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先放过他。”看了看台上那男人,跟戏子身份不相称的高傲——看起来就惹人厌烦,“真扫兴——不如……赌上两把,试试手气如何?”
“还是不要的好。”世豪摇摇头,“你这几天倒是高兴,溪口的地也到手了,纺织厂也开始建了,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可我神某人呢?啧啧……我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情场失意,赌场……必然要得意的!”
“哼!”再翻了个白眼,云翔自动忽略了他言语中的暧昧——有生意不做的是傻子,可是……这做生意却也不能太无原则,例如……不分亲疏,最后……再真的把自己赔上,那可就划不来了——他为今之计就是毁了展云飞,毁了他,然后……好好回家过日子……好好跟天虹过日子,“抓牌吧,沈大老爷!”
“得,我都成老爷了——你一直是叫哥的吧?这下子,不把自己都叫老了?”世豪摸了一张——九点,还算手气不错。
“哼,我不还是展二少呢么?就你是沈大老爷而已。”云翔眼见自己想要的牌被他摸走,心里一阵不满,脸上自然也就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快点快点。”看样子,这一局要赢他不容易,只好在下把翻本了。
“还是改回来叫哥吧,叫声哥,一定让你赢个高兴。”
四十九、往事
四十九、往事
头一次,没输没赢,在推牌九上他展云翔头一次没赢个盆满钵满,这让他很是气闷,狠狠瞪了一旁笑呵呵的沈世豪一眼,他知道,以后可不能跟他一起打牌了——自己凭的不过是记忆力去赌,而这个一旦被人看出,能对付的办法可就太多了,所以,这一次是平手,下一次就会是自己输得一塌糊涂了——这种必败的仗,他展云翔才不打。
“不玩了。”云翔把牌一推,拿出一个筹码扔给金银花,“去拿两坛好酒,今儿少爷我要好好乐呵乐呵——去把萧家那二丫头给我叫来陪酒。”想到那天受她一撞,现在似乎脑后还跟着一蹦一蹦地疼,他心里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啊?”金银花一愣,但见云翔脸色不算太好,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看向沈世豪求助,“这……”
“你先去拿酒吧。”世豪言语温和,轻轻拍了拍云翔的手背,“云翔,那萧二丫头虽然得罪过你,可她就是个傻丫头,你还跟她计较?何况,现在她可是咱们这待月楼的红牌了——摇钱树啊,你跟个摇钱树较什么劲儿?”顺手握住,“你要给她苦头吃,倒是自己先丢了赚钱的工具,可不是得不偿失?”
“哼!”云翔翻了个白眼,反手抓住他的,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下,倒是没有清脆的响声,这次,确实是有了肉垫的闷声了,“感情,这戏子倒是待月楼的大爷了。”
“云翔。”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沈世豪就知道什么是锲而不舍,可是……却觉得有些古怪——毕竟,云翔并非是那种对什么行当有特别成见的人,就是对金银花,他也是很尊敬的,可是……今天怎么……伸手狠狠握住他的,“别一口一个戏子的叫他们,云翔,戏子也是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生老病死,只是他们在台上。演尽了悲欢离合,这一辈子,难得做回自己。”握在手中的手,略略颤抖起来,颤得他心中如同有一只小猫在抓,抓得他呼吸一窒,握得更紧了。
云翔只是由他抓着,眼睛却飘上了戏台,那台上,似乎有个女子在唱什么,但实际上却是空无一人的——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戏台上,他知道确实是有个女子在唱,一个穿着蓝布褂子,拿了红手帕,开腔便震撼了整个桐城的女子,当年,她才不过二九年华,戏台上的丰姿迷倒了户户家家,着实是勾引了声色犬马,果然是初绽枝头一朵花……
“云翔!”沈世豪低声换了他一句,眼见他神色恍惚,倒把他吓了一跳。
“啊……啊!”这才清醒过来,略带了赧色,眼神闪了闪,笑道:“想起了些旧事……”是啊,想起了他娘,他那曾经红极一时的娘亲——如今来看,他娘当年的身影……依稀仿佛,只是,只是再也不复戏台上的风华了——小时候,娘也层偷偷在家中哼唱,举手投足的风采如今却难以再现……只是,当年却让年幼的自己一度十分痴迷,只记得……爹是因为这件事,把自己一顿羞辱,对了……是自己也跟着学过几天来着,那个时候的自己……才几岁?从此,爹就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败家子了——十几年来,纵然自己诸多努力,也都是枉然……如果……如果爹能有半分怜惜娘的心思,又怎么会……又怎么会真的把自己当作戏子的儿子呢?可是……就算自己明白这些……又能怎么办?!是了……告密的……不就是展云飞!
看他神色低落,沈世豪恨不得把他揽在怀里好好宽慰一番,却又偏偏怕自己造次了……如果不是自己着了魔,又哪里敢随便碰他一下呢?但只是现在这样握着他的手,就要思前想后的半天才敢动手,只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叱咤风云的沈世豪,竟也有了小儿女的姿态,如何能不让人苦笑三声?
“我……并不讨厌戏子……”云翔低下了头,眼底的水光却没能逃开沈世豪的眼睛。
“嗯,我知道。”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清楚,“你想说的时候,再说给我听。”话音刚落,就见金银花盈盈袅袅走了过来,急忙放开他的手——知他皮薄——偏不经意间抚过他耳际,细滑的手感几乎要使他把持不住,忙倒了两杯酒,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咳,云翔,咱喝酒,喝酒。”说时,自己是把那酒倒进口中,一口吞了一杯。
“急什么。”云翔拿了酒,也是一饮而尽。他喝酒的样子十分可爱——一仰头,把酒都倒进去,再含了酒慢慢吞,每吞一下,喉头便动一次,一次又一次,似乎……在引人去品尝他的味道。
该死!
沈世豪忙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纵然他算不得是正人君子,可也不至于……不至于禽兽不如啊……不管如何,只要云翔心中一日没有他……他是绝不会勉强他的——绝不。
“喝得那么急,你当谁跟你抢啊?”云翔笑了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气四溢的陈酿,哪里是牛饮的东西?一口抿过,醇香宜人,再抿过,淡淡涩,三抿过,酒意绵长人也醉啊……
“哎呀,温老板来敬酒了。”金银花折转回来,拉了温良玉过来——尽管生角并不多陪酒的时候,但他方才的作为,着实是有点过分了,“展二少爷,您看看,温老板可是亲自给您赔不是来了。”推了推温良玉,“还不快给二少爷倒酒赔不是!”
后台中,解释了这展夜枭的名头,温良玉却听得一阵心里发寒,自己得罪的,是个君子,是个满身恶习的君子——一个名满桐城的恶少!若是真要他吃不了这碗饭,可不就是……杀他,跟玩儿似的?
往前走了两步,倒了杯酒高举胸前:“展二少爷,方才是温某的不是,您大人大量,莫要怪罪——我,先干为敬了。”说着,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方才,在台下看,只见得了这展二少爷的大致轮廓,便觉是个颇有些风华的人,现在仔细一看,竟然是这等的好看——只能用好看来形容,说是英俊,可又觉得英俊二字太过庸俗;说是美艳,偏偏不带半点媚态;说是漂亮,但这二字却显得轻薄了——这样的一个人……比起自己这略带了脂粉气的脸上,又是阳刚气十足——真是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与之亲近。
五十、痼疾
五十、痼疾
温良玉敬了酒,退到一边,平日里只听说这展二少爷为人凶暴,外号展夜枭,素来十分嚣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如今也看得出果然是给人宠得无法无天了,只是不知道这么个二少爷,怎么能甘心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见那沈世豪,明显是没有得手的模样。
云翔则见他脸上神情古怪,心下十分讨厌,挥了挥手:“温老板,你可以去准备下一出戏了,少爷我还等着看呢——演好了,少爷捧你红遍桐城;演砸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几分几两吧。”手中的酒杯转了转,脸上的得意之色却让温良玉险些失笑——分明就是个孩子,做得恶形恶状,就像是要天下人都怕他才故意为之一般——这么个孩子,尽管他装作残暴,可骨子里的纯真却点滴未失。温良玉笑了笑,这样一双纯真的眼,要是染上了红尘的欲望,该有多好玩——尤其是……这个人是沈世豪的心头肉的时候。
“那二少爷好好玩,温某下去准备了。”低下头掩饰了心底的算计,然而,他的那点伎俩又哪里逃得过沈世豪的眼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见他的算计,自然也有了对策。
戏台上,演的是一出《游春》,这次则是萧雨凤亲自登台了——她怎么的也要出出场亮亮相,否则又哪里有人花钱来养她这个大小姐呢?她……又哪里有钱来养弟弟妹妹们?而她的娇媚又不同于萧雨鹃的清爽,这样的“二八佳人爱少年”,唱出来的可真个儿是柔情似水了,又不经意间把眼光飘到了沈世豪身上,一个飞眼儿,几乎勾得走所有男人的魂魄来,只可惜……这等的娇媚入骨,偏偏在沈世豪眼里,什么都不是,于是,眼光又飞到了二楼,挂在那展家大少爷身上,流连不去,自然也收到了大少爷的回应,眉目传情一番,倒是惹得台下一阵惊呼,继而掌声雷动起来。
“我的展二少爷,您看,温老板为了给您道歉,特地让我送了这个来,”金银花端了一壶酒过来,“可是咱们这待月楼的招牌好酒——青梅酿,用了早春的青涩梅子发酵了,酿做美酒,爽口润肺,最是提神醒脑——又加了些上好的药材,包您喝了还想要。”
“金老板就是会说——真是一张巧嘴!”世豪笑了笑,眼睛盯着那壶酒——他知道,这里的那些药材的确是药材,可是……喝下去的时候就未必是什么好料了。
云翔推了推酒杯,金银花马上给他满满斟上。这青梅酿啊,他是早就尝过的,的确好喝,而经过金银花方才那一顿说,似乎越发的醇香了,尤其是里面散发出阵阵药材特有的香气,也实在是吸引人,笑着把斟满的酒杯推倒世豪面前:“也来点儿?”
其实,他不说,他也要喝的——这酒,那温良玉一定作怪。
青梅酒。略带了酸涩,入口甘冽,下腹之后却没有灼热之感,所以,容易喝多。
一壶下去,续了一壶,又是一壶。
就这样,三四壶酒,下了两人的肚腹。再混上之前喝的花雕,不知不觉,倒是喝了不少。
沈世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非常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某些变化——尤其是身边的人……是他的时候,就算在正人君子,这加了料的酒喝下去,本就要有些不对的,现如今……却是根本压制不住!
而云翔,素来是善饮的,只不过饮下了一两口就容易上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不过喝到肚子里却没甚感觉,头不晕眼不花,只是暖洋洋的舒服,可是……今天这酒……喝得却很糟——非常之糟!
“金老板,这……酒里到底是放了什么药材?”他半撑着腮,斜了眼看了一眼金银花——好一个媚眼如丝,看得金银花心头猛地一跳,忙用手帕擦了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讪讪笑道:“可不就是鹿茸之类的好东西——今晚上……二少爷是不是看上雨鹃了?放心,包在我金银花身上。”
的确……是好东西。
可是这一口气喝了这么多,谁能不气血上涌?!
云翔拍了拍脸颊,直接倒了两碗凉茶,递给一旁苦苦压抑的沈世豪一碗,而另一碗则一饮而尽——这才舒缓了些。
端起凉茶,明知道喝不得,可又贪恋这小野猫难得的温柔……世豪嘴角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喝了下去——素有胃病,一冷一热,这凉茶无异于穿肠毒药——这样饮下,是自己找罪受,但这次,他却乐见自己受罪——倒要看看,自己受苦,他会不会动容。
果然,这凉茶一下肚,胃中一阵痉挛,顿时冷汗直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怎么了!?”见他脸色突变,云翔吓了一大跳,伸手一探他额头,竟然被满头的冷汗打湿了手心!这下,可不是悠闲听戏的时候了——忙过去扶住他,见他手按住上腹,也知道是胃疼了,可是……他又不是大夫,哪里会治病?“走!看大夫去!”架起沈世豪,一手还捂着他的胃部轻轻揉按,“世豪哥,忍着点!”挪到门口,早有人赶了马车过来,这个时候,云翔早就忘了像往常一样留下什么威胁或怒骂,心里却只有着急——急得他额头上也是见了汗。
早些年在外闯荡,胃上落下了病根,平时是看不出来。也注意饮食上保养,倒还无事,可一旦……受了刺激,犯起痛来,也是怪吓人的——当然,这痛是真真儿的难受,也多亏了这痛……让他顿时软了下去——至少是少了尴尬……
靠在云翔怀里,手臂上挂着针剂,沈世豪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也渐渐的恢复了舒缓,竟然……比什么音乐都动人,只想就这么听上一辈子……
“云翔……”
“麽事?”
“无事。”深吸一口气,“只是想唤你。”
“休息吧……”
“好……”笑了笑,“此刻……吾心安。”
此刻,待月楼里,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五十一、痴迷
五十一、痴迷
展祖望走进待月楼里,是在纪天尧的陪同下一起来的——这里他不常来,常来了,就要有些难受——想到当年也是这样的酒楼里,同样的戏台子上,他沉溺了……于是……现在他就不是很愿意走进这里了——这里,其实是他永远的痛。尽管当年的那个戏台不是这个,当年的酒楼也不会是待月楼。
偶尔,云翔会说到待月楼,也请他来过一两次,但这也是跟着儿子来,看起来还是父慈子孝的,可如今……自己过来,是给纪天尧几句话招来的——什么这待月楼里戏子跟云翔有了瓜葛——这还了得?!他就知道,让这小子一个人出来,就是个错!
面带怒意,脚下恶狠狠地踩着青砖石板,展祖望带了一行人走进了待月楼。
“展老爷,哎呀,稀客稀客!”金银花急忙迎上去,“快请上座——上座!”
“嗯,你们这待月楼里……唱曲儿的姑娘——是好看得紧啊。”展祖望坐下,抬眼瞄了瞄戏台上,现在是个小姑娘在唱打猪草——果然是黄梅戏啊……思绪,回到了当年……二十年前的戏台上,品慧也是这样……拿着篮子,笑容就好似山水间最纯净的那一抹云——可惜……她始终……是个戏子……
“那可不是,一会儿您看看,我们这儿的丫头啊,绝不比那大地方的差!”金银花笑了笑,眼睛往台上飞了飞——果然,当萧家姐妹俩一起走出后台的时候,全场震惊——而金银花也如愿地看到展祖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姐妹俩唱的是一出《双救举》,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唱得十分灵动。那演小姐的,就是当时在唱对花的时候那个扮女娃的姑娘,而演丫鬟的却是扮男娃的姑娘——现在,她们二人可不是唱曲儿的了——只要一开腔,就把黄梅调甩起,现在的这俩姑娘,已经是戏子了——云翔跟她们牵扯不清……实在是……丢人!这俩丫头,跟品慧年轻时候比起来,实在是……差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