖云烟不用想象,也知他说话时嘴角肯定噙着微笑。
一般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来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过头,看着路径的那方,不再仔细去听他于她的狼子野心。
他与和善可亲的老仙医一直谈着话,赖云烟盘腿静坐于亭中,喝着老者小仆端来的清茶。
小仆这时与她再次添茶,途中没有忍住,悄悄投来好奇一瞥,赖云烟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吓得年纪小小的小仆脸红手乱,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庐周围的宁静。
那石庐内的声音也止住了。
站于赖云烟身后的春晖进了庐内,不多时,庐内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响起。
小仆已红着脸收拾好灰壶的残片,红眼含着欲滴的泪水,朝赖云烟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这时不远处有蹄蹄声响起,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用细听,都能听出那是什么蹄声了。
庐内那温善的老者这时大笑道,“我那小友来了,快快请起,我来替你们引见一翻。”
“有劳老人家了。”魏瑾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赶到她身边时的脸没有因那来者之人对她冷过一般。
赖云烟垂下眼,嘴边的笑意淡了。
毛驴的蹄声慢慢,不需去想,也知这时来的人是谁了。
不到半会,路的那头走来了一人一驴,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绷了青布的灰驴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时不时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别过驴脸,垂着头走路。
赖云烟眼睛朝那边的人看去,这时庐中出来的人也没有引开她的眼神。
小路不长不短,一人一驴走了一会才到石庐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礼相叫,随即相视一笑,两者目光都清澈。
“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医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闻大名。”江镇远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这是勍西江家出来的江公子。”老仙医说到这猛拍了下头,朝江镇远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还是第八来着?”
“族中排行第九。”
“对,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给你探病,他们叫的就是九公子。”说到这,老仙医摇头领他们进屋,“年纪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这时,江镇远突然出了声。
他朝旁边的亭中看去,朝那静坐亭中的妇人一揖到底,随后,他的腰未起,直视着地面很是认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他未起身,就没有亲眼见在,在他此话后,那坐于亭中的妇人微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艳阳般温暖迷人。
她未语,他便没有起身。
良久后,那旁边的魏公子开了口,道,“内妇这是随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说罢,江镇远起了身,那亭中的妇人敛了嘴边的笑,垂首低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未曾见过了。”起身之人叹道,转头朝那身形修长,气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贵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过只刚远远走来的一眼,他就觉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医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内垂首的妇人,静默半晌,决定什么也不说,回身领客入门。
他们转身入门,赖云烟抬首朝他们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与他都回过了眼。
她默然地看过他们,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这时朝江镇远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视了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礼时,两人动作都带有了一点疏远。
庐内老仙医的声音又起,赖云烟看着盏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环欲要抬走的手,拿过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了,哪怕他们提前那么多年见了,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的他。
**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庐,走至了赖云烟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携她走到了轿前,看她入轿,这才翻身上马。
“晚辈告退。”他朝庐前的老者揖礼,又朝江镇远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镇远眼睛带笑,朝他回了一礼。
他们走后,江镇远还没收回眼神,他身边的老者则动了嘴,道,“如我没有看错,他们现如今的姻缘线固若铁石。”
江镇远闻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摇了摇头。
“仙叔,别瞒我,是不是她?”江镇远回头看他。
老仙医抚须静默不语。
“去年,我不该离开京城?”
老仙医朝他摇头。
“呵。”江镇远愣在原地想了一会,随后轻笑出声,摇着头进了庐内,盘腿静坐于窗前,看着那个她刚刚静坐不语的亭子。
这个先前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仙叔说他两世姻缘的线都被人先他一步抢走了,两世里,他都是孤身之人,不得伴他之侣。
他还当这只是他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仙叔戏谑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轿中不轻不重的一道浅应,刚刚不远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于他说的话,与别人说的都无异,都是一语破的。
他就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似的。
“你可曾……”江镇远看着亭子轻语三字,还是把下面的话按捺在了心间。
使君未有妇,奈何罗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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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了山脚下的道观,仆人皆退,两人安静用膳。
膳毕,赖云烟喝了半杯茶,才开嘴道,“我先走一步。”
这样的话,他们皆大欢喜。
他先调理他的身体,也可拖住江镇远,与她不见。
“不必。”魏瑾泓抬头,自再生一来,他头一次用很清楚简明的话告知她,“你留着,他会走。”
“魏大人这么大的把握?”赖云烟看向他的眼,见里面过于冰冷,她便转过了头。
“你说呢?”魏瑾泓冷冷地看着这个当着他的面朝别人嫣笑的女人。
赖云烟低头,看着他放下筷子松开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红痕,看了一会她讥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魏大人,我们不小了。”
哪怕还是年轻之貌,但皆是老态之心,都应是倦于曾经情爱带来的纠缠了。
“这世,你现下还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给她重倒了一杯热茶,搁下茶壶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妇之夫。”
赖云烟抿唇不语。
“不要给他想望,他还是前世那个江镇远,前世他为何不娶你,今世他还是会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赖云烟抬头,看向他,“他为何来此?”
“我的人没看住,”魏瑾泓抬头看她,“为何不问问你的人,是如何没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赖云烟闻言不语,好一会才叹道,“都变了。”
这次见面,她的震惊其实大于挚友重见的惊喜,她还以为他在勍西安养,想来魏瑾泓也如是认为。
但谁料他竟来了此处,就像是芸芸之中,她再怎么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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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下住下几日间;老仙医下了秦山给魏瑾泓把过脉,谈过什么赖云烟就不得而知了。
她身边的人也多了魏瑾泓的一队护卫。
魏瑾泓派人给她送来了茶具与书籍;这几日也没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赖云烟对他也是颇为无奈。
他们之间利益太深了;这让魏瑾泓根本不想放弃她;而她也轻易走不得。
至于感情,她与魏瑾泓之间其实早已是没有了,她不是那种等男人走得远了还会在原地抱怨他曾对她不住的女人,魏瑾泓更不是那种因为曾对谁不住就会牺牲自己去弥补的男人。
这日黄昏,赖绝来报,“江公子来了;大公子迎了他。”
赖云烟那时正盘腿坐在道观的亭中静看夕阳;闻言颔了下首。
春晖这时从门边大步过来;看了来报信的赖绝一眼;就朝赖云烟行了跪礼,在她朝他颔首后,静站在了一边。
大公子说,她是大气之人,从不会为难下面的人。
光就这点,春晖觉得夫人是极配得上大公子的。
赖云烟煮茶喝了几盏,婢女送上了晚膳后,亭中点亮了夜灯。
此时不过二月下旬,天气还是寒冷,在夜晚中的寒风中吹上一会人都会全身冰冷。
早有小厮烧好火盆,等冷风一次,就放下了已布下帷账的亭中。
魏瑾泓走来时,透过白纱看着亭内她模糊的影子,思虑了半晌,这才提步进亭。
“大公子。”赖云烟抬头,朝他颔首,朝身后冬雨道,“拿杯。”
魏瑾泓掀袍在她对面盘腿坐下,等丫环拿杯上来退下后,他看着她给他倒茶,等壶口离去,他伸手拿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他抬眼,见到她笑了起来,他便轻点了下头,“好茶。”
“魏大人好胆量。”
魏瑾泓垂眼轻笑了一声。
她总是虚虚实实,看不透她的人谁敢轻易信她。
这两年多,他也算是弄明白了,这世的她只要别逼她入绝境,她也就不会绝地反击,如她所说,她还想留着条命活着,她不愿为谁死,她还没活够。
“过几日,蚌河那边会送来几条鲜鱼,我与道长谈过,此处半山中有一处无人居住的静宅,到时可上去住上几日。”
“蚌河里的鲜鱼?”她的眼微亮。
“嗯。”魏瑾泓看着她的明眸,又轻颔了下首。
“可得好生烹制才好。”她微微笑道。
她极重口腹之欲,口舌自比一般人挑剔,上世吃不妥时与他闹过两次,他当时厌她冷淡,就想她要是真本事,那就由她自己去了。
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已中毒,而他悔之晚矣。
那时他们之间的裂缝加深,他又不再只她一人,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便慢慢地远了。
“让翠柏掌手。”翠柏此等的技艺比他的武艺还要更胜一筹。
“甚好。”她垂眼,伸手拿茶,掩下了眼睛里的笑意。
真正愉悦时,她便会掩饰不让人看到。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又想起她对江镇远那明媚鲜艳的笑,他嘴边的笑便慢慢地冷了下来。
“道长说三月满山的桃花会在一两日之内全开了。”
“魏大人想三月走?”
魏瑾泓“嗯”了一声,再看向只要他说前半句,就会懂后半句的她。
“到时会有诗友过来一聚。”
“魏大人不怕朝中之人?”
“到时只留几日,等他们来时,我们就走了。”
他当然不会等着朝廷里的人再请他回去。
“下一步你要去何方?”
“梓江。”
“梓江路远。”
“嗯,你多作准备。”自然是免不了舟车劳顿。
“大人好意境。”半会,她笑说了这句。
“那里是什么样的?”忽视了她言中微讽之意,他平静朝她问道。
前世他困于京中,那天下可去之处,他也只去了别人言道中的四五处,不像她后来便是梓江这等世外桃源之地都去过。
当年探子回来与他报完讯,过不了两年,他就向他来告辞,说是要隐于那处。
那时他就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让他身边之人舍他而去。
“水清山秀。”她淡道。
“我听说甚美,水清得能看清过往。”
“魏大人说笑了,”她微笑着看他,眼睛里跳动着笑意,“想来再清的水,也是照不清魏大人的魂魄,哪能看得清你的过往。”
魏瑾泓回视着她,再次清楚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再在一起。
但她只能与他在一起。
这一世,他们注定要栓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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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春晖的一队人马,再加上暗中燕雁的一队,赖云烟自知自己的人能处理得了一队,不能处理另一队,便也安份了下来。
又再移居山中清宅后,比之香火不错的道观,这处清宅多了几分幽静。
魏瑾泓带来的粗使女婢给她抬来了描摹好了的万里丝绣图,赖云烟在无视它半柱香后,就干脆叫来了自己带来的四个丫环,告诉她们哪处用什么丝绣绘图,哪处要用什么绣法,说到紧要处,也觉得自己丫环绣不好,便把魏瑾泓带来的那个绣娘也叫过来了。
魏瑾泓也是真狠,猜出了上世她的万里丝绣图根本没完成。
现在这丝绣图的第一步就摆在她的眼前,她要是忍得住——那她就不是赖云烟了。
这夜六个女婢绣到天色昏暗,也只是绣了两处小地方,赖云烟让她们歇下后就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图光是第一处,都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就绣不完整。
她的这个爱好,花钱花人力不说,还得花上漫长的时间。
魏大人也真是太擅长怎么对付她了,硬刀子不成,便换软刀子来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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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宅的岁月很是幽静,除了没有各处的探子与打发时日的乐师,这里的几日生活让赖云烟回到了曾经在京郊宅院的日子。
她就是在那里慢慢心如止水的,而在这里的几日,就是没有格外修心,那戾气之心便也自行止了下来。
魏瑾泓隔上个一日就会与她来静坐半晌,他经常一字不语,只是静坐品茗,赖云烟开头还故意讥讽一两句,但她到底不再是心性尖锐之人了,便是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