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你没被我害死,你的真力因祸得福已经得涨,如果运用得好,你终生受用无穷。”大风盘腿坐下去,不看她,“如果你觉得你确实是个欠情不还的小人的话,你就不用理我这个死人的最后遗愿吧。”
“我他妈的一定不理,我他妈的就是个小人,你想得美……”孟扶摇骂了半晌,偏头看看闭目不语的大风,伸手过去试试呼吸,道,“嘎?死了?”
那三个人似笑非笑看着她。
孟扶摇哼一声鼻子朝天,道,“走了!”
那三人微笑依旧,站着不动,看着她大步蹬蹬蹬走出几步,在门口停住,浑身发痒一般磨蹭半晌,又转回来。
“哎……说不定是个好东西,捡了捡了……”那三人看着某人自说自话的把册子捡起。
孟扶摇拣起册子,往怀里一揣,眼珠子溜了溜,看了看那三人脸色,直觉就想跑,然而眼光在三人身上一转,她那腿就迈不开了。
三个人……都受伤了。
宗越脸色白如霜雪,战北野被风刀伤得血迹斑斑,长孙无极……那声骨裂声,是他的吧?
就这是十强者,强弩之末,犹自威力惊人,她行走五洲大陆至今,遇见的最强高手三人联手,在那将死的老者面前,竟然齐齐挂彩才抢出了她一条命。
孟扶摇悲哀的望天,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倒霉蛋儿,走哪都招惹祸事,还都是顶级的。
悻悻的走回来,她往那三人面前一蹲。
战北野白她一眼道,“干嘛?等我们背你啊?”
“你错了,”孟扶摇有气无力的道,“我准备背你们出去以示赎罪,你三个猜拳,谁先背?”
“得了吧你,”战北野大步上前,一把拎起她,回首对那两个一笑,得意洋洋道,“你两个一个内伤,一个断了只手,就剩我方便揍她了,两位没意见吧?”
“客气客气,请便请便。”那两位答。
……
某夜,某个庄园,某间屋,传出某人杀猪般的嚎叫,透过朦胧的窗纸,隐约可以看见某人被按在床上……
不用误会,只是孟扶摇在治伤而已。
她虽然在接收大风功力的时候,先前撞在栅栏上的内伤被顺手治愈,但脸上那些青青红红可不会凭空消失,被战北野捺在床上,一点点涂膏药,孟扶摇内心希望是长孙无极来涂,因为某人最大度,其余两个不是下手阴毒就是粗手笨脚,很有可能借机报复,可惜长孙无极这回和那两个很有默契,捧着手说哎呀没骨折过,还挺痛的,转个身就睡觉去了。
孟扶摇只好哭丧着脸接受战王爷的摧残,直到被涂成猪头,涂完了她内心的阴毒无法排遣,于是怨毒的嘿嘿笑着踱到庄园门前,那里跪着李大公子。
先前孟扶摇被押解出府衙大牢的时候,正看见那李公子带着一堆人杀气腾腾的过来,手里提着鞭子啊水桶啊盐啊什么的,看样子是准备对自己刑讯逼供来了。
孟扶摇一看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靠,要不是他找自己岔子,她至于差点被整死嘛?那三只至于齐齐受伤吗?她至于因此被押解回府,再次面对永无止境的摧残吗?
她嘿嘿笑着迎上去,正准备好好折腾下那傻鸟,不防长孙无极早已看穿了她的打算,啪的对着恶狠狠迎上来的李公子甩下一面玉牌。
牌上“长孙”二字熠熠闪光,震得李公子当时就呆了,李总督匆匆赶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长孙无极只淡淡道,“总督大人公务严明,不想教子也甚是有方。”
李总督惨白了脸,甩手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李公子还没摸清长孙无极身份,捂着脸还想辩解,李总督一声怒骂,“孽子,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可怜的李公子当即吓尿了裤子,一怀心思为美人抱屈,自以为出师有名,不想却惹着不能惹的人,李公子涕泪横流,孟扶摇小人得志,哈哈大笑着,被战北野赶紧拎走。
李总督不放心,犹自驱赶着李公子在庄园门外道歉,从早上跪到下午,养尊处优的总督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趴,趴那里都快睡着了。
冷不防呼啦啦头顶一凉,一阵暴雨当头浇下,李公子被浇得惊跳而起,抬头一看月明星稀哪来的雨?再一转头,墙头上蹲着笑得不怀好意的猪头孟扶摇,叼着根牙签贼兮兮笑,“公子爷!跪得太舒服了是不?给你人工降雨。”
李公子现在见她一分火气也不敢有,抖着湿衣砰砰砰磕头,“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我问你,”孟扶摇把那牙签一扔,唰的一下扎在那家伙裤裆上,扎得那家伙满脸是汗盯着那牙签不敢动弹,才道,“你怎么知道来找我岔子的?胡桑叫的?”
“啊……是,不是,是我自己……”
“嗯?”
“是我路过姚城,看见胡桑姑娘当街卖针线,我中州闺秀很少抛头露面操持买卖,我一时怜悯就问了问,她什么都没答,哭着收拾摊子走了,我问了四周的人,才知道……她是得罪了你……”
“什么一时怜悯,贪图人家美色吧?当街卖线的闺秀多呢,你管得过来?”孟扶摇冷笑,心里却明白几分,原来不算那丫头搞鬼,不然真留不得了。
“是是,是我贪图美色,是我多管闲事……”李公子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去取身后那一堆东西,“区区薄礼,聊表歉意,请将军一定赏脸……”
孟扶摇掀起眼皮,看了看那堆补品绸缎燕窝人参之类的东西,厌恶的挥挥手,李公子脸色白了白,孟扶摇却又若有所思的道,“喂,给我准备三斤猪骨来,要上好的,再新鲜地黄一两,赤豆、意仁各二两,当归、党参、枸杞子、天麻、黄葳、淮山、杜仲、肉苁蓉、牛腩,山楂……品质要一流,准备得好,我就原谅你。”
“是是!”猪骨地黄等等嘛,容易,只要不是人骨头就成。
孟扶摇挥挥手,李公子如蒙大赦拎起东西要走,孟扶摇却又道,“慢着。”
李公子惨白着脸转身,便听孟扶摇厚颜无耻的道,“这些东西你既然送来了,打回去也太不给你面子,这样吧……拿去卖了,回头把钱给我。”
“是……”
“记得在标志着云在九霄的店中转卖,别的号你卖了我就打断你的腿。”孟扶摇眨眨眼睛,云在九霄标志的店都是她的,等下记得吩咐姚迅,告诉那些掌柜的,看见李总督公子来卖东西,价钱一定要压得低低的,到时李公子卖出的东西价钱不足,他自然得掏自己腰包补上差额还给她,自己店里还可以狠赚一笔,哈哈。
“还有,”孟扶摇看着李公子,觉得这个家伙是个有后台的总督公子,性格也挺能屈能伸,满意的点了点头,“我那天上人间俱乐部以后就交给你了,亏本你负责,赢钱我们二八开,我八你二。”
“……是。”
孟扶摇终于挥挥爪,李公子连滚带爬的跑了,不多时派人送了她要的东西来,孟扶摇满意的看了一遍,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当晚她在厨房里大砍大杀,并拒绝任何人进入,战北野听说了,搬只板凳在厨房门口坐了,说怕她炸了厨房,得防备着,元宝大人在厨房窗缝里钻来钻去,不住向主子回报厨房里的最新进展,长孙无极听了,笑了笑。
他斜倚床头,出神的看着厨房方向,春夜月影横斜,一枝迎春曳在淡碧窗纸上,映得他眼眸朦胧,半晌他道,“元宝,我有时觉得,给她犯点错误也挺好。”
元宝大人愤怒。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
晚饭开在庄园的“清波阁”,之前孟扶摇就给每个人飞刀传书,一张烂纸上写着她比纸更烂的行书,“清波阁便宴,可能有毒,可能难吃,可能含有任何不明意义物质,申时开饭,过时不候,爱来便来,不来拉倒。”
牛叉哄哄的请柬没能吓到同样牛叉哄哄的客人,申时不到,一个不少。
孟厨娘端上菜来,三人操着筷子一起探头过去,嗯……颜色不错。
战北野探头过去闻了闻,嗯,香味也合格。
宗越最不怕毒,浅浅尝了颜色最丰富的那道菜,半晌,眼晴亮了亮。
孟厨娘双手抱胸,鼻子朝天,搞错没,姑娘我一手好厨艺耶,尤其我娘常年生病,药膳更是一流的。
她蹲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给那三个终于放下心,含笑起筷的滔滔不绝的介绍那些花花绿绿的菜色,“猪骨地黄煲、十全滋补牛腩、赤豆薏仁饭、骨碎山楂粥……”
她笑得面上光彩盈盈,眼波流动,得意洋洋的想,没听说五洲大陆有药膳,除了宗越,那两个未必知道这几道菜壮骨补血补气化瘀的功用……
她却没注意。
战北野操筷大嚼,下筷如飞,他黑眸闪动,大吃十全滋补牛腩。
宗越含一抹浅浅笑意,慢条斯理的吃赤豆薏仁饭。
长孙无极优雅喝汤,细瓷勺子和汤碗不发一丝声响,偶尔给元宝大人碗里舀一勺汤或粥,笑道,“多吃点,过了这顿,等她良心发现有下顿,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
孟扶摇毫不脸红的笑,“那是,我是将军,不是厨娘,我的无限才华,不能浪费在局促的厨房锅灶中……”取了筷子坐下来,顺手夹一块骨头到长孙无极碗里,托腮笑吟吟看他,“光喝汤不成,垫不了肚子,得吃肉,吃,吃。”
哎,姑娘我想看高贵的长孙太子啃骨头……
长孙无极低下眼,瞟一眼骨头,微笑,“谢谢。”
他筷子轻轻一捺,巨大的骨头无声碎去,长孙无极慢条斯理的剔去骨头,不急不忙,吃肉。
孟扶摇哀怨,奸计未逞只好转移方向,夹了块老牛筋塞给战北野,“王爷啊,这个好,劲道,够味!”
战北野筷子一抬,半空中架住那块牛筋,笑道,“是吗?我也觉得,不过美食不能独享,你劳苦功高,理当有你一半。”
他轻轻巧巧一夹,老牛筋一断两半,战北野殷勤的让孟扶摇,“请,请。”
……
半晌后捂着腮帮的孟扶摇,给宗越挖当归,“来来,食肉者鄙,咱做医生的,不吃肉,吃点补药。”
宗越接了,顺手回敬一块,“肉食者鄙,补药也鄙,你吃这个最合适,解毒发汗。”
那是一块硕大的生姜……
夜将深时,明月高照,清波阁上灯影流光,清波阁下清波涟漪,远处湖岸上正对着花圃,那些瑞香、山茶、玉兰、海棠、芍药,粉紫嫣红,挤挤簇簇幽香暗送,却不抵阁中酒菜之香与笑意芳香。
孟扶摇埋在堆在高高的碗里,一点一点的找碗底的饭——那几个人很有默契的整完她,又良心发现,战北野最先夹了菜过来,她的碗很快就堆成山高,明明做菜请别人吃的,最后竟然是她吃得最多。
最后孟扶摇撑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长孙无极微笑递过一杯茶来,孟扶摇捧着茶,斜靠在椅上,看战北野在她身侧,饶有兴致的要了纸笔来,就桌铺开,以元宝大人为模特儿,画“据桌大嚼图”,元宝大人不甚满意,要求重画,被战北野抓了来,用脚爪盖了印。看侍女将亭中纱帘卷起,又燃起描金纱灯,灯光荧荧,共一轮明月倒映碧水,闪耀万千银光粼粼,灯下长孙无极和宗越摆开黑白子,纤长手指闲敲棋子,白衣紫袍衣袂散飞,而远处湖面上,飘了一层粉紫的落花。
孟扶摇含笑看着,眼神渐渐朦胧,那些流水倒影,午夜花飞,那些精致眉目,含笑低语,那些摊开的画卷,轻浅的呢喃,都化为飞旋的笑影,嵌入她酒涡微起的唇角。
一生里,最为娴静闲适的一刻。
无极之心 第三十五章 惊心邂逅
孟扶摇最近总往“菊花道”跑。
倒不是看上了谁,而是她总觉得风陌那个人可惜了的,那般风雅有识之士,该当与书卷为伴,共玉管紫毫,不当如此明珠蒙尘,沦落象姑馆。
她有钱,也很爽快的逼着老鸨同意了赎身,谁知道风陌竟然不肯走,孟扶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十分悻悻,她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前世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所以最看不得文人落难,不想还真有人自甘风尘的。
彼时风陌对着她不解的目光,微微一笑,他浅绯衣袖擦过黑木小桌,给她斟了一杯香气馥郁的菊花茶,袅袅淡香里他道,“我在等一个人。”
孟扶摇抬起疑问的眼光。
“多年前她说在这里等我,之后我飘零五湖很久未归,再回来时她已不在,原先的屋子被拆了,改建了这座馆子,很多景物都已面目全非,不过院子有些东西还留着,后院里她种的那簇紫云英没被除去,所以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微微的笑,是那种有了年纪却魅力更具的男子独有的风情,眼角的浅浅鱼尾纹舒展开来,一个美妙的弧度。
“至于这是个象姑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扶摇默然,垂目看着碧绿的茶水里淡黄的菊丝缓缓绽开,像是心深处的触角悄然舒展,牵连着某些不能触及的往事,在前世那个地方,也有人在等着自己,每个人都有等待自己及自己等待的人,每个人却都在浮躁的人生里被迫不断前行并改变轨迹,能够坚持在原地守候如一的,却又需要怎样的坚持?
她为此心底起了潮潮的露水,那是一种寻见共鸣而泛起的感动,风陌的坚持,让她觉得,遇见了知音。
风陌这样的人,也确实适合做个知音,无关风月,不涉隐私,下一手好棋弹一手妙琴,更难得的是,没有琴棋高手遇上三流菜鸟的不耐和讥笑,孟扶摇出再蠢的棋步,他也不过包容一笑,细心指点,一盘棋从早晨下到午间,孟扶摇扒着棋盘一步步苦思冥想,他便微笑等着,眼光偶尔飘过纯木长廊上落了一地的紫云英。
孟扶摇觉得,在这里她终于寻见过往十八年生命不曾有过的心灵平静,那些一直跟随和折磨着她的责任和磨难,被那双细长而明媚的眼睛里露出的通透笑意渐渐抚平,她迷恋这份难得的安宁,喜欢看见下棋时风陌对她的臭棋无奈而包容的神情,喜欢看见他抚过飘落的紫云英花瓣时的轻柔而温存的手势,像掬起一捧散在记忆中珍珠般的梦,还有他小心拈起花辫时,那带着淡淡思念和浅浅回忆的眼神。
过了一小段日子,是风陌的生日,风陌自然没有告诉孟扶摇,孟扶摇却记得他有次闲聊时提起他幼年时父母为他庆生的往事,那天下午两人继续喝菊花茶谈诗书,到了晚间,当风陌再次在桌前坐下的时候,捧上来的不是棋盘,而是一桌精致的菜色。
雅室门口站着孟扶摇,抱胸挑眉看他,说,“生日快乐。”
风陌默然看她,看到孟扶摇以为自己脸上沾了米饭或者身上洒了肉酱,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孟扶摇愕然看着风陌,笑道,“你是在感动吗?”
风陌笑而不答,招手唤她过来,孟扶摇往他身边一坐,眨眨眼睛道,“哎,这样就感动了?那我还有件礼物呢,拿出来你会不会抱着我哭?”
“你可以拿出来试试。”浅红风灯的光影下,风陌的眼神微微发亮,眸光流转,如水横波。
孟扶摇神秘兮兮,掏出个盒子,风陌含笑接了,孟扶摇急不可耐的催他,“打开,打开。”
黑檀木盒子沉香淡淡,盖子启开,光芒璀璨眩人眼目,风陌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是一座极其精巧的水晶房子,两进院落,矮矮花墙,天井里有口小井,正房门前三层台阶,廊檐下摆着指头大的纺车,后院里种满小小的紫云英。
这不是象姑馆,这是很多年前她等待他的农家院落,是在他的故事里无心提起,再被孟扶摇有心记住,直到在这样一个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