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迅倒地,那乌光已到近前,浮光掠影中依稀是一杆铁黑的去了刃尖的长枪,那枪上灌注真气雄浑充沛,远远便带起一阵烈风,竟然不是直射,而是扑头盖脸,横扫三人。
好嚣张的打法!
孟扶摇扑身向前,抽剑横拍,想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将长枪拨飞,人未扑前,长枪带起的劲风已经吹得她长发后扯如旗,连眼睛都睁不开,孟扶摇立刻闭眼,还是不避不让,长剑也狠狠对扫过去。
铿然一声,黑暗里火花四溅,火花里一人长笑,笑声冷而烈,“谁敢学我?”声到人到,黑色衣袂怒卷如龙,箭般飚来。
孟扶摇和那长矛对撞,矛上狂猛气息立时如狂潮巨浪般扑入她胸臆,她胸中一窒,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口气吸不上来手足立即酸软,哪里还举得起剑,对方来势汹汹,她正心惊,却听一声低笑,浅紫衣袍一闪,元昭诩突然飘了出去。
那是真正的飘,孟扶摇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灵动清逸的身法,宛如九天仙人长空蹈舞,曼妙潇洒难以言说,却又不似一般的好看招式难以保证速度,而是快得追光掠电,仿佛千万光年外星光一亮刹那便至眼底,他刚才还在丈外,身形一动,便到了战北野身前。
他单手一转,一个流畅的弧度,半空里立时银光一亮,雪光点点宛如下了一场暴雪,将如黑旋风腾腾而来的战北野罩在当中,战北野霍然抬头,那般灿亮的剑光里他的眸光依然亮得怕人,像是极西天际第一颗升起的星,灼灼如火。
“好!”
战北野语气里带着棋逢对手的兴奋,横臂一招,长枪刷的飞回他掌中,手心一抖雪亮的枪尖已经装上,他振臂一挥,长枪光芒暴涨丈二,后发而先至,和那万点碎雪撞在一起。
“轰!”
空气都似被震得微微爆裂,那万千雪光激飞,溅开,打在周围树木上,啪啪啪立时出现无数个小小的深坑,而一道无形的罡气唰唰唰如地龙贴地飞窜,所经之处,草皮爆飞,泥屑四溅,地面如被巨剑犁开般出现一条深沟,直撞出数丈外方才停止。
半晌,碎雪歇,枪风静。
雪光笼罩范围内的元昭诩根本没有退避,微笑立于一截树枝尖端,明明风声猛烈,他和他脚下的树枝却根本不曾动弹分毫。
战北野拖着长枪傲立树下,那些被罡气激飞的泥屑,也没能沾上他一星。
孟扶摇立于数丈外,目光发直心神激荡的想着刚才那一招,一直以来,她隐约觉得自己借助元昭诩之力突破的“破九霄”第四层,用起来总有些虚浮,她知道这是因为借力终究不如自练来得踏实,一直苦恼未解,如今却仿佛因今夜这强者对敌的一招,突然看见了曙光透露的出口,那般圆润、光明、霸烈、却又收放自如的出手,不真是第四层“圆转”的真谛?
她想得浑浑噩噩,心神一动间全身真气已经自动开始顺着经脉流转,正在半入定的状态,隐约听得战北野长笑道,“好,痛快!再打!”
孟扶摇一震,赶紧凝神想要再观摩,忽觉身边风声一紧,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的掠过,她甚至能感觉到擦肩时有种淡淡的松香气息一掠而过,脸颊被什么软而滑的东西一拂,绸缎般微凉。
有人从身边过去了?这么快?是人是鬼?
孟扶摇下意识伸手就抓,却抓了个空,对方身形如鬼魅,奇异而又神秘,一转身已经快到了战北野身前,孟扶摇隐约只听见一个字,“走!”
下一瞬那人已经对着听见动静霍然转身的战北野攻出了十招。
孟扶摇张大嘴,看着那人比姚迅还要灵活迅捷的身法,快得好像整个树林全是他的身影,整个人化成一缕烟一团雾,无处都在却也无处不在,他根本不用手握剑,一柄极细极长造型诡异的剑一直横在他的肘下,只在肘端露出半寸长乌黑的剑尖,随着他游走的身形如毒蛇般不断吞吐,他也根本不用任何劈砍的大开大合招式,所有的招数都在肘下方寸之间,所有的杀手都由近身完成,点、戳、刺、刮、行云流水,凌厉无伦。
战北野似也对这种怪异的打法一时没有适应,被人近身撞入后长枪也失去了作用,几乎就在刹那间,那淡淡黑影一个悍然前冲,与战北野错身而过,肘底光芒一闪。
血光,飞溅。
暗红的血液飞洒在沉黑的树林里,激得人眼睛发红。
战北野的眼光却更加亮了,眼底燃起熊熊烈火,他突然一掌劈出,狂猛的掌风令那人也不敢硬接,退后三步,这一退间战北野振臂一甩,长枪被远远甩开,夺的一声钉在地下,入地三尺,嗡嗡震动声里战北野缓缓舔了舔臂上的鲜血,突然沉静了下来,微笑,“太渊竟然卧虎藏龙!”
笑容未毕,喝声又起,这回什么武器也不用,战北野以身作剑,狂飙卷进!
呼一声元昭诩从树枝上飞驰而下,左右一抄,将目眩神驰看打架的两个人拽了就走,孟扶摇还不甘心,频频回首,“干嘛干嘛。”
“人家不是叫你走了?还赖在这里?”
“精彩对战啊,错过可惜,元昭诩,你不要拦我,我再看看,说不定我的功法就大进了。”
元昭诩不反驳,微笑伸手,姿态像是要抚摸孟扶摇,孟扶摇果然立刻把脑袋转了过来。
元昭诩这才接话,“你再留,等战北野抽身又是麻烦,你不要以为暗魅伤了战北野就胜券在握,他不了解那个人,战北野愈挫愈勇,谁令他见血,必将战个不死不休,暗魅今夜讨不了好的。”
“你又知道……”孟扶摇不满的咕哝,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愕然道,“暗魅?那就是暗魅?天下第一嗜血杀手?他来了?”
元昭诩微微回首,这一刹他的眼神里突然多了点奇怪的东西,半晌,他轻轻道,“该来的,早已来了……”
风起太渊 第二十二章 大风将起
自从那晚摆脱了战北野,接下来几天倒平安无事,姚迅倒说话算话,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边,不过孟扶摇想,他肯留,大概也是因为那晚看见元昭诩的武功,指望着找个保护伞吧。
这天已经到了太渊燕京近郊,三人找了客栈歇下,孟扶摇一住下就急急开始练功,这几日勤奋巩固,她自己觉得,破九霄第四层功法已经将要圆满了。
沙漏里沙子无声流下,三个时辰后,孟扶摇睁开眼,目中异彩一闪。
取过桌上的剑,运气一按,剑身立起碧色华光,正是第四层的光芒,比起前几天,今天的光芒越发华丽柔和,色泽纯正。
“大功告成!”孟扶摇笑嘻嘻跳下床,“该找谁亲个嘴儿呢?”
说完立即啪的揍了自己一下,“不许胡乱联想!”
她舒舒服服躺下来,摸出怀里那三个宝贝,仔细摩挲。
这是她很花了一番心思弄来的通关令。
五洲大陆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的传说,集齐七国的七种符牌,便可穿越各国,通行五洲大陆,一路向北,直到最北端的狄洲,狄洲穹苍皇朝最神秘最难以进入的长青神殿之上,有大神通大智慧者,可解天下一切疑难困苦。
孟扶摇没有需要人救助的困苦,却有一件莫大的疑难事,指望着神通之力去解决。
然而到达那祭台又谈何容易?五大洲原本是五国,一国占据一洲之地,后来各国征战,疆土争争夺夺,到了近三十年,五国已经分成七国,将五洲之地割得支离破碎,现今各守疆域,虽然保持了表面的和平,但彼此之间其实虎视眈眈,大多陈兵边境,禁止与他国交通,据说天煞皇朝的一根鸟毛落在邻国的轩辕王朝境内,都会被立即绞成齑粉。
好在这个世界尊崇强者,并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三十年前,七国于大陆中心衡洲无极国会盟,集齐七国标志性令符,给当时五洲之上最为强大的十位强者发了“七国令”,持此令者可通行七国,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五洲除各国皇宫外的任何一个地点。
其实那不过是个卖好的姿态,以那十位强者的本事,那个令牌不拿,也是哪里都去得的。
拿了以后,反而碍着面子,不好再去人家内宫看太监给妃子洗内裤了。
当然,以孟扶摇现在的本事,那个令牌,想都不要想。
此路不通另有别路,由于五洲大陆各有出产,各国之间商业军事民生所用互有依赖,这些年来,各国渐渐知道了商业流通对于国力经济发展的重要作用,五年前,在无极国那位惊才绝艳名重天下的无极太子一力促成下,七国开始在一定范围内发放通行符,供本国及他国上层官吏商贾来往于交好国家之间时使用,以达到政治和商业上的互通有无,算是一个外交通行证,享有一定的通行权和官方保护。
这种通行权,甚至不受战争影响,即使这两国突然开战,这些持令的巨商也会被客客气气的送出国境,然后再摆出架势打架。
只是为了防范和戒备,这种发放是严格控制的,只集中在各国具有垄断地位的大财阀和巨商,以及上层出使官吏,并且需要该国朝廷有司出具担保证明,才拥有在他国领域内的安全通行权。
没有这种东西,出行它国会遇到很多麻烦,等同于现在的偷渡,但是这个时代可没有遣返之说,那是直接刀斧侍候的。
各国之间局势复杂,关卡重重,通往长青神殿之路遥远难行,孟扶摇不可能一路杀到神殿去,她需要尽可能多的庇护,好让未来冒险之路能走得更远一些。
所以她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开始打起收集各国通行令符的主意。
两个月前,璇玑皇朝的一个巨商来太渊皇朝发展木材生意,带着几十车的货物,包下了整个客栈,又请了当地最具实力的武林门派出动弟子护法,彪悍护卫站满走廊,客栈一夜灯火未熄,到了第二天早上,巨商依然被扒了个精光,通关符失踪。
一个月前,走水路出使轩辕皇朝的朝中重臣司马睿,好大一艘漂亮楼船在沅江之上一路招摇,船上红粉艳舞,丝竹不绝,一路上收获无数艳羡目光。
可惜第二天,一声惊叫几乎把楼船震塌,众目睽睽下司马睿狂奔而出,大叫,“我的通关符不见了!”
楼船上顿时乱如开锅的粥,司马睿迅速调兵包围江面,派兵搜查岸边渔村,无数人接受了盘查,却一无所获,在江上呆了三天的司马睿怕延误出使时间,最后不得不向朝廷请罪,灰溜溜离开沅江。
随行的士兵倒没那么沮丧,兴致盎然的谈论着搜查中遇见的船娘,人长得不怎么样,却烧得一手好鱼羹。
鱼羹味美,活鱼新鲜,可惜腾腾的热气里,鱼腹里藏了什么,谁也没看见。
至于前些日子那次玄元山上的收获,倒是碰巧,无意中在山上遇见那个落单的慌张的喽啰,一个起疑打翻了,在他身上搜出了天煞的通关令。
孟扶摇现在已经有了轩辕、天煞、太渊三国的令符,将来去长青神殿,七国令牌集齐,也许能等同“七国令”,换得神官们相助的可能性更大些。
由于各国之间邦交程度不一,不是对每个国家都发通行令,这其间就需要孟扶摇做个排列组合筛选,孟扶摇画了个各国关系图,仔细盘算了一阵,又想到那个凶神恶煞追索天煞令的战北野,觉得前途颇为渺茫,不由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了一半,忽听梁上也有叹气之声。
……
孟扶摇这一吓非同小可,手指一动已经将桌上的三枚通关令扫入了自己衣襟,心口砰砰乱跳一阵,暗恨自己大意,怎么梁上有人也没发觉?
转念一想,不对啊,梁这么矮,根本藏不住人,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一抬头,果然,横梁上哈姆太郎正对她龇出雪白的大板牙。
孟扶摇大怒,骂,“好端端的学什么人叹气?不知道鼠吓人会吓死人吗?”
元宝大人根本不屑于理她。
孟扶摇骂了一阵,突然觉得不对,喃喃道,“没听过动物会叹气啊……啊!”她一仰头瞪着元宝大人,“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排放有害气体?”
元宝大人牙龇得更大。
孟扶摇黑着脸瞪上风处肆意排放有害气体的无耻肥鼠,元宝大人当没看见,摇摇摆摆转个身,弹了弹屁股。
一长条纸卷突然从它尾巴后垂下来,悬空豁拉展开,飘飘摇摇的纸上字迹小而潇洒,上书:
“爬墙、登房、晒月,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孟扶摇扯下那纸条,看了又看,忍不住一笑。
匆匆添了几个字,对着元宝大人晃晃,元宝大人探头看看,对她那一手赖字着实鄙视,随即扭过屁股等她把纸条再栓上来,孟扶摇霍地把纸条收了回去,一弹它鼻子,大笑着一跃上房。
屋顶上,懒洋洋晒月亮的某人,以臂枕头,单手把玩着白玉杯,姿态闲逸。
夜风清甜,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气,馥郁而又清淡,从苍青的檐角望下去,庭院里种了一排桂树,米粒大的嫩黄花朵在夜色中珍重半歇,却又不忍芳华辜负,将那魅香散得无处不在,偶有一些碎花被风带起,落上元昭诩面颊,更衬得他肌肤如玉光润。
风掠起元昭诩宽大的浅色衣袍,他天生气质雍容风流,静默不动也带着几分散逸之气,孟扶摇静静站在檐角,遥遥看着他,想起玄元后山洞中那一夜,狼狈的自己,透过洞口看见的月中舞剑的人影。
孟扶摇微微在风中笑了笑,一朵桂花般细小的笑容,闪现的一刻便刹那消逝。
她突然重重的顿了顿脚,大步跨了过去,一把抓起元昭诩身侧的酒壶,咕噜噜就灌,顺手把纸条塞给元昭诩。
元昭诩展开,扬眉一笑。
“挖坟、盗墓、吹灯,人生悲惨,莫过于此。”
孟扶摇大口喝着酒,想着墓室惊魂一夜,想着胖子保护菊花的嚎叫,想着这一别多年,五洲大陆的时空不知道和自己那个世界是否平行,而妈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心口便是一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孟扶摇赶紧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听得元昭诩声音低沉,“你挖过坟?”
孟扶摇醉眼迷蒙的转过头来,微笑,“嗯,算是吧,经常和死人骨头亲切会见。”
元昭诩的声音里有着沉思,“你生计很困难么?要知道五洲贵族的坟,机关重重,你一个女子,怎么挖的?”
孟扶摇一惊,心说果然喝酒喝糊了,可不能什么都说,赶紧岔开话题,问,“喂,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霎的沉默。
孟扶摇也不催他,自仰头看向天际明月,月色静好,光洁如玉,就是看起来有点冷。
“我看见那一幕,”元昭诩说得含糊,当然两人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不过真正令我出手的,是你从崖下出现的那一刻,脸上的神情。”
一瞬间的沉默,元昭诩微笑举杯就口,清冽的酒液里,他看见那一刻少女的眼神,明锐,森凉,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淬火般的沧桑。
那样的沧桑……那般细微又那般深重,在那么年轻娇嫩的脸上如此不协调,令人心底如被绞扭般,轻轻一痛。
那一刻他甚至诧异,自己居然会为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生出微痛的心情。
“哦……”孟扶摇的回答半晌后才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古怪,“那谢谢你了,你的恩情,孟扶摇终有一日会报答的。”
这一句话,她灌了四口酒,分三次才说完。
元昭诩一直转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转动,他雍容的眉目看不出什么表情,连语气都没有变化,“嗯,好。”
一直惴惴不安等他回答的孟扶摇怔了怔,不禁愕然转头——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