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当即斥为无稽,堂堂皇家金枝玉叶,最是堂皇光明鬼神退避之体,好好的怎么会中邪?
这样说着,底气却有些虚——静安寺是皇寺,坐落在皇城宫墙外西南角,从静安寺回皇女们的府邸时,要经过皇城西南,而那里,历来是发落旧时有罪宫人的地方,别的没有,死人最多。
哪家皇宫的楹梁重庑之下,没有盘旋着屈死者的冤魂?何况璇玑皇宫?何况在璇玑皇后统治下的璇玑皇宫?璇玑比起其他几国,国力啊疆土啊都不算大国,但是比起后宫里死的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人杀多了,总是要心虚的,何况荣膺后宫杀手第一名的璇玑皇后,随着年纪增长,宿命论影响越发的重,以前璇玑皇后对吃斋念佛不屑一顾,现在偶尔也会斋戒一下,这个诊断传进宫,她倒是真的上心了。
有心想将女儿接进宫来,但是这种中邪是皇宫最忌的,何况她自己也心虚也怕。
眼见着荣贵妃天天哭哭啼啼的往九皇女府中跑,早上带着一堆珍稀药物出宫,晚上携着两个红肿眼泡回来,璇玑皇后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她几次欲待出宫,玉衡不同意,很明确的告诉她——你若去了公主府,我很难保护好你,毕竟你们女人内室我不宜进去,十皇女府那个地方,当初选址极讲究,是个“凤潜”之地,对女子是极好,但对我练的这种极阳童子功,有些忌讳。
他态度坚决,璇玑皇后说了几次,想着外面确实不安全,也便算了,她其实并没有往坏的地方多想——九皇女不也病得快死了?荣贵妃在这么乱的京城里天天出入不也没事?未必就是那么巧,冲着她来呢。
此时已进四月,离新皇继位之期不过几天,彤城三军对峙的状态还未解决,除了紫披风和铁卫,真正的军力并没有大胆到敢于就这样动手,毕竟无论谁先扯起反旗,必定引得群起攻之,会是最先倒霉的那个,大家都在等着陛下旨意,等着新帝王继位,或者强有力的将璇玑这一场乱火压下,或者被这一场乱火强有力的压下。
僵持着的璇玑京城,等着一场“变”。
而这场“变”,目前握在谁的手中,谁也不知道。
四月初二,微雨。
一大早璇玑皇后便醒了,隔着侍女半卷的帘子,看着窗外春雨如油,花木茵翠润泽,本来是很赏心悦目的事,不知怎的却心乱如麻,坐起来发痴半晌,心里空落落的,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秋天,在那狭小的黑屋子里,那个女子被绑在床上,当她骂她不知羞耻勾引圣上时,那女子勉力抬起头,发出的撕心裂肺的诅咒。
“恶妇——终有一日你亦会羞耻而死!”
她想到这句话,想起那夜惨惨油灯下白骨尽露的女子,想起她已经没有了眼白只剩无涯的疼痛的黑的眸子,那样近乎妖异的眸子在那般昏黄血红的光影里死死盯住她,一直到死,再也没闭上。
她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随即她便听见哭声。
一大群人惶急的窜过来,窜过去,拥着来不及梳洗淡妆零落的荣贵妃闹哄哄的进了她殿中,她听得烦躁,忍不住疾行到廊下怒叱:“嚷什么?成何体统!”
“皇后——”荣贵妃连跪也不跪,站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那凝儿不成了,今日我要去救她……”
“你拿什么救?”皇后听得好笑,斜睨她,“用你通神的医术?”
“来了个通玄的法师,为凝儿作法了,但要母系亲人单身守上一日夜。”荣贵妃仿佛没听见她的讽刺,坚决的道,“妾妃今晚不能回宫了,请娘娘允准。”
“哦?”皇后心倒动了动,有心不许她去,可看素来委婉退让的荣氏这个坚决样,不许她去怕是立即便要扑过来拼命,再说她自己也确实挂心自己的十皇女,若是荣氏的九皇女治好了,自家女儿也便有救了。
于是也便应了,隔了一昼否,荣妃神色憔悴但是喜气洋洋的回来,说是丹凝已经能坐起喝粥了。
接着十皇女的消息传来,越发不好了。
皇后这下再也坐不住,转身就进了殿找玉衡,接着亲信宫人便听见隐约的呜咽声哭骂声摔东西声好一阵狂风暴雨,宫人们悄情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嘴角一撇——百试不爽的三部曲又开始了。
过不多时,风平浪静,皇后梳洗打扮掩去泪痕,传令起驾。
她急匆匆去了十皇女府,为了安全,她勉强听从玉衡的建议,放下架子,和他并坐一辆不张扬的马车,从宫后一条皇家侧道去十皇女府。
一路上她心中难免紧张,手绞在裙子里揉捏不休,也不知道是因他所说的未知危险而紧张,还是因他这个人所紧张。
她还从未和玉衡坐得这么近过——玉衡练童子功,不近女色,而她亦谨守男女之防,从不给玉衡靠近她的机会,她是璇玑皇后,母仪天下,她的尊贵和身份不允许她接受别的男人的碰触。
世人讥嘲她凶恶暴戾不当为后,用后宫那些杀戮论她的罪,她不以为然,她的丈夫,为什么要给别人分享?一个女人为扞卫自己地位和专宠,本就能做出任何事来,她也是读书的,前朝那些史书,哪家后宫没有幽魂?哪家皇座下没有白骨?别人能做,她为什么不能?
马车悠悠的晃着,车子是女子香辇,不大,塞了两个人满满当当,玉衡的腿随着马车的晃动不断碰过来,她让了让,却没处让。
空间太小,心境紧张,感觉便越发细微灵敏,隔着薄薄宫裙,在那一碰一碰中感受到身边男子长袍下有力坚实的肌肤,那紧绷的触感令她心中一跳,,恍惚间想起凤旋松弛苍老的肌体,到处泛着老人斑——同样是男子,凤旋年纪还小些,如何相差这么大?
她今年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凤旋却早露老态房事不举,两人将近有一年的时间没有亲热过,她曾疑心凤旋雨露给别人享用了,在她身上便欲振乏力,然而没有,凤旋是真的老了。
而玉衡,真正看起来还在壮年,十强者听说都驻颜有术,尤其玉衡,自幼童子功练得千变万化坚实难摧,一双细长潋滟的眼睛多少年都波光如水……这般想着,心便荡了荡。
然而也只是一荡而已,璇玑皇后随即便眼观鼻算观心坐正身子,和男女之欢比起来,地位和尊荣自然更重要些,她得忍着。
车子很快到了十皇女府,一路上风平浪静,璇玑皇后松了口气,又笑自己被玉衡那德性传染了,草木皆兵的惹人笑话。
十皇女府沉静的矗立在细雨蒙蒙里,院内高楼上一盏黄灯飘摇,意味家宅不宁有人恶病,皇后很快下了车,却没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
她疑惑的回头,便见玉衡仍然坐在车中,神色凝重的看着那盏黄灯,半晌突然道:“宁,我们回去吧。”
璇玑皇后怔一怔,怒火立即蹿上来,压着喉咙尖声道:“你疯了!都到了门口,还回去?”
“回去。”玉衡坚决的道,“我要对你我负责。”
“我要对我女儿负责!”璇玑皇后怒极拂袖,抬步就往府中走,“不是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心痛!”
“宁——”衣袖突然被他拉住,玉衡在雨中探身下来,难得的神色焦灼,“听我的,回去!”
听得这般急迫语气,璇玑皇后倒犹疑了一下,她并不是蠢人,多年和玉衡相处也知道他的脾性,当下道:“有危险?”
玉衡又看了一眼那灯,神色有点茫然的道:“……也许。”
“昏赌!”璇玑皇后听得这句立即怒从心起,重重一甩袖将他甩开,“你当真是被几个小辈吓破胆了!十皇女府本身就有护卫三千,外围还有御林军,他们有什么胆量,公然攻入十皇女府?就算攻进来,你怕?”
她直问到玉衡脸上:“你怕?你怕?”
“不是这个……”玉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半晌道,“总之你要记得,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你是没害我,但你现在是在害我女儿!”璇玑皇后冷然一哼,理也不理长驱直入,“玉衡大人,本宫知道你的命要紧,你先回去躲起来罢,本宫自己进去!”
她当真便不理他,步子蹬蹬的在十皇女府迎出来的家人引导下进门,玉衡怔怔立在雨中,也忘记运气防御,半晌竟被淋个透湿,他恍比惚惚想起,这些年,自己和她吵架次数也确实不少了,但是这样不顾而去,还是第一次。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灯……那灯,实在没什么异常的,包括整个十皇女府,在他的感应下都没有任何杀气,他之所以因为一盏灯便裹足不前,其实只是因为十四年前一句话而已。
十四年前,旧友来访,两人抱茶清谈时,他曾玩笑问过对方:“某寿几何?死于何地?”
答:“黄灯,韵脚。”
他不解,追着问,那老家伙抱着茶盏好半天才道:“黄灯就是黄灯。”
他不死心,又问韵脚,那家伙笑起来,道:“写诗的韵脚你不知道?四声你不知道?平声,上声,去声,入声,连起来嘛……平上去入。”
他当即喷了茶,跳起来把那家伙好好损了一顿,什么平上去入,这等荤话儿,他玉衡一辈子练的是童子功,哪来的“平上去入”?
然而今日见黄灯。
要说黄灯,这辈子也见过不少,最初也联想起这话,惴惴不安过,然而次数多了也没事,忍不住又笑那家伙不灵,可是今日再见那灯,不知怎的心就砰砰的跳起来。
可是终究不能退。
她在危险处。
他这一生,就从没有置她于险地而自己抽身离去的事。
再说……能发生什么呢?堂堂玉衡,十强第四,被一盏见过多次的黄灯吓跑,弃下心爱的女人不顾,这也实在太荒唐了。
他立在雨中,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一刻的躁动与不安,追着她的脚步,进府。
春雨将路面打湿,倒映着黄色灯笼光影油润,皇后见他跟进来,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意,却又说皇女之病不宜外人冲撞,将他阻在门外。
玉衡本来就不想进去,在外间坐了下来,十皇女府这种地方不适合他多呆,一进入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干脆闭目调息。
四周空气很沉静,听得见僧人念经祈福之声,隐约还有皇后虔诚告祷的语气,内室里燃着香,他仔细闻了闻,很正常的名贵檀香,没有一丝异样。
他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一片空明宁静中,听见远处静安寺檀钟长鸣悠悠之声。
高楼上的黄灯,始终在风中滴溜溜转着,正转……反转……正转……
不知怎的那灯突然歪了一歪,坠在楼前地面上,无声无息的烧了起来。
玉衡睁开眼,没有动,一个小厮从他身边过,裹一身浓重的檀香扑向那团燃起的灯笼,又拍又打的将火踩灭,地上扬起一些灰,他身上也染了些,一边拍打着一边进来,和赶来的丫鬟笑道:“姐姐们看着些,我去换个灯来。”
他从玉衡身边经过,玉衡突然一抬手,抓住了他。
这一抓分筋错骨,那小厮“哎呀”一声大叫,瞬间痛得涕泪横流,脸都变形了,缩成一团抬起头呜咽的问:“贵贵贵客人……什什什么……”
玉衡那一抓便知道他不会武功,仔细看了一下实在看不出什么可疑,一抬手将那小厮一扔,淡淡道:“都出去,四周不许人走动。”
“你管得太多。”皇后从帘子后探出头来,“皇女这里需要人侍应,何况这是府中家生子小厮,本宫都认识。”
“出去。”玉衡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皇后犹豫了一下,挥挥手示意众人都出去,连那通玄法师都避了开去,他出去时玉衡斜眼瞄了一下,一个武功平平的和尚,顶着深重的戒疤。
四面安静了下来,现在,连黄灯也没有了。
玉衡平静的笑一下,继续入定。
然而这次却入不成了。
不知道哪里开始热,也不是从下腹也不是从丹田,倒像是从四肢开始,像掌心里烘着了小小的火焰,先不觉得什么,随即便一点一点蔓延开来,那热也不是肌肤表面的,而是销魂噬骨,越过筋脉越过血肉直接进了肺腑,进去后便开始痒,簌簌的痒,像温润的丁香小舌缠绵的舔过身体内部的每一寸,所经之处都长出了飘摇的革,那草越长越长,绳索般撩拨着他的身体,隐约听见血液在欢呼,骨骼在抽节,丹田在跑马,某处地方越收越紧,心深处的空却越发的空。
他心中轰然一声,便是一生没有接触女色也知道中了那种东西了,此时已经不是追究何时着了道儿的时候,赶紧调动真气去压制,不想真气一动便如火上浇油,轰一声全身都烟花四射了。
欲望也是弹簧,压得越紧,弹得越高,越是童男子,破戒时越高堤泄洪一发不可收,如玉衡一生童男子,却不能静心寡欲深山修炼,多年来浸淫于阴气重重的皇宫,相伴女性身侧,不沾染也得沾染,以往靠绝世武功支撑,靠皇宫里专门的静室养气,如今在这里,却终究没有了那份依仗。
自然,他之所以这样,还因为中了一个人长年累月的算计,只是也许他这一生,都不能知道了。
他如烟花四射,天地瞬间白亮如电,那一片白亮里他突然听见皇后一声低低惊呼,那声惊呼刚入耳,他便射了进去。
厚重帘幕一飏又落,锦帐后皇后手按心口惊诧的瞪着他,道:“华儿好像醒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竖眉道:“你进来干什么?出去,出去,不得冲犯!”
玉衡默不作声的,扑了过去。
他扑倒她,用梦里夜里无数次模拟过的姿势,手起手落一声尖利的裂帛声响,她的金红衣裙已经飘然落地。
她似被吓住,张着红唇不能言语,他却因那如玉如雪的一团而越发兴奋,手一捺便捺住了她的肩,一阵猛撕猛扯,瞬间将她剥得光溜溜一团。
帘幕重重暗香隐隐,室内为了避免惊扰病人光线暗淡,厚重的垂帘将雨声人声都阻隔在外,四面没有人,极度的安静,极度的安静里燃起极亮的火。
她挣扎着,支起脖子去看床上的女儿,嘴里低低道:”她在……她在……不能……”不知怎的那语气里娇媚多过拒绝,娇喘细细香汗微微,听到他耳里,顿时便是狂喜——暴戾如她这般反应,已经不是推拒!
他一声不吭,将自己完完全全压下去,四十岁保养良好的女子,浑身的凸凹精美有致,一触身便像触上一团云,或者是一抔玉?或者是世间最柔软的芳草?他仰起头张大嘴呼吸几声,不这样便不能抑制身体里的激血和呻吟……原来几十年童男子岁月当真是件蠢事,原来抱着心爱的女子是这般美好销魂令人不可割舍,他抱着那样的女体纵横驰骋,两人都湿了一身的汗,肌肤滑溜溜湿腻腻像鱼,滚成一团,在地上,在黑暗的静室里,在她女儿的床下。
技巧生疏的他终于找对地方将自己填进去的那一刻,她低而快乐的叫了一声,而他脑中轰然巨响,身体里发出戛然断裂之声,断裂之后便爆出灿烂的烟花,金光四射里反反复复掠过那四个字:
平上去入。
平、上、去、入。
世间原有极乐如此,过往几十年统统白费。
漫天漫地的金光里,多年压抑终于爆发,滚成一团鏖战不休的饥男饿女混忘了自己,混忘了身份地位,也混忘了天地玄黄。
欲望之前,众生平等,本就没有地位身份之分。
却突然有人冷冷的笑着,毫不掩饰的笑着,大跨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风带着雨带着森寒的煞气带着凛冽的仇恨,步履生风的穿过回廊越过槅扇踢开紧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