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看罢,亦笑了,道:“难道他们认为周家一败涂地不成?把姑娘想得太俗了些。”
黛玉还要言语,忽见玉钏儿捧着东西过来,摞着的两匹纱罗,上头还放着几件东西,忙起身让座,笑道:“大热天的,府里又忙乱得很,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玉钏儿笑道:“我找雪雁。”
雪雁过去,一面接了东西放在凉榻上,一面道:“找我做什么?”
玉钏儿指着凉榻上的东西,抿嘴笑道:“你如今非同寻常了,昨儿太太进宫给娘娘请安,听说上回抱琴认出你后,娘娘很是得了一番赏赐,特特命我送一匹纱一匹罗来给你裁夏天穿的衣裳,另外还有两把扇子,两串玛瑙珠儿。”
雪雁闻言,失笑道:“娘娘得了好处,哪里就是因我之故?”
玉钏儿却道:“太太既叫我送来,你收下便是,难道还把东西往外推不成?横竖也是你该得的。你住在这里,你姐姐住在宫里,有你姐姐这样的体面,圣人们难道对咱们府里和咱们娘娘能不另眼相看些?”
黛玉也道:“如今府里都是如此,你就收了罢。”
雪雁只得收下,尔后又同玉钏儿一起去王夫人处谢恩,王夫人和颜悦色地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你跟你们姑娘从南边来,就没叫我费心过,这些东西你当得起。”
王夫人从来没给过雪雁东西,纵然先前因为雪雁陪着黛玉远离宝玉时自己心里喜欢,也并没有赏过,如今因为女儿在宫里得到长乾帝的恩宠,连抱琴都得了赏赐,可见南华之体面,王夫人自然要对雪雁好些。
雪雁深知这些人的想法,无奈之余,只得收了,倒白得了许多东西。
桑家闻得周家之事后,桑青一直都暗暗打听,然后告知王忠,继而转告黛玉,桑母一回来,怕荣国府里有所怠慢黛玉,便命徐氏去接黛玉。贾母想着府里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又有贾敬丧事,十分闹心,便叫黛玉过去,等送殡那日再回来。
雪雁陪着黛玉到了桑家,拜见过桑母,徐氏便先笑道:“听说雪雁找到了姐姐?”
黛玉诧异道:“我们都不曾说过,你怎么知道?从哪里听来的?”
桑母笑道:“荣国府里的事儿一出,就有十张嘴来传,外头无有不知的,何况大多数的人家都知道南华曾经背负圣人脱了火海,听闻这个消息,岂能不羡慕非常?”
黛玉听了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南华姑姑在宫里,雪雁跟着我,平常见不得面,说不得话,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这世人也忒会多想了,她们不过是姐妹情深好容易相见,到外人嘴里,倒觉得雪雁倚仗了南华姑姑多大的势似的。”
雪雁却道:“我的确因姐姐之故,得到了许多好处呢!”
桑母听黛玉说雪雁这些时日常能得赏,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雪雁道:“给你你就收着,从前你常说除了你们老太太和你们姑娘,你不大得东西,这会子一并得了。”
雪雁也笑了,心中却着实担心南华的身体。
南华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因没有见到妹妹不肯甘心,故一直撑着,如今见了妹妹了了心愿,回到宫里不久便陷入昏睡,只是用人参吊着性命罢了。
皇太后和皇后见了,十分伤心。
这日南华醒来,挣扎着求见皇后,小宫女忙通报过去,皇后过来问她何事,南华喘了几口气,气息奄奄,轻声道:“我已经不成了,若在宫里未免晦气,求娘娘赏我一个恩典,送我出宫,我也想再见见我妹妹。”
皇后不觉含泪道:“快别说晦气话,你好好儿的,太医尽有呢!”
南华笑道:“主子们怜我,容我在宫中独占一院,居住多年,如今我总得为主子们想想。娘娘许了我罢,送我出宫,找个地方安置。”
皇后不敢自专,去请问皇太后。
皇太后听了,倒是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感念南华的一番苦心,遂命戴权在外面购置一所院落赏给南华居住,并问南华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南华见到皇太后,听了这话,忙道:“我只是担心我妹妹一个罢了。”
皇太后道:“你若担心你妹妹,我给你妹妹一个恩典,许她终身和富贵。”
南华道:“多谢皇太后恩典,只是我仍旧是原来的话,她一个小丫头承受不起,只求主子们赏我一个恩典,将素日主子们赏赐给我的东西都留给我妹妹做个念想儿就是了。”南华估算了一下,这些年她逢年过节,常得厚赐,足够雪雁一生丰衣足食。
皇太后和皇后听她执意如此,再无所求,越发觉得她品性难得。
南华出宫之际,皇太后和皇后命人将她素日所用之物悉数收拾装箱,挪到了南华所居之地,戴权找的这处房舍一共三进,距离周家并不甚远,也是戴权觉得既然给了南华,将来南华去后,必须得留给雪雁,而黛玉将来要嫁到周家,这里的房子最好不过了。
南华迁居后,堪堪收拾妥当,立即请戴权去接雪雁来相陪。
戴权知她时日无多了,一面派人去接雪雁,一面留下于连生在院中总管诸事,他是雪雁认的哥哥,总比别的小太监小宫女强些。
雪雁从桑家过来时,南华已昏迷不醒,她从于连生嘴里知道南华的打算,想起南华当日所说的不争即争之语,虽然姐妹情分并不深厚,但是听到南华为自己,仍不免落下泪来。
于连生劝道:“南华姑姑早就知道身子不好了,妹妹别太难过了。”
雪雁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接下来几日,她都陪伴在南华身边,南华很难清醒,偶尔说了两三句话,便即再次陷入昏迷,虽然平时只说几句话,但是字字句句都是为雪雁打算。
只听南华遣退房中诸人,轻声对雪雁道:“我特特请求出宫,为的就是想给你留一座宅子,京城居,大不易,想要一处地段儿好又精致的房舍,不容易。我这回出宫,皇太后将这宅子赏了给我,明儿我去了,就留给你,我听戴公公说了,离周家近,附近都是王侯公府,隔壁是左都御史的宅子,查巡的兵士极多,不必担心夜不安枕。你将来脱籍也好,不脱籍也罢,凭是谁,也不敢抢了你的房子去,你也有个地方住了。”
雪雁登时泪如雨下。
南华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已经得了恩典,都留给你,除了这些,我没有给你求什么恩典,但是我相信,将来上头一定念着我的好,也不会让你过得不好。”
而雪雁,也会永远念着她的好,自己死了,她作为妹妹也要穿孝送灵。
雪雁道:“姐姐为想的太多,我却不能让姐姐好转。”
南华却是一笑,道:“好妹妹,你别怪我就行,才团聚几日,我去了,反留下你伤心。”
雪雁摇头道:“我如何能怪姐姐?见到姐姐,我心里也很欢喜呢,本来以为世上再无亲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姐姐疼我。”
南华听了顿觉安心,又同雪雁说了些话,说到最后一句时,话未完,人已逝。
作者有话要说:二万肥美君,本来昨天写了一万七千字,剩下三千六点起来写七点就得了,谁知道电脑啪嗒死机了,只好重新写,不过肥美得足够大家吃饱啦~(≧▽≦)/~啦啦啦
第四十八章
虽说只相处寥寥数日,但是南华之聪明心计让雪雁既佩服又感动;南华固然不曾吐露出什么;可是雪雁是何等样人,焉能没猜测出几分来。南华一死;雪雁本来觉得自己不会太过伤心;结果仍是悲从中来;痛哭不已,于连生等人好容易劝解方止。
长乾帝当即赐银五百两,命戴权全权料理丧事;又有皇太后、皇后并诸嫔妃皆有赏赐;着心腹太监前来;余者朝中但凡知道的也送来奠仪若干;另派人吊唁;七日后送殡入土。
说到底,南华不过是丫头出身,各家管事过来,已是十分体面了。
丧事一毕,戴权将宅子过到了雪雁名下,并将房契交到她手里,道:“你若有了为难的时候,只管叫你哥哥来找我,我虽无能,料理一两件烦恼的本事还是有的。”
雪雁听了,十分拜谢。
她并没有想过依靠南华得到什么大体面,人走茶凉,与其依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
等戴权带着于连生等人离去,整座宅子顿时空落了下来。
雪雁过来住时,身边带了两个小荷和小酒儿两个小丫头,以及两个婆子,还有有年纪跟车的婆子,有她们陪着,一时之间倒也并不寂寞。
又住了几日,宅子里的东西渐渐收拾好了,南华留下的东西主要是珠宝首饰和布料衣裳等物,她瘫了七八年,年年都得些,上到皇太后、皇后,下到嫔妃,不说皇太后和皇后真心实意感激南华,出手大方,就是别人想讨长乾帝的好赏她的东西也不少,每人赏一点子攒到一处留给雪雁,数目委实不少,整整齐齐地装在箱匣子里头,各样首饰装了四个梳妆匣子,各样衣料装了三口大箱子,四季衣裳装了两个柜子,还有两匣金银。
除此之外,各样补品药材剩下许多,还有两张名家真迹字画并几件金玉古董摆件儿,都是往常雪雁在南华房里见过的,宫里出来的好东西。
这么些东西带回去忒惹眼了些,雪雁略略一顿,毫不迟疑地将三个梳妆匣子收进须弥芥子里,又将最后一个梳妆匣子、金银匣子、字画和小巧古董放进衣料箱子里,再将剩下的古董摆件儿放在同一口箱子里,这样一来,只需带回四口箱子,而衣料不显张扬。
南华留下的那些衣裳有穿过的,有没穿过的,都是上用的料子,没有旧衣,即便是穿过的也有八成新,其中还有好几件贡品,十分珍贵,想是这两年才得的,太旧的都没了。因这些皆是宫里赏赐下来的,雪雁不敢毁损,思忖再三,只将南华的贴身衣物并去世时穿的一身衣裳丢在火盆里焚了,余者衣物装箱锁上,和先前的箱子放到一处,好一并运走。
剩下的还有办完丧事后的银子,皆是各家送来的,办丧事只花了长乾帝赏赐下来的五百两,其他的并没有动,有戴权看着,别人并不敢贪墨,都留给雪雁傍身了,零零碎碎堆在一处,足足有二三千两银子,单是贾母和桑母便送了一百两银子来,更别说其他人等了,黛玉作为她的主子,也打发人送来八十两银子,不敢比肩贾母和桑母。
雪雁长叹一声,虽然她喜欢金银珠宝财物,那不过是为以后打算,而这些财物是南华多年动弹不得换来的,她觉得十分心酸,金满箱,银满箱,不如平安康泰来得要紧。
多思无益,雪雁敛住思绪,继续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梯己财物,她行事素来小心,皆是自己亲自动手,看着一箱银子,沉甸甸的足有一二百斤,皱眉想了一下,雪雁唤来金婆子问道:“若是想将银子兑成金子,是去钱庄,还是去别的地方?”她长于公侯府第,于这些并不清楚,总得问知晓的人。
金婆子想了想,道:“去钱庄兑换极妥帖,钱庄里头都是按着朝廷上的规定兑换,若是寻常小地方,虽说有时候比钱庄高些,但是也有低的,且成色不及大钱庄。”
雪雁道:“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子陪我去一趟钱庄。”
金婆子答应一声,出去叫人驾车。
雪雁重新取出已放进衣料箱子里的金银匣子,将银子悉数取出,金子留下,匣子立时便空了一大半儿,统统放进奠仪之礼中,想了想,又将自己藏须弥芥子中未曾动用过的银子亦取了出来放入其中,方锁上箱子,叫人抬出去,跟她去钱庄。
附近都是达官显贵,并无钱庄商铺,出了两条街,方有一家钱庄,雪雁心中品度,在这里的钱庄必然有些个后台,而且四周皆是官宦之家,必然不敢欺客,便下车带人进去,钱庄掌柜的见雪雁虽然一身淡素,但是气度高华,忙忙地上来,闻得要以银兑金,便请进雅间。
雪雁问道:“不知以银兑金是如何换法?”
掌柜的笑道:“眼下是金一两,银十两,童叟无欺。”
和雪雁心中知道的金价并无不同,听了掌柜的这句话,笑道:“难道将来有变化不成?”
掌柜的见她嫣然一笑,顿觉满眼生辉,忙道:“这是说不准的事情,若打仗了金子要涨钱,十二三两银子才能兑换一两金子,若是太平盛世,略下降一二两银子也未可知。眼下倒也太平,前几年有两年的时候,金子不过八两银子一两呢!”
雪雁听到这里方有所了解,原来金银价上下浮动,不禁问道:“铜钱兑银也是一样了?”
掌柜的点头道:“正是,眼下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五百钱,若是打仗的时候,一两银子最高能兑一千七百八十钱,金子降价那一年,却只能兑换一千二三百钱。”
雪雁听了,也就是说眼下虽非战乱之年,却也称不上太平盛世,点头感叹了一句,指着地上的银箱子道:“既这么着,就先替我将银子兑换成金子罢。”
掌柜的忙命伙计拿戥子上来称银子,因皆是十足成色好银,便不似以往费事,忙活了半日,共计三千六百七十二两三钱,抹去零头,兑了三百六十七两黄金,雪雁进钱庄时须得婆子抬着银箱,离开时,只亲自抱着一个二十来斤重的匣子。
黄金小而重,少了一口银箱子,分量减轻,衣箱便不甚惹眼了。
好容易收拾妥当,闻得黛玉已经离开桑家了,贾敬送殡已毕,雪雁便径自回荣国府,先去见贾母,谢了恩回过了话,方回房见黛玉,并将东西安置于自己房中。
这么些年,她汲汲营营,攒的东西本就不少,南华的遗物更添了极大一笔。
黛玉走进来,没留意到雪雁带回来的东西,只轻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南华去世时天气炎热,雪雁吃睡不好,略清瘦了些,今儿穿了一身素雅衣裳,越发让黛玉觉得可怜,刚刚相认没几日的姐姐,就这么去了,死的人解脱了,留下的人却伤心难过。
雪雁点头道:“姑娘放心,我没有什么妨碍。”
说完,回身开箱取出那两幅字画,送到黛玉跟前,道:“我姐姐留了两幅字画给我,皆是名家真迹,我瞧着竟是听姑娘称赞过好的,可惜了几回说似乎被收藏于宫中了,竟是无缘得见,谁承想在我姐姐那里。我拿来给姑娘。”
黛玉听了,忙亲手接过来展开,喜道:“果然是好画,你借我赏玩两日,明儿再还给你。”
雪雁笑道:“姑娘喜欢,就送给姑娘,说这话,当我是什么了?”名家真迹书画虽然极为珍贵,但是在她心里仍远远不及黛玉与她的情分之深厚。
黛玉歪头一想,道:“倒是我俗了,不过这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你留作念想儿才好。你先歇着,不必忙着过来服侍我,我找姐妹们共赏新画去。”
雪雁点了点头,刚回来,她也没精神做活。
黛玉拿着字画出了她的房间,吩咐紫鹃备几色精致茶点,道:“去告诉姐妹们一声,就说我才得了好字画,今儿我做东,请她们过来同赏,迟了,可就见不到了。”
紫鹃答应一声,随即笑道:“咱们就备这么两样果子做东?没的叫人笑话呢!姑娘若想做东,索性让我拿几两银子去厨房,吩咐她们好生做出几桌精致席面来,在园子里请客,一面吃酒,一面赏花,岂不更好?”
黛玉笑道:“我才笑话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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