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解释或者认错,都不重要了。
明明是不肯接受,明明是害怕人言可畏,明明是替展家顾虑着许多——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展云翔啊展云翔——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苦笑摇摇头,云翔此刻对于展祖望的怒骂已经是置若罔闻了,骂吧,打吧,还能拿他如何——反正他也这么大的人了,没了爹莫非还不能活不成!?
“怎么,心虚了?”展祖望许是骂累了,抹了一把脸,抬了眼看着云翔,“走,跟我回去。”
“回去?”闻言一愣,云翔转而一笑,笑得淡然而又无奈,回去,回到哪里去——回去展家……不……展家还是他展云翔的家么……那个满是冰冷的展家,除了冷眼跟诅咒,他还得到过什么?那个家……那个曾经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住了二十年却总也不被接受的地方……如今又要他回去了?回去……回去做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拂袖转身,回头看他还站着不动,
“……”仔细打量眼前的父亲,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一般——重新认识,将这个骨血至亲再好好看一遍,这个人是生养了他的人,也是此刻凌迟他的人——不就是几句话么……何必这么在乎……何必在乎——只是心在滴血,只是有一把锯子在慢慢的拉开心脏而已……这有什么——又不是没有为冤枉过!
“快点走!”展祖望又是一声怒喝,却叫不动已然心死的展云翔。
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展、云、翔,你给我滚过来!”怒喝声,震撼了整个桐城。
再退后,退后。
展祖望是彻底愤怒了,也不顾得他做父亲的那股威严,转过身去就要抓他——本以为他会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跟他走,甚至是带了窃喜的跟他走,却没想到……他不但没跟过来,甚至……甚至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瞧着自己——这是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你个不要脸的混蛋——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直接扔到水里淹死!”咬牙切齿,展祖望的脚力是绝赶不上云翔的,尤其是当他还要时刻维护着那点高高在上的尊严的时候,就更是不能大步流星往前去了——所以,一个往前迈步的还不如一个往后倒退的人走得稳妥速度。
就这样,僵持着。
父子俩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却已经有人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沈世豪——本来在米行里准备看账,却听人传信,倒是吓得不轻——云翔的脾气他知道,虽然是看来暴躁,实际上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若是真把他给逼急了……摇摇头不敢再想,还是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大老板,这……”虽然说不敢隐瞒,可有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
“要说什么?”挑眉,沈世豪此刻心里是十分不舒服——没想到展祖望能找上门来,还是带了满肚子的“正气”——这让他难以接受。
传话的下人左右看看,终于咬了咬牙,凑了近去,伏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瞬间色变,沈世豪瞪大了眼,却压低了声:“你说的……都是实情?”
“唉……大老板,小的怎么敢危言耸听啊——那展老爷都……都动手了!” 报信的直摇头,“展二少虽然平时也是十分嚣张,脾气又不好,但是毕竟二少爷的心好——谁有点难有点灾的,他是嘴上不饶人,可背地里却会帮衬人的——这可比展大老爷好得多了……唉……那展家钱庄啊米行啊……换了当家之后……可真是越来越黑心了——小的……小的不知道那展老爷说的是真是假,可毕竟……展二少于我有恩……我也不能……”左右看了看,又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大老板——这桐城还是小地方看不开,展二少虽然从来都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可还是太过于注重别人的眼光了……”
“你……”沈世豪这才把这报信的人上下打量——平凡的外貌,平凡的衣着,平凡的一切,甚至连他的言语都是平凡到了极点——可那眼里的一抹焦虑却是怎么也平凡不起来的。
“大老板,我也不瞒您——我家就是以前展家的佃户……就两年前……是我娘病重……是展二少来收账的时候把我跟我爹一顿骂……可最后还是让我们家拖了一年交税还借了医药钱……这恩情不薄啊……”
一百一十三、送客
一百一十三、送客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一个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而最初的二十年中又在渴望着什么,为了这个渴望又能做到何等地步——一切的一切,想起来就只有可笑——不,不单单是可笑,还有悲哀……是,是悲哀!
展云翔痴痴一笑,神色凄然——从来,他不曾露出过这样的失望,但是今天他是彻底的失望了——为了展家,他付出多少,可得到的呢?没有理解,没有赞许,甚至连一点点施舍的和蔼都不给他,可是……他不在乎,他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好就能得到肯定——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展家,他展云翔是不遭人待见的逆子——若不是有面子上挂不住的理由,是不是连下人都不如——摇头,苦笑,是啊……他是戏子的儿子,果然给展大老爷的威名抹黑了!
人最痛苦的时候不是找不到希望,而是满怀了希望却被狠狠践踏到让这希望连渣滓都不剩——云翔此刻,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他曾经所有的希望如今都破灭了,破灭得彻彻底底,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幻想都不给他留下。
“快过来!”展祖望见他还没动作,不由得越发恼怒了。
“噗通”一声,云翔没有过去,却重重跪倒尘埃——这一跪,跪掉了养育之恩;这一跪,跪没了骨肉亲情;这一跪,跪碎了孺慕之情。
一看他跪下,展祖望的脸色这才稍缓,声音又带上了温度:“嗯,知道错了就好,走吧,回家去——这肮脏的地方也不该呆下去了,起来吧,回家再说。”
“爹,恕孩儿不孝。”
“算啦,做爹的,怎么就不能原谅儿子了——你是一时糊涂,跟爹回去吧……”施恩的语气让云翔的心越发的冰冷了,是了,平日里他这个爹对他脸色一旦放晴,那就是有事要他做了……这次估计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次失望的人换了。
额头贴上了地面,为的不是他所说的什么跟男人苟且,为的也不是什么月钱多少,更不为自己那颗管也管不住的心——一磕头,磕下去,磕的是二十年来骨肉情;再叩头,叩下去,叩的是为人子却难奉恩亲;三顿首,顿掉了这半辈子的酸甜苦辣。
“爹……”抬起头,仰视着自己的父亲——书香门第,正气一身——讽刺,是,这些所谓的正义最后只剩下了讽刺,“孩儿不孝,虽然说父母在不远游……但是现下世道不太平,孩儿要远赴上海……以后不能承欢膝下,父亲,孩儿手上的佃户就给你做养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展祖望一愣,转而是暴怒——暴跳如雷,“你——还是不打算跟我回去是不是?”
“孩儿不回去。”那个家,已然不是他的家,回去……又能回到那里去?
“你……你再说一遍!”
“孩儿……”
“他不回去。”还未待他说完,已经有人走了过去将跪在地上的他扶了起来——这人可不正是沈世豪——得了消息他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却见到云翔跪在地上,一时间还真的是心疼难当,也不管那展大老爷如何心思,他却是直接走了过去就把人扶起来,“展老爷,看您也算是蛮健康的,也是耳不聋眼不花,云翔的话您也该听的清楚吧?”
“你……你……”展祖望一见这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教训我儿子,你是哪儿来的东西,还要教育我不成?!”
“你展老爷是长辈,我教训你那可是不成体统,”沈世豪笑得讽刺,“不过这里是我家——你儿子是我的客人,那怎么说我也得出头来看看,毕竟……”上下打量了展祖望一番,那眼神似乎在凌迟他一般,“毕竟,我这大门里不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你……你……”狠狠一甩袖子,展祖望从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无礼——明明是……明明是个无耻之徒,明明是个下流胚子,怎么……怎么敢……
“展老爷,好走,不送。”沈世豪冷冷说了一句,伸手却把云翔的肩膀按住,转过头去大声喊着下人:“老赵,送客!”
“你……”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却被人这么一堵,竟然说不出来了,这话卡在喉咙里,比起卡了鱼刺或者是骨头什么的都让人难受,尤其是当下人走过来,虽然是低眉顺眼,可那行为动作却是不容他反驳的平静,这让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展老爷,有话您就说……哦,对了,您不能久留——这房子可不是我的,等到主人不高兴了,咱们可都是下不来台了,您说对不对?”感到掌下的人有些不安,不由得手上用力捏了捏——显然云翔又想要用这招来对付自己了么——不接受自己为他的付出,假装看不到自己对他的好,这个招数已经用烂了,展云翔啊展云翔,要么就换了招数再来言语,要么……他是不会再让他这样逃避下去了!
“我……我……你……哼!”无话可说,明知道他是强词夺理,可却无从反驳,展祖望此刻是气的直哆嗦,恶狠狠瞪着云翔,等着他说话。
云翔要开口,可肩膀上的力度却让他无法开口,低着头,他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老赵,还不送客?”
一百一十四、认承
一百一十四、认承
窗边的清瘦背影在月色下越发的落寞起来,清冷的月光将那月白的袍子映衬得似乎有些虚幻,或许,这样一个人,本就不该属于人间——可偏偏他要到人间来,乱了自己的心。
沈世豪站在他身后,就让他这样站在窗边,自己在身后看着,瞧着,赏着,品着——只怕上前去打扰了他的思绪,却更怕他就这样站在窗口……窗口处月动疏影,疏影摇曳,摇曳的可不是他此刻的心境?
风一动,吹起了窗纱,显得眼前人更是虚无了。
“干什么?!”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云翔下意识地挣了挣,抬手就去打——彼时回头,才知道身后人是谁,不觉双颊染了红晕,“放开,做麽事呢!”
“云翔……你……”被他的这句总也变不了的家乡话逗笑,心头方才的那点恐慌也略略平静了下来,“我真的害怕……刚才……以为你要消失了……”把脸埋在他颈窝,深吸一口气,汲取了那淡淡的体温,果然,安心多了,“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你——翔……即使是你不接受,我也不勉强……但是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好。”
几句话,说得云翔心里一阵酸楚,低下头去,半晌也不曾抬起——也不是不动心,只是……他曾以为这份心动可以掩藏起来,掩藏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后……待到他年华老去,可以坐在树下烫上一壶老酒,回忆着那个深秋,曾有个人多么的在乎自己……可是……可是并非如此简单——一切都乱了套!
“云翔……”类似呢喃,沈世豪的声音越发的轻柔,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又似乎就渗透进了云翔的心口里,在他的心头渐渐磨蹭,最终还是融入了血液里。
“……”动了动喉头,云翔没有说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不出来——这种时候要他如何去面对,又要如何去回应?
记不清是谁先拥抱了谁,两个人就这样彼此汲取着对方的温暖,在这冬日里,或许越发容易感受的温暖便是靠着此刻彼此贴近的两颗心所相互交融而来的——如果那个家不值得期待,那么……他还能在哪里去寻找那一直遥远得无法碰触的奢望——展云翔还是展云翔,他不可能变成沈世豪,更不可能突然间就一下子从认真得有些嚣张的展夜枭一下子变成个轻佻浪荡得有些厚脸的情圣,但是人若是动情了,却还是要有些不同的——正如他现在,尽管也不肯承认,却不再是推拒得令人心疼的那个展云翔了,反而是试探的去接受。
显然,他的软化是逃不过沈世豪的眼睛的,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在他眼里都是不能遗落的美好——坚持了那么久,胜利就在眼前,更是不会轻易放手了——就这样狠狠拥住他,沈世豪知道,自己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定就不会轻易退缩,即使……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冲动得将一切都抖落出来,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跨越那道鸿沟——但是自己并不后悔,是了,不后悔,为什么要后悔呢——这样挑明了,总比将来他发现了事情真相再怨恨自己要好得多。
“你真傻。”回抱着他,云翔只能叹息一声。
“傻?”他苦笑,“傻的不是我,是你。”扶住他肩头,稍稍拉开了距离,面对面,眼看眼,心问心,“你自己说说,到底咱们谁傻?”
“当然是你!”剑眉一挑,云翔马上反唇相讥,似乎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一般,硬是不肯认输服软,“我哪里傻了——傻的分明是你这老狐狸!”
“我傻?”失笑出声,沈世豪仍是没能忍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重重的却不失温柔,“傻猫,你看看你自己——忍得眼睛都红了也不肯吼出来——就因为他是你爹,你还要顾及多少?还说自己不傻……”
“你……”显然,额头上的一吻让他失去了行动力一般愣住了——这样的亲昵就是儿时也不曾有过,只是单纯的宠爱,没有掺杂半点的欲望,仅仅用心疼跟怜惜将满心的爱意表露出来而已——是啊,尽管他是个男人,可二十余年不曾有人这样对过他,内心对于宠溺的渴求甚至要比对于情爱的渴求更为强烈。
“嘘……”明白对症下药的人都是聪明人,沈老板就是个大大的聪明人,他知道他渴求的是什么,更明白自己渴求的是什么,所以才能让云翔这个一直以来只想着如何讨父亲欢心如何跟妻子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心动,“我也承认,自己当然是个傻子——我要不是傻子,怎么能任你在这里——”手指比着胸口点了点,“任你在这里翻江倒海,我却只能看着你什么也做不了——要是我再聪明点,你五岁那年就该把你带走——离开这里!”
“你——作死作死!”听他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人心里发酸,可展夜枭还是展夜枭,总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或者是惊喜非常,反而推了沈世豪一把,嘴上还是不肯服软了。
“是,我可不是作死么。”伸手勾了他的额前发丝在指间绕了绕,“我是生是死可全都交代在你这儿了——什么时候跟我走?”
一百一十五、污蔑
一百一十五、污蔑
展云飞对于云翔的事情是十分上心的,即使自己的妻子挺了个大肚子,他也是很上心的在乎云翔此刻的动静,例如现在,他有时间却不在店里打理生意,反而是在待月楼里专等着云翔的出现——如若……他还是执迷不悟,就别怪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了。
待月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唱戏的唱戏,唱曲的唱曲,拉琴的拉琴,几乎都在那里演绎着歌舞升平——但是这种快乐又能持续多久呢?
沈世豪在雅座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或者笑笑,或者摇摇头,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尽管在闭塞的桐城,可每天从上海转到浙江再转到他手上的时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